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南处处好风景，小桥流水人家，临居河床之上，别有一番风景。
杨柳飘絮，流水四周的白玉兰开得甚是好看。
青烟薄，流水澈，柳絮扬，白墙黛瓦，轻舟过帆。
周梦舒躺在阁楼里养伤，李云桦害怕她一直待在没有阳光的地方会闷得慌，二来还担心她会变得自闭，特意把她抱到了这处阁楼里。
这阁楼是他家药铺里的分支，这阁楼就在镇上，这样一来她可以多听听外面的声音，有时候将扶起来看一看外面，这样也可以调整她的心态。
可就在周梦舒才到这里住才不到半月，便听到了一个消息，说她是多么的十恶不赦，风流下贱。
阁楼不远处便是一座很大的茶楼，里面的人都讨论着独孤言的死因还有周梦舒的罪孽。
“听说独孤山庄的小少主被周梦舒给害死了。”
“真的假的？”嗑瓜子的那人半信半疑的看着对面诉说的人。
“千真万确，这还能有假吗？人家青城派出来做担保是周梦舒杀的，物证都还在场。”
“那抓到她了吗？这样的人就应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居然敢陷害独孤山庄的小少主。”
“听说跑了，离开了浔阳。”
“可别让我逮到她，逮到了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周梦舒听着听着眼睛里的泪就流了出来，闭上眼睛想继续睡下，睡着了就听不见这些喧嚣的声音了，可是一闭上眼睛，却想到了独孤言死前的模样。
这么一想就睡不着了，睁开眼看着窗户外的大雁南飞，一直这样看着，直到李云桦端着药来了，她才转过脑袋。
李云桦见她眼睛那一圈都是红色，便知道她又哭了，将药放在一旁，走过来将她从床榻上抚起，“你怎么又哭了？”
“想到一些事情，感慨又惋惜。”周梦舒依偎在床梁上，坐起来看着窗外的景色，这样看着就可以看见更多了。
“你如今在养伤，不要一直哭。”说着从袖中拿出了手帕，轻轻的给周梦舒擦着泪痕，“这眼睛都哭出红血丝了，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这样伤感。”
周梦舒听后轻笑着，李云桦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你还笑，以后不许再背着我偷偷的哭了，我可是好不容易在阎王的手上把你抢了回来，可别这么快又去了。”
李云桦过去端来药，喂了周梦舒喝之后，再给她把把脉，最近这脉象倒是平稳了些，再养一阵子兴许就好了。
这腿和手不出半年也该好了，一脸欣慰的看着周梦舒，咋舌道：“我还真是个神医。”
“对了，你在这里住着怎么样？有没有不适应？”
周梦舒点头又摇头的。
“近日流言四起，说什么周梦舒杀了独孤山庄的小少主，据说那女子的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也应该是江湖上的人，见过她吗？”
周梦舒听后眼眶里突然泛起泪光，她哽咽着，“见过，我们很熟。”
“是吗？你觉得她人怎么样？我觉得她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去杀自己的朋友，这逻辑怎么也不对。”
周梦舒看着他，“我就是周梦舒。”
“什么？！”惊得李云桦直接掉在了地上，他又连忙爬起来在周梦舒面前坐得端端正正的，诧异的看着她。
“我就是那个江湖上人人皆传的疯子，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害了他。”
“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一个小姑娘又因为什么要去杀他对不对。”
周梦舒看着他，“你不知道吗，我为了那块青玉，可是丧心病狂的杀人，杀了很多人。”
李云桦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会如此的成熟稳重了，什么都自己扛着，还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原来是经历多了江湖上的事情才会这样。
他安慰道：“有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论是不是你杀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外面的那些舆论就当作是耳旁风。我知道你做不到，但是请好好想一下，若是你死了你就真的找不到真正杀他的人了，而且你还不能为他报仇。”
“你这般情绪如何能够养好伤，江湖上总是这样，说了一句不好的话，犯了一丁点的错误就会被人说三道四，一两句话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周梦舒道：“江湖上造谣生事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我这一件。他们都是这样，听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从来没有了解过实情，听风就是雨，犯过一次错就是十恶不赦就应该死。”
