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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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石三鸟

不出几日,梁绣珍接出去的几通电话产生了效力。

一个戴呢帽的私家侦探,将一沓照片谨慎地封成信,亲自交在了她手里。走前,还特地卖了个关子:“二少奶奶,这一次您的买卖不光能回本,还可赚上一笔呢。”

梁绣珍听罢,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一张一张翻阅过去。都是韩仲平与香雪儿过从甚密的证据,看得她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尽数咬碎。若不是想着,这些照片稍作挑拣,还可拿去匿名卖给小报,收回请私家侦探的本钱,真恨不得统统撕了烧了,才好出这一口恶气。

一沓照片很快翻到了最后,方才侦探卖的关子,也就揭晓了谜底。

梁绣珍心里的怨恨,忽然就消解了大半,冷笑起来道:“哼,沈初云,你别笑得太得意,你自己的烂事儿比我多多了!”

言罢,她忙将其余照片都锁在了抽屉里,又摆弄了两下身上的绸子长衫。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轻盈,背影看上去几乎是雀跃的,丝毫不像一个刚刚遭受了丈夫背叛的失意女子情理中该有的反应,反而有春风得意之感。

沈初云独自住在书房的事情,早被翠姨嚷嚷开了,已不是什么秘闻了。

梁绣珍轻叩了两下门,声音甜甜地唤了一声:“大嫂——”

沈初云搁下自来水笔,忙说“请进”。

“哎哟,我是不敢当的,一家人用上一个‘请’字,本就过于客套了。更何况,还是从我们沈先生口里喊出来的。”梁绣珍就这么一路说了进来,兀自往窗边的藤椅上一靠,将照片背面朝上搁在了桌上,脸上的笑意根本都遮不住。

沈初云问张妈要了一杯茶,搬了一把椅子,与之相对而坐,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还吹得你满面得意的?”往她脖子上一望,也笑了起来,“哦——我知道了。早上听见翠姨在说呢,前两天邓太太来家里,送了你一挂珍珠链子,想必就是你戴的这挂吧。珠子这么大,我看要值一千多块呢。”

梁绣珍也不低头,两根葱管似的手指,夹着那挂珍珠项链,笑说:“一千多块的礼,就是亲妈也未必有那么慷慨呢。实则是我舅妈出面跟百货公司问了一个内部价,我自己花了不到五百块买下来的。”

沈初云不住点头,又恭维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这么高兴,这种事就跟马路上捡钱似的,下次也带着我吧。”

梁绣珍听说,脸上不经意地闪过一抹淡淡的不屑,笑了一声才道:“大嫂何必跟我学,我是没什么出息的人,眼里、心里只搁着这些。哪儿像大嫂,回回都哄着我们高兴,这也好那也美地夸,总说下回一起买。但是每个下回都会有人发起什么赈济穷人的募捐,大嫂的手头就紧了,再也不跟着我们凑份子了。”

这话说得沈初云满脸尴尬,低了头红着脸,小声道:“都叫你看破了,倒让我怪不好意思的。我总是这样食言而肥,害你们白白替我打听这些好东西。”

若放在从前,都是极小的事情。大家凑得拢,就一起逛逛街赶赶时髦,打打小牌。沈初云因为把心思放在慈善这类事情上,花钱的事参与少些。如此一来,倒避免了不少口角,不像其他女眷那样,总是比这个比那个的。所以,梁绣珍过去是真和沈初云要好。

可是,邓丽莎忽然将自己的秘密全盘告诉了沈初云,这让梁绣珍一直心存芥蒂。因此一来,从前的好处放到今时今日来看,竟成了坏处。沈初云总是不掺和家里女人花钱的事,因此得韩延荪高看一些。反过来想,这不是将其他人比得一文不值了吗?

梁绣珍是越想越悔自己识人不清,眼神一带,正好瞧见眼皮子底下的照片。因就转过念头来,敛起笑容。两指压着,就将照片往沈初云跟前一推,沉声道:“大嫂,我今儿找你是有正事儿呢。”

沈初云低眸一瞧,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未打开看,先就抿紧了嘴唇。

当她拿起照片,眼神扫过韩仲秋脸上模糊的笑意时,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凉了下去。婚姻虽然只剩躯壳,但她依然认同自己是韩仲秋的妻子,也就不可能一丁点难过都没有,至多是不撕心裂肺罢了。

梁绣珍见她一张脸惨白,双唇颤着,有泪聚在眼眶里,晃着晃着就是不肯痛痛快快地落下来。心想着,她倒爱面子,当着外人,不肯为了失败的婚姻而掉泪。早知如此,先时又何苦上门来说韩仲平在外如何如何?人还是不要做坏事,否则迟早是要有报应的。

心内虽如是想着,但梁绣珍一开口却是再好不过的了,一直“好姐姐,别难过”地劝着。

沈初云连连摆手,抱歉自己的失态。手掌托着疼到快要炸开的脑门儿,两滴滚烫的泪就这么直直坠在了裙摆上。口内挤出一声:“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会不会是那个姓陈的?”梁绣珍明知道她此刻最想要的是清净,正和自己从她口中得知韩仲平在外胡闹时的心情是一样的。但出于报复,梁绣珍就是不走,还故意自说自话地出起主意来了,“这照片虽然是在夜里拍的,拿着去一家一家地比对比对,总能找到的。”

