第29章 天龙高僧

翌日，辰末巳初。

守真刚刚用过早饭，两块胡麻饼就着一碗热奶茶。（注①）

早餐喝热奶茶的习惯还是在突厥的时期养成，茶之中混以牛乳及少量盐，喝完之后心情舒畅。

这次从突厥归来，车上带回来不少的羊肉和奶酪（奶干），冬天低温下容易保存。

院落里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道长，崇简来访。”

守真左手整理好鹤氅，出门迎接道：“崇简，何事这么高兴？请进！”

将郢国公薛崇简让进屋内，守真吩咐魏广宗道：“看茶。”

薛崇简马上摆手道：“道长，无需上茶。昨晚，突厥使者说要在晋阳城休整三日，想要置办补充些嫁妆等用品。今后的三天算是轻松下来，只要他们不在城内惹事，我就无事一身轻。如今，雪停出艳阳，我们去城里逛逛吧。”

守真左手转动着流珠，微笑道：“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过，我想去天龙寺逛逛。崇简，可有兴趣？”（注②）

“天龙寺？你一个道士去拜访佛门禅寺？走吧，坊市午时才开市，我们先去天龙寺。”郢国公薛崇简只微微诧异了一下，便很快赞同了守真道长的提议。

看着丰姿俊逸的薛崇简，守真内心极为欣赏他的气度超群，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贵族气质。

他的母亲是太平公主，他的身上流淌着纯正的皇家血脉，那种贵族气质非三代传承学不来。

不说薛崇简的母亲太平公主，且说他的父亲薛绍一系，他的祖母是城阳公主，乃是唐太宗李世民与长孙皇后之女，唐高宗李治同母妹妹。

也就是说，他的祖母城阳公主是他的母亲太平公主的亲姑姑。

再说他的夫人，乃是梁王武三思的二女儿方城县主。（注③）

可以说，他是人生赢家的典范，如果他的志向只想做一个逍遥王爷，那么，他天生自带两个王四个二，其他剩下一条龙顺子，无论是武氏一族得势，还是皇族李氏复兴，薛家都将屹立不倒。

守真道长筹谋数年，就是想从郢国公薛崇简或者淮阳郡王武延秀的身上寻找突破口，没想到，突厥一行让他同时结交了两位目标人物。

这种感觉就像是“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而刘备却两者兼得”的那种感觉，幸福来得太快，就像是龙卷风，让他有一种眩晕感。

说是二人城外出游，行动起来却是两队人马，郢国公薛崇简骑马而行，马后跟着亲卫随从。

少不了的哼哈二将肯定跟随，一边是薛风眠，一边是武天姬。

守真道长坐车，双马拉长檐车，自有马夫和仆人照料。

浩浩荡荡一队车马，向天龙寺出发。

薛崇简骑马与守真的长檐车并肩而行，随意闲聊着什么。

“延秀呢？”守真问道。

今晨辰初时分，武延秀从他这里离开，不知道是否被薛崇简发觉。

薛崇简笑道：“二郎贪睡，说是午时再起。”

武延秀是他的堂内弟，这一路上常以“二郎”称之。

“哈哈，延秀真是‘宰予昼寝’。”守真回道。

“宰予昼寝？怎么，道长发觉他言行不一？”薛崇简郑重问道。（注④）

“不然！宰予昼寝嘛，宰就是杀；予，就是我；昼，就是白天；寝，就是睡觉。合起来就是‘那怕杀了我，也定要白天睡一觉’的意思。”

薛崇简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平时觉得守真道长秉节持重，没想到他也有诙谐的一面。

宰予是孔子的学生，守真却将宰予的名字一字一字的拆解开解释，跟薛崇简开了一个文字玩笑。

远处，山岱里千年雪松挂着晶莹剔透的雾凇，一角朱色古墙隐现在白雪皑皑的山间，露出了百年古刹的沧桑。

守真和薛崇简还未进入天龙寺，心间便不由自主的迸出一种莫名的感动，那是一种最纯净的心灵才能听到的梵音唱诵。

带着这种震撼，守真和薛崇简没有让随从和仆人进入天龙寺，让他们在寺外等候，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寺内。

天龙寺依山而建，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寺西侧的千佛楼，三层木塔楼，每一层楼的外壁上都雕刻着无数的佛像，庄重肃穆。

