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传说

这一年，叶十八岁。

据说她生在一个盛夏，出生的那一日天气少有的清凉，恰有几片不知何故随风飘落的嫩绿树叶粘在她额头的血污上，所以部落中老人将她取名为叶。

这是雨讲给她听的，那位见证过数代人生死的老祭司记得每一个孩子出生的时间，也记得每一个人名字的由来。

如今同样是一个盛夏，树上翠绿或深绿的叶子被风轻抚，发出沙沙的响声。然而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夏日里，叶却只觉得烦恼。

她的烦恼来自于山灵部落。

山灵部落有他们独特的信仰，不同于对图腾、自然现象、祖先等事物的崇拜，他们信奉着一个具体的神明，部落中流传着关于祂的创世神话，赞颂着祂的恩德与言行，建筑着很多装着祂塑像的屋子。

祂还有个古怪的名字，也就是“山灵”。

山灵用部落的名字来称呼他们的神明，但他们坚称这是神明准许他们冠上祂的名。

在他们的传说里，很久很久以前整个世界只有一座大山，山灵居于高山之巅，而后山灵见四方空旷，便洒下泥土创造大地，又令日月轮转四时更替，大地上便有草木生长，有野兽繁衍生息。

山灵见万物创生而欢喜，然而众生膜拜赞颂山灵的伟绩，却打扰了山灵的清净令祂不喜。

于是山灵拔高最初之山，又创造了人，命人守护大山四方，隔绝众生的吵闹纷扰。山灵允许守护者冠以祂的名，于是便有了山灵部落。

山灵又令野兽群聚于山灵部落附近，于是不论冬夏，人都可以捕到充足的猎物，食肉充饥裹皮御寒，不受饥寒之苦。但有些人不敬神明，违逆山灵的意志，这样的人被山灵施以流放的惩罚，他们被驱逐出山灵部落，不能再享用山灵的恩赐，于是人的踪迹遍布世界四方。

叶从未听闻过有如此复杂详细的神明传说，在她看来，山灵部落对于“山灵”的崇拜与其他部落对于各自神明的崇拜仿佛有某些本质上的不同，然而叶只是感觉如此，她也说不清这种不同究竟是什么。

而在对山灵部落有了更多的了解之后，叶彻底断绝了东迁的念头。

在山灵的传说里，最初之山就在山灵部落的东方，而部落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最初之山。假若想要继续向东——不论以哪种方法，哪怕选择绕过山灵部落，都势必会迎来山灵部落不死不休的攻击。

有鹿比山灵弱小太多，不可能承受住山灵的愤怒。

然而山灵传说中的“最初之山”与老祭司曾说过的“极东之山”好似有几分共通之处，莫非所谓“山灵”便是老祭司曾说过的神明？

叶甩甩头，让自己忘掉了这个荒唐的想法。雨曾说起神明，却并非提起创造世界之类令人震惊的言论，也未曾提到山灵部落的存在。他还说过神明居住于“世界之外”，神明也不只是某个个体的存在，神明有很多。

而且他还说神明的样子与人一般无二，怎么会是山灵所祭拜的塑像那种诡异的样子？

山灵部落对“山灵”的信仰新奇诡异，但这本身在叶看来并无不妥。毕竟是山灵部落自己的事，叶没有兴趣去管。

但山灵的信仰已经影响到了有鹿部。

山灵部强大且骄傲，允许其他部落的成员随意出入他们的领地，甚至会同意外人和他们分享食物！

这在叶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是猎物最多的季节，食物依然是最紧要的东西，没有哪个部落会嫌自己的食物太多，更不可能和外人分享食物。

或许是这个地方从来不缺猎物的原因吧，叶如此想。难道真如同他们传说里那样，有名为“山灵”的神明在恩赐照看着山灵部落不成？

有鹿与山灵之间的差距太大，有些族人在经受山灵的款待后回到部落吹嘘自己的经历，然后引起更多人的好奇。

等到叶察觉出不妥的时候，部落中已有不少人去过山灵，在他们的影响下，部落里的人都对山灵有着浓烈的好奇与莫名的善意。

那种本不该产生的对其他部落的好奇与善意，甚至对她身为祭司的权威产生了威胁！

祭司是部落传承的守护者，是部落道路的引领者，应当受到族人的敬仰与崇拜。

并非叶享受这种敬仰与崇拜，而是她必须要利用这种敬仰与崇拜。身为部落中拥有最多知识同样最为聪慧的那个人，祭司需要对整个部落的存在与传承负责，而权威本身便是祭司最好的工具。

祭司的权威来自于对神明的信仰，也来自于族人对祭司本人的信任。

叶曾创造捕鱼之法，也曾弄出过很多有用的小玩意，族人给予她的信任与崇拜并不少，但她终究还是太过年轻。

十八岁的年纪可以理所当然地在部落中承担各种责任，参与各种活动。但唯独祭司例外。

因为老祭司活的年岁太长太长，没有谁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老祭司的威严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来自于此。在族人心中，他是连父辈的父辈都要尊敬的长者，仿佛和部落存在的时间一样久远。

然而这位长者居然也有回归神明怀抱的一天，他选中的继任者却是个被很多族人看着长大的女人。

虽然叶的年龄并不算小，但在族中一些长寿老人的眼中她和那些孩子没什么区别，这对她建立威信十分不利。这样的老人包括有着好几个孩子的老婆婆，包括年老后身体依然健壮的勇士“矛”，也包括族长！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她……是女人。

如果她愿意找个男人，生下几个孩子，这会对她有巨大的好处，生过孩子的女人本身便会赢得族人的尊敬。

可她不愿意，这也是最大的问题。

叶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威信将会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虽然她已经可以威慑住大部分族人，但族长那样的人并不在其中。

所以依靠神明的名义取得威严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如果山灵的信仰动摇了部落原本的神明信仰，那她损失的威信又要靠什么弥补？

或许山灵附近的其他部落也面临着和有鹿一样的问题，只是据叶了解，他们好像没有司掌信仰、管理部落传承的祭司。

面临这样的情况，老祭司没有教过她应对方法，她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