“况且我这一条命，早就该没了，若不是有你护着，我应当也去见言哥哥了。如今他们想要我的命，若是有本事那就来好了，我周梦舒不是孬种，不怕什么名门正派。”
“好好养伤，我先下去了。”
在那之后，外面的茶馆里再也没有了那些喧嚣的声音，周梦舒安安心心的养伤，再之后全身上下的伤是好了，可是身体里还有毒，需得慢慢调解。我走遍大江南北，只为能够找到你。
江南是个好地方，她以前也实在念着说要去江南走一走，看一看，好好的玩儿一阵，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元秋毅听闻江南近日有一位名医，姓周，还是位女子，不知是不是她。
一听见这个姓氏，元秋毅的心中的希望又燃了起来，他连夜赶去江南，就为能够再找到她。
不日后抵达江南之时，便在码头瞧见一位穿着烟青色衣的姑娘，身形姿态看着同心中那人很像，只是她戴着黑色的斗笠，什么也看不见，也不能确定。
江南如此之大，也不知她究竟在何处。
如今只能询问这周边的店铺，他们定是知晓的。
他走到一个买绸缎的店铺里打听，刚开口说要找一位姓周的姑娘，那店老板娘便知晓了他说的那人是谁，直接为他指路该怎么走。
元秋毅行礼：“多谢老板娘指路。”
老板娘笑着说：“这有什么，近日有许多江湖上的人还有朝廷里的人都跑来江南一睹周姑娘芳容，听说周姑娘的头发是白色，瞳眸还是少见的淡紫色，瞧着水灵灵的，更重要的是长得也好看。”
元秋毅听后心头一怔，喃喃自语着，“白色头发，淡紫色瞳眸。”
还未见到那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他却先担心了起来。
他猜想会不会是中了什么毒才会变成这样。
“你直走前面那条街便能够看见一个李氏药铺就能看见她了。”
“多谢老板娘。”
“不客气不客气，常来啊！”
周梦舒回到了药铺里，手里拎着好几包糕点，还有一些其他的小东西，行二见了连忙走过来接下她手中的东西，“周姑娘今日怎么又买这么多糕点。”以往她买来都不怎么吃，最多也就吃两三块然后就给他们吃了。
起初他们都以为女子嗜甜，现在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爱吃。
“我瞧着店铺老板今日做的这个糕点色泽不错就每一样都买了一点，你们一会儿慢慢吃。”
她取下了斗笠，白色的头发，紫色的瞳眸瞬间展现在外面，格外的吸引人的目光。
行二道：“公子说今日他要去陈家看病就不回来了，让我和行三他们监督你喝药。”
然后周围就投来了许多目光，为了确保她把药都喝了，李云桦不得不这样做，这丫头总是耍滑头，趁他不注意就不喝药。
“我喝就是了。”周梦舒也没辙，这几个人盯自己的眼神简直就是要把自己身上盯出窟窿来一样，“你一会儿把这些糕点分出来大伙儿一起吃，我先去歇息一会儿。”今日为了买糕点还特意起来早些，现下买了回来，趁着李云桦也不在，可得好好睡一觉。
谁知刚要进去，行二就叫住了她，“周姑娘，你今日还要看诊。”
“啊？！”这倒是把这茬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今日是她看诊的日子，可不能有半点疏忽。
自她身上的伤好了之后便一直在药铺为李云桦看管，至少自己不闲着，还有好好学习一些药理，得不偿失。
“请问，这里有一位姓周的姑娘吗？”元秋毅站在门外不敢进来，周梦舒还没有进去，斗笠也取了下来，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怔住了。
她的身影被行二挡住了，自然是看不见的。
一直背着身不转过身来看他一眼。
行二道：“请问是来抓药还是来看诊的？”
“我来找一个人，你们药铺里的周姑娘。”
行二也见怪不怪，之前就有许多人借抓药看诊的名号来占周姑娘的便宜，结果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不是被周姑娘自己设计拒绝就是被公子直接拦下，再者就是他们当挡箭牌在前面拦着，只能看诊不能占便宜。
面前这人长得倒是英俊潇洒，衣衫整齐的。看来也是一个富家公子，这可得拦下。
之前也遇见过好些特意装扮成富家子弟来看诊的，这种人最没有好下场。
行三道：“周姑娘今日身体不适，回房歇息去了。”
“多谢，是在下叨扰了。”元秋毅转身就要走，周梦舒拿起一旁的斗笠戴在了脑袋上，“公子留步。”
听见熟悉的声音元秋毅停住了脚步，心中瞬间又有了希望燃起，他抬眸看着眼前的这人，这不是他方才下船看见的那个姑娘吗？没想到她竟是江南人人口中所说的周姑娘。
“姑娘可是姓周？”
周梦舒点头。
元秋毅的心中有些许欢喜。
“那你可是叫周梦舒？”
周梦舒摇头，“我叫周暮商，周梦舒这个名字倒是听说过，江湖上人人喊打喊杀的那个女魔头？”
元秋毅心中略有失落，没想到竟不是她，可方才她最后那一句话提醒了他，“她不是那种人，我相信她。”
