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看不清的毕胜红
我大口地喘着气。
梦中,吃药后变得像猪一般透亮的皮肤将我惊醒了。
那是我真实看到的人的模样。前几天我的病床旁边住的一位已经出院的女子就是这幅模样的。她吃了两年的激素药,身体没有好转,但是容颜却惊变了。我看过她之前的照片,不说七分姿色至少干净秀气,但是现在就像一只猪头,一只发亮的猪头。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感觉无比的恐惧。
可是,医生也开给我那种激素药了。
什么才华,什么能力,如果顶着这样的一个猪头活在人世间,我也许宁可死。
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一般女子,对容貌没有那么关心。
原来没有一个女子会对自己的容貌不关心,我只是比一般女子少关心一点而已。
当看到吃激素药的结果是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我深深恐惧了。
我在想我也许宁可死,也不想用这幅模样死去吧。
阴影中的那个人动了一下。
丁:谁?
毕:我。
毕胜红露出半张脸来。
毕:我听说你不肯吃药。
丁:你不用劝我。
毕:我听说了两个挺有趣的故事,想讲给你听。听吗?
丁:随便。
毕:这是个发生在我亲戚身上的真实的故事。那一年,他得了阑尾炎,去县里医院开刀。七拼八凑的凑出了手术费,我们就把他给送过去了。手术很顺利,住了没几天,他心疼钱,赶着要出院,只好同意了。才出院两天,他说肚子有东西,老出血,不知道怎么啦?还是得去县上医院检查。于是就去了,去了一查啊!你猜怎么着?
丁:怎么了?
毕:他肚子里多了块纱布。他得花钱再把它拿出来。你说逗吧?
丁:怎么可能?那是医疗事故,这得医院和主刀医生负责吧。
毕:没。那是你以为。这是真事。就是他吃了两刀,花了两次钱。
丁:天,太过分了。
毕:所以,不要迷信医生。他们也有犯错的时候。
丁:嗯,那第二个故事呢?
毕:第二个,想听?
丁:嗯。
毕:第二个。
毕:第二个是老乡告诉我的,说给你听。也是发生在我的家乡,我老乡的父亲,被医生确诊得了癌症,中后期,基本没救了。他们没钱,有钱也看不起,怎么办呢?我老乡孝顺,母亲死得早,是老爸一个人把他养大。他一看老爸没多少日子了,就从城里回了乡,说最后的日子带老爸出去看看世界。他老爸这辈子还没有出过远门呢。他把自己城里的房子卖了,换了部二手的房车,开始带着他老爸四处去玩。他们先去了BJ,看看中国的首都,一路上又去了少林寺、云冈石窟、开封、大雁塔,从BJ往下走,又看了天津卫、青岛、苏州、杭州,整整一年跑下来,钱用完了,就回到家乡。心想反正也值了,这一辈子。没想到,去医院一检查,你才怎么着?
丁:好了?!
毕:好了。
丁:真的?!
毕:真的。有些事情医生说了不算,病由心生。心里舒坦了,病也就好了。
毕:好听吗?
丁:不好听。
毕:听懂了吗?
丁:不就是让我听自己内心的嘛。我懂。
毕胜红笑了笑。
毕:不过,不吃激素药的前提是,把心态和身体调整好。
我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丁:我说你,你在公司都对我这样了,何必半夜偷偷地赶过来和我说这些话?
毕:你真不知道吗?嗯,你不知道可能更好。
丁:你说。
毕:哼。对于集团来说,是我们两个地方上的一块铁板好呢,还是相互争斗好呢?
我无言。
毕走了。
他留下来一包冬虫夏草。
他说这是年初就应该给我的,一直在他家冰箱里面搁着。
这就是毕胜红。
在职场对我无情打击之后,转过头来,知道我生病,又偷偷来看我给我打气。
造化弄人,功过难分。
这一年年底。
四万亿冲击入市。
十项产业振兴政策入市。
铁公鸡工程铺天盖地上马。
最后一个月房价开始展现出疯狂向上的信号。
任何一个从事地产的人,都嗅出了上涨并且是疯狂上涨的信号。
于是,集团给出了全线涨价的指令,并且针对2008年金匮的业绩来了一纸通告。
大家都以为是表彰通告,因为实在太出彩了。
可是,
不是表彰,
而是问责。
问责价格卖低了。
问责的是毕胜红,因为小别墅项目是毕胜红下辖管理的。
即使那一年,金匮是集团公司中少数几个实现销售业绩指标的城市公司。
等我身体略好后,就又是一年年会时间了。
这次的年会没有在第一高楼举办,到了湖边望月楼山举行。
这次的年会上,我和小新成了大赢家。小别墅的销售成功被完全归于产品策划设计的成功。我作为产品策划者,小新作为产品设计者,被大家不停地恭喜。
我和小新不得不不断地举起酒杯,等到一圈已过,无人恭喜,我们才稍得清净。
我们那一桌上,本来小新旁边坐着马天赐,江晓雨旁边王大陆,现在这两个人都不在了。我和小新相视一眼,叹了口气。
经此一役,我的王牌团队,伴我走过了四年的团队,散了。
而年会上,本该坐镇一方的毕胜红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四处寻找毕胜红。
在湖边的一个小亭子里面找到了他。
丁:夜凉了,风大,你在这干什么?
毕:我热,吹吹风。
我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听说集团公司问责毕胜红,不但扣除了他的年终奖,还有应得的项目奖金。
毕悠悠地道了一句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丁:嗯,太优秀,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
毕:若男,这可能还只是刚开始。
丁:以后还能怎么样?
毕呼出一口气,往后一退,身体完全隐没在阴影中。
良久良久,毕胜红又念叨了一句诗: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我和毕胜红站在湖畔亭中。冬夜,月亮躲藏在云层后,繁星流动,湖水深幽,微风吹动。只见两个人影倒映在湖水中,两个人影揉成了一个。再一晃眼,一个又分开为两个。如此分分合合,随水而动。
这个世界如此荒谬,功臣被问责,业绩成污点。
这个世界又如此荒凉,爱人转眼成为对手。
寒夜啊,告诉我,明年又将有什么样的考验在等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