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钟爱带刺的玫瑰花

早听说冰心老太太喜爱玫瑰花。

前几年读了她的散文《我和玫瑰花》，我才知道她爱玫瑰爱得这般深。

前年，她搬进了新居，还是楼房。楼下没有花圃，没有满园的各色的玫瑰。虽说是教授楼，却不可能再有多年的邻居每天清晨给她送上一束浓艳的带着露珠的玫瑰花。

老太太精神好时，我怀疑她的卧室里放有浓艳的玫瑰花。她疲乏困倦时，我似乎看见那一束鲜艳的玫瑰花萎缩凋谢了。

我常想轻轻地叩门，给她送上一把永不凋谢的浓艳的玫瑰花。

“别忘了给姑姑送玫瑰花！”远在上海的友人李小林提醒我，这半年冰心的老伴吴文藻先生逝世后她提醒得更勤。作家出版社约我编选近十年散文，冰心的散文可选的实在多，小林脱口而出：“就选那篇写玫瑰花的吧！”

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偏爱这一种花，并为它付出了浓重的感情，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可惜，我没有享受到这种福气。但我真心地想为冰心老太太献上一束浓艳的带露珠的玫瑰花。

我跑过几家花店。崇文门花店、新开的劲松花店我都去过。连我记忆中的护国寺那爿早不卖鲜花的花店也去过，结果很使我失望。

仍是轻轻地叩门，轻轻地走进冰心的书房兼卧室，她正襟危坐地在书桌前看杂志，背后整齐的书橱里放着一张巴金送给她这位大姐的照片……

我想告诉她，我虽然又空着手，但心里却插着浓艳的玫瑰花，红的、紫的……

冰心给人的永远是一副精神的面容。她生活在玫瑰花丛中。

有次我真的看见花瓶里插了一大把鲜艳的玫瑰花，老太太说是长大了的五个孤儿送来的。

我相信这些朋友比我更深地了解她为什么喜爱玫瑰花，因而尽力去采撷它。

我尽力也不行，也弄不到玫瑰花。

我对老太太这一雅兴理解太浅。我不敢询问老太太，你为什么这样喜爱玫瑰花？我怕她反问我，我答不上来。有次我同老太太谈起《繁星》，我说从小就爱读，她问我爱读哪几首，幸好我能背出几首，才引出了她慈祥的一笑。

我有几次话到嘴边又溜走了，只好在心里揣度，她，为什么特别钟爱玫瑰花？

前些天，她兴致勃勃地去月季花房，和邓颖超同志一起观赏盛开的月季花。她也喜爱月季花，还为肖淑芳画的月季花册写过序文呢！但她爱玫瑰花却是更出名。无怪一位狡猾的记者在她观看月季花时问出了她为何几十年地喜欢玫瑰花。

秘密一旦不成为秘密，要么消失，要么蔓延。

看来冰心老太太是想向人们说明玫瑰花为何值得她心爱一辈子。

还是编辑记者会钻空子。周明闻讯来到老太太的身边，请她为6月号《人民文学》杂志卷首写几句话，只写几句话，这不分明是在引导老太太说清她和玫瑰花的关系吗？冰心毫不犹豫地写道：

昨天游园，有记者问我：

“你为什么喜欢玫瑰花？”

我说：“因为她有坚硬的刺，浓艳淡香都掩不住她独特的风骨！”

平日我只注意了玫瑰花的浓艳淡香，却忽略了她那坚硬的刺和独特的风骨！

老太太将会源源不断地更多地收到浓艳带刺的玫瑰花，不仅仅是在清晨，还有黄昏和晚上。

1986年5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