“看公子这么着急，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我把她看得比我的性命都还要重要，可惜我找不到她了。”元秋毅行礼，“抱歉，打扰姑娘了，告辞。”
周梦舒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一阵刺痛，眼眶的泪渐渐的流了下来，打湿了衣襟。
他终于还是来找自己了，可是她如今背负骂名，再也回不去了。
元秋毅又在江南待了些日子，一直挨着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周梦舒的消息，可终究无果，他也在五日之后被青城派掌门人一封信给叫了回去。
这一连好几日周梦舒都寝食难安的，李云桦看她脸色也不怎么好，还以为她是着了凉，吃东西也吃不下，只要一到吃饭的时辰她总是拿着筷子在碗里夹菜放着，还就是没有看见喂进嘴里。
“最近这是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
周梦舒不语，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行二，把菜倒了，重新做一些来。”
“是。”公子还真是豪爽，以前他们吃着菜不好吃的时候都没这待遇，真是偏心。
“梦舒？梦舒啊！”李云桦这一次特意加大了声音，直接把周梦舒给叫了回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最近怎么总是心神不宁的？是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了，要不我给你撮合一下。”
“不是，前不久元秋毅来找过我。”她低下了头，看着碗中的饭食。
李云桦也不是傻，就这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是想回去了，对吗？”
“我也该回去了，毕竟在你这儿躲躲藏藏了这么久，木庄还有我的家人朋友在等我。”
在江南这一年里多亏有李云桦帮助她，她才能好好些，脸上的疤痕也消散了，手脚都好了，只可惜身体里还有残留的毒素存在。
李云桦说她在很早之前就被人种下了金蚕蛊，毒已经深入骨髓，若想根治，得需几年才行。
她回想起来第一次到赣州时手腕被无缘无故的割破，想必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人暗算了，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这一切既是天意，她也无法逆天而为，人生在世，终有一死。
早死早解脱。
“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日。”
“嗯，毕竟她们找了你一年多了，也该回去看看她们了。”
“兴许这一去，我就……”周梦舒的话还没有说完，李云桦就打断了她，连忙给她夹菜。
“吃饭吃饭。”
待到她回到木庄之时，她才发现原来在江南就有人想要暗杀她，是李云桦一直挡在她前面，护她周全。
途径洛阳之时在路上捡到一个小丫头，长得倒是可爱，她说她是被人追杀，家中的人都死了，只有她跑了出来，小丫头没有名字，周梦舒为她起了一个小名，念安。
走到湘城，她悄悄的去独孤山庄看了一眼，没有找到独孤言的墓碑，她想，应当是家中之人都不愿意相信他已经死了所以才没有立碑。
周梦舒便带着她一起回到木庄，结果在进入木庄的时候突然天降许多青城派的人，刀剑相向，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交出青玉。
一来便打了起来，周梦舒一剑杀两人，很快那些人就都倒在了地上，绣花鞋上衣裙上沾上了许多鲜血，长剑一收，踏血而归，她直接大步走进木庄。
时隔一年多终于是回来了，这一次回来见了这些人之后，可能也待不了多久就再也不回来了。
“月初。”她抬起头看着眼前人，伸手想要去揭开斗笠一探究竟，周梦舒取下头上的斗笠，眼中饱含泪水，笑着轻声唤道：“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月初抱着她，出去的这几年里她受了许多的苦，身体也不怎么好，周梦舒刻意隐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实情。
之后便看见了苏婉卿还有江予安，她以为他们二人都回到了眉山，原来一直在这个地方照料着月初。
她因周梦舒一事受到了打击，每日每夜都在想着周梦舒会回来的，她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她没有像江湖上传言说的那样，她又回来了。
后来她走遍了湘城的所有地方，除了那里还有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只为再一次能够找回当初独孤言与她一起游玩时的心，可惜身边没了他，总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孤独。