千佛楼前有一尊《千佛楼碑记》石刻，应该是某位名人的留墨。

寺的东侧有一株蟠龙松，势若游龙，形似华盖，老树新枝，层层穿结，若静似动，积雪压松。

一青一白，情趣盎然。

树下置有石桌石凳，石凳上有蒲团，蒲团上盘膝而坐，一位古稀的老僧慈祥侧目，望着二人，停下手里的木鱼，微笑不语。

“福生无量天尊，法师，打扰了。”守真道长拂尘甩动，将拂尘置于胳膊之上，左手在外，右手在内，左手掐右手的子纹，右手掐左手的午纹，结成太极印，谓之青龙抱白虎之抱拳礼，置于胸前，并躬身道。

“南无阿弥陀佛，原来是道友，无须多礼。老衲行动不便，还请见谅。石秀，给施主看座上茶。”老僧须眉交白，自带得到高僧风范，但已上年龄，腿脚不好，坐在蒲团上晒太阳。

远处的殿内出来一位年轻的和尚，眉清目秀，眼角有些灵气，眼珠转动起来，对着二人说道：“两位施主，石秀有礼了。”

说罢，将手里的蒲团放在了石凳上面。

众人又是一顿寒暄，寒暄过后，薛崇简说明来意，只是出游欣赏雪景，临走时会捐上一些香油钱。

老僧不以为意，手捧热茶，对守真比较感兴趣，邀请守真对弈下棋。

守真欣然应允，在艳阳和寒风中，于石桌之上，与老僧对弈。

薛崇简对“琴棋书画”中的“书画”感兴趣，对“琴棋”却是无感，在一旁看得无趣。

老僧慈爱道：“施主可随石秀去千佛楼一游。”

薛崇简见老僧身边的石秀清逸秀出，讨人喜欢，便说道：“二位高人在此对弈，某去游览寺内大殿，不打扰二位。”

石秀在一旁领路，带着薛崇简观摩《千佛楼碑记》石刻。

“小和尚，你是什么时候出家的？”

石秀谦逊道：“小僧是沙弥，不敢称和尚。小僧从小便跟在师傅身边修行。”

蟠龙松下，石桌前。

守真道长问道：“请教法师法号。”

“老衲法号罗兰。”

“何意？”

“老衲的师祖乃是鸠摩罗什，弟子有道生、僧叡、道融、僧肇等人，合称‘什门四圣’。实则，师祖还有一脉弟子，以‘罗门’相传。老衲即为罗门第七代弟子。”

守真含笑道：“罗兰法师的俗家名字应该叫做骆宾王，是吧？”

罗兰法师笑而不语。

“二十年前，光宅元年（公元684年），英国公李敬业起兵反抗天后临朝称制，勤王救国、匡扶卢陵王李显复位。骆宾王创作的一篇檄文《为李敬业讨武曌檄》，竟招募了十万将士，此檄文也得到了武曌本人的欣赏。不过，英国公李敬业兵败后，骆宾王不知所踪。”

守真见罗兰法师依然不语，继续说道：“经过家师指点，才知晓骆宾王已经遁入空门，化身罗兰高僧。不知道我说得对否，法师？”

“令师是哪一位高人？”

“家师法号道隐天师，俗家姓氏为司马，名上承下祯。”

罗兰法师动容道：“原来是上清派道隐天师。当初兵败之际，老衲东躲西藏，正是受了道隐天师的指引，将我介绍至罗门修行。如此说来，道友与老衲并非外人。”

这句话算是承认了罗兰法师就是以前的那位名动天下的骆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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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公元前105年，嫁给乌孙的汉朝细君公主在《黄鹄歌》中写道：“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这里的“酪”就是指奶茶。

注②北齐神武帝高欢在天龙山的避暑行宫，唐朝时改为天龙寺。

注③隋唐时期，帝姑母为大长公主、帝姊妹为长公主、帝之女为公主，皇太子之女封郡主，亲王之女封县主。

注④宰予昼寝，通过《论语·公冶长第五》上下文联系，意思是孔子的学生宰予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以前可能给孔子写过保证书，大概是“我一定勤奋学习，绝不偷懒”之类的，可是他大白天睡午觉，被孔子老师撞个正着。让孔子生气的，不只是宰予白天睡觉，不认真学习，更是宰予前后言行不一，辜负了孔子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