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后的时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鹿部遭受了一场来自天空的袭击，有个名叫雨的男孩被长着利爪长喙的袭击者抓走却幸运地逃过一劫。而后面那几天的日子，成了他一生中印象最深的记忆，也成了他最大的秘密。
如今，当年的小孩子已经成为了部落的老祭司，他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把秘密讲给后继者听。
那个孩子踏上玄鸟，登上极东之山，望着山的另一边上下皆天色，然后跃入洞中，就此跃出了这一方世界。
他在众神的世界里看到了很多很多，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很多很多的神明关注着，祂们都对他很感兴趣。
但他不喜欢祂们，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众神都对他很好，有充足好吃的食物，有柔软的衣服，还有数不清的奇怪的玩意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令他欢喜不已。开始时他心中还有些畏惧，不久后连这种畏惧都消失不见了，但他依然不喜欢祂们。
雨总觉得祂们的目光、祂们的态度都很奇怪，都很……符合他心中神明的样子。在热情与关照的背后，是冰冷到骨子里的漠然。
只有“父梨特”不一样，祂是他第一个遇到的神明，救了他的命。而且雨觉得同祂相处和面对部落里的人好像没什么不同。
幸好，最常和雨相处的那个神明就是“父梨特”。
祂和他做了很多事情，“世界之外”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只是能让雨体会到“心想事成”的神奇。根据“父梨特”的说法，在空中有很多看不见的小东西在帮助他实现他的想法。
然而雨的想象力匮乏得很，在他看来跟随“父梨特”到其他的世界玩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他们经历过百年帝国的一朝崩塌，见过大道之上车来车往，听过囚鸟文明悲伤古老的歌谣，骑过血肉结合着钢铁的蒸汽烈马。
然而所有的经历总会有终结，就如同所有的相聚都会有分别。
雨的部落位置坐标已经被找到了，他要被送回属于他的世界，回到他所在的部落。
这个理由实际上只是个借口，如果想要定位雨的部落坐标，根本不需要如此长时间。只是“原始人看世界”节目的收视率在经过一次次攀升后终于止不住下滑的颓势，受众已经厌倦了这个套路，所以作为“主演”的男孩就失去了他的价值。
在这个变化的时代里，没有什么会永远让人喜欢。而落后的东西，只能接受被淘汰的结局。
雨还剩下的唯一作用就是以“回到部落，和众人分别”作为节目的尾声，顺便催一波泪，来给这个刚刚迎来巅峰便行将就木的节目带来最后的收视率回升。
当然，这背后的种种因素雨并不知道。他的神明朋友或许是知道的，但没有说给他听。
雨还不想回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很多很多的风景没来得及看，比如大海、宇宙还有别的什么，但是他的境遇显然不决定于他自己的意志。
雨被送回了部落。
回去的那天，他和他的神明朋友告别。他诉说着他的不舍，即使他的语言匮乏得难以完全表达清心中所想，“父梨特”也没有流露出半分不耐烦的情绪，只是平静着听完了他逻辑不清、表达不清却句句出自内心的话。
祂也没有告诉过他，其实他早已见过真正的海洋，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之后，那个孩子回到了部落，他是第一个被大鸟带走后还能回来的人。部落里的祭司将这一事情视作神迹，这也确实是神迹，但雨答应过神明要保守秘密，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再之后，这个孩子出众的表现让祭司执着地认为他是神明赐给部落的礼物，于是将他选为了自己的继承者。过了很多年，雨成为了祭司，然后成为了别人口中的老祭司，直到他看到了一个名叫叶的女孩。
这就是他的故事，是他全部的故事。
在雨的面前，他所选中的继承者瞪着她圆圆的大眼睛听完了这段不可思议的历程，不知作何言语。
外面的雪花止了，就连风也平息，于是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过了一会，女孩才提出她的问题：“您带领部落数次迁徙，莫非就是为了去往‘极东之地’？”
每一次部落遭遇危险或是原本的地方不再适合生存，老祭司都会带领部落迁徙，但每一次迁徙的方向都是向着日出的地方。
老祭司管那叫做东，于是部落众人也管那里叫做东。
“也许吧。我还记得乘坐玄鸟飞行的时候，一直向东大地上全是绿色，西边我没去过，至于另外两个方向能看到黄色和其他颜色的大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应该不是树林，不是树林就意味着可能没有猎物、没有果子。”
少女心中了然，原来这就是老祭司一直要求向东迁徙的原因。
然而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成为祭司的这些年月里，老祭司为部落存续殚精竭虑。
他或许也曾想过再登上极东之地的高山，目睹那上下皆天的盛景，然后跃入洞口，重游神明的世界，去见一见他那位分别已久的朋友。
然而祭司的担子还在他身上，从拥有这个身份的那一刻起，他的所有决定都关乎着部落的存亡与传承。
雨有时甚至会想，小时候的种种经历会不会都是他恍惚间的一场梦？只是这梦太过真实。然而对他来说，最真实的事情依旧还是部落里的人丁繁衍、畋猎收获。
他不可能为了一场梦幻般的经历而失了身为祭司的本分。
于是从此误了这多年。
这段年月里，老祭司频频率领部落东迁，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究竟何时能看到极东之地的山峦，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玄鸟飞翔须臾之间的距离，对于蛮荒部众来说，可能便要用一生去追寻。
他还记得那年，叶偷偷跑到了很远的地方玩。回来之后免不了被老祭司一顿毒打，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耍了脾气。
当时那张哭得委屈兮兮的小脸不时出现在老祭司面前，之后的日子里，雨仿佛找到了一直执着东迁的意义！
那个在他教导下即将背负上和他一样的命运的女孩，倘若能有一日得见上下皆天的风景，在跳入洞中的那一刻是否会露出笑脸？
想必是极美的风景。
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把自己所知的都教给了叶，然后在部落中散布了一个传说，传说在世界最东方的山上，有着前往神明居所的道路。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人们会遵循古老传说的指引登上那座山，然后在山顶得见世界的真相。
再之后，雨用了几天时间看遍了部落的每一处角落，看遍了部落里的每一个人。
他终于做完了所有想做的事情，于是从此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