她回到木庄，在木庄的竹林深处为他修缮了一座坟墓，墓旁种上了一棵梧桐树。
他的尸骨早就不见了，如今修一座在此，用来缅怀。
虽然只是葬的衣冠冢，但那是她很早之前做好的衣服，还未起来得及看他穿上。
后来她又在独孤言的坟前跪了好几日，她本执意着要跪百日，每日都跪在坟前来找他聊聊天，说一说趣事。
告诉他一些她在江南经历过的事情，当初她一直想去江南转一转，可是没有等到他这个哥哥陪自己一起去看看。
月初实在看不下去她如此颓废着，似乎从她回到木庄的那一刻起，就很少看见她笑了。
月初道：“那是他的家人和妻子才会如此，你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的一位挚友，没有必要如此跪着。”
她也就勉强听了她的话，没有再去跪着。而是常常拿着浮生茶去陪他聊聊天，让他不那么无聊，他是一个话唠，如果没有人陪他说话，他会很不习惯的。
喝了一口浮生茶便倒一点在坟前，“言哥哥，你的家乡很美，我已经去走遍了。可是我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心了，自从你离我而去之后，我每晚都会被噩梦吓醒，这也许是没有你陪着我觉得孤独。”
“你说我以后要是一直都孤独终老了还会有谁陪着我呢，我想为你报仇，可是你说不让我去。你可是独孤山庄里的小少主，曾经人人都对你敬之爱之，如今却遭到了如此的不幸。”
“那都是怪我，是我连累了你。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听你的话，我要为你报仇，你的眼中容不得沙子，我亦是如此。”
手中的浮生茶还是你亲自命名，独一无二。
这茶承载了你我之间无数的时光与故事，可是你回来不了了，我也永远都见不到你了，可惜你还未来得及教我作画，我绘画的技术真的不好，可惜了。
不然我一定要画出你的容貌，一直挂着，每日看着，永远记着。
“你恨元秋毅吗？”月初询问道。
周梦舒摇头，冷淡极了，“不恨。”
月初又加紧了问她，“那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吗？”
她看着手中的白玉笛，轻轻的抚摸着，“我都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要躲着他？”
“我也想和他共渡到白首，可是我如今背负骂名，不能害了他。”
“我又何苦连累他一世英名，毁他一世清白。”
说不恨是真，但真的不喜却不是真的，对他如今心中也产生了隔阂，当初一直都盼望着他能够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从希望，到期望，再到失望。
希望能有人救独孤言，就算救不了了，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好好安葬着；希望他能够来救自己，可是终究是没有等到。那可是曾经自己最信任的人啊，信任他知道自己有了危险就会来救，可是他没有找到，她也没有等到。
后来她自己也想明白了，自己已经是江湖上的千古罪人了，他的一世英名不能毁在她的手上。
他可是青城派的大弟子，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厉害人物，有好的背景好的前途，他的前途不能毁在她的手上。
月初道：“你真的放下他了吗？”
“放下了，只是…偶尔会想起。”
月初：“唉，如今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要你出去的原因了吗？”
周梦舒看着她，月初还是如当初一样，面容依旧光鲜亮丽没有变化。
“如果我没有出去我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周梦舒，可是事已至此又何必再怀念那些已经过去的，如果这个世上有一种令人忘记的药或是回到过去的药，我不会要。”
“因为出去走了这一遭让我彻彻底底的明白了一些事情，人总是要长大的，也不是每一条长大的路都铺满鲜花和荆棘，但必须是经历了荆棘才会看见铺满鲜花的路。”
元秋毅悄悄的跑了出来，还是被发现了。
被关了禁足，不让他离开自己房门半步，自此他出去找周梦舒的机会又少了许多，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去过，不知她是不是正在那个地方等着他。
元秋毅看着剑柄上的同心佩发愣，想起以前的一些琐事，那个时候只有他们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玩得多么的开心，一边寻找青玉一边游玩儿。
可惜如今物是人非，走了他，他们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