究竟是期待早都被磨空了,沈初云的眼泪很快就止住了,这个过程比她自己料想的要快上许多。她冷笑着答道:“若果然是姓陈的,倒更不值得我去守着了。”此时的她业已恢复了平日做事有条不紊的派头,用商量的语气说道,“不过你这照片,还是得借我用一用的。不瞒你说,父亲曾秘密地问过我这件事,他老人家希望能在不张扬的情况下尽快解决。”

一下子抬出韩延荪,倒是梁绣珍所未猜到的。

这倒棘手了,事涉一家之主,沈初云应该不会瞎说。如果韩延荪预备插手,那就不好闹得家里尽人皆知。不然,吃亏的反而会是梁绣珍自己了。因此一想,便又笑道:“我怎么会去张扬呢?不瞒大嫂说,那些照片上头还有我那冤家的一笔账。”

沈初云也回以淡淡的一笑,她觉得梁绣珍这话只怕违心得很。

一方面,邓丽莎和梁绣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邓丽莎说她是会长长久久记恨于人的性格,那就不得不防着她了;另一方面,如果此事的确也牵涉着韩仲平,那么他们夫妻两个对旁人如何表演恩爱都不作数,事涉婚姻尊严,梁绣珍背地里一定会跟韩仲平闹,吵架时牵三挂四的话一出口,事情还是会走漏的。

考虑到这两个层面,沈初云就先将韩延荪这尊大佛搬出来,好堵住梁绣珍这张嘴。

妯娌两个各有心事,倒是各自默然了好一阵子。

良久,沈初云先提出来,要跟韩延荪通个电话问问。

梁绣珍先不作声,眼珠子咕噜咕噜转过两圈,忽想到方才来时隐约听见韩仲秋的声音。生怕这会儿沈初云说得好听,等出去了难保是去找韩仲秋吵架的。在这方面,她自诩是有经验的,因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门上不让走。预备好言好语地先劝住她:“大嫂,你也别忙着去找父亲,我们两个先议一下。本来也已经关系到我了,我总该有些发言权的吧。先说好了,借用是可以,但不能借到父亲眼皮子底下,别牵扯上仲平,他的浑事儿得由我来解决。”

对于沈初云这种处处爱宣讲平等的人,抬出这类冠冕堂皇之言总是不错的。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桌子边,重新商量起来。

梁绣珍难掩得意之色地解释道:“这只是其中一张照片,另外的我屋里还有许多,都是请私家侦探去拍的。原因呢,大嫂你也很清楚。其他照片都是仲平上镜,与大哥无关。我们两口子的事儿是不需要劳烦上人的,我自己就可以解决。照实说吧,我打算选几张仲平背对镜头的,暗地里跟小报做个交易。当红影星的绯闻,总是值几个钱的。”说到最后一句,一只脚架起,居然有几分悠然之色爬上了她的眼角。

沈初云明白,以梁绣珍的性情,绝对不会认为把聪明用在风流男人身上是一种浪费,因就奉承起来:“要不然怎么说咱们家最聪明的就是二少奶奶呢。这一进一出,等于是一分钱不用花,就能让这位婚姻破坏者身败名裂了。”

梁绣珍想着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不由得扑哧一笑,道:“看起来大嫂已经很认可我这个参谋的能力了。”

沈初云是绝对不想让梁绣珍参与到自己的婚姻问题中,但表面上还要捧着才是:“我还真是傻人有傻福,父亲要帮我不说,居然还能请动二少奶奶一开金口了。”

“不敢当,你拿我跟父亲比,不是要折煞我嘛!”梁绣珍假作一番谦让,忙压着声,挤眉弄眼地说起自己的计划来了,“照我的意思呢,既然那姓陈的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不如咱们就送给她一个爹好了。反正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她妈都未必清楚呢。只要我们找一个流氓,死乞白赖地缠上去,非要认她是女儿,闹得越难看越好呢。哪天让大哥知道了,面子还挂得住吗?心情还能好吗?对那个狐狸精还能不改心意吗?”

不得不说,梁绣珍在这方面简直就是一本智囊全集。以她的头脑,结交些旧式妇女,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帮手。可沈初云不需要,她有自己的追求和底线,她的时间不值得纠缠在没有意义的人和事上。

“这样闹,父亲能答应吗?”沈初云拿手托腮,作为难状。

梁绣珍一撇嘴,俨然是钻在钱眼里来看事情的:“父亲的法子想必是要花钱了事,可是那种女人凭什么来跟我们这种人家谈条件?这太失身份了。还不如去救救街边的乞丐,只要乞丐会演戏,闹腾得姓陈的不好做人了,想必大哥也就不想在泥潭里深陷了。到时候,把那乞丐随便送去哪个精神病院里养老送终,事情也就完了,这不是一举多得嘛。至于外头人嘛,我倒认为这种一朝发达就有千把万把人来认亲的事,官场上肯定也是见怪不怪的。我们韩家在名誉上,一点损害也不会有的。”

沈初云勉强一笑,道:“我总不好自己决定,还是问过父亲吧。当然,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将你夫妻二人牵涉进来的。”

梁绣珍言尽于此,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告辞回家。到了自己屋里,对着镜子学了沈初云那假圣人的模样,道:“问过父亲。”说时发怒地一叉腰,白眼一飞,冷哼道,“对对对,就你会讨上人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