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台之上
我终于打开了天台的门，站在了天台上。
从天台向四周望出去，金匮山、运河、太湖尽在眼底。在夜色中流光溢彩，江山依然如此多娇。而人呢？人却要走向终点了。
今天是2月份的最后一天，也是我计划告别人世的最后一天。
没有人知道，我，丁若男，会走这条路？
在拿到这个通知单前，我也不知道。
丁若男，是金匮地产界的传奇。
二十年屹立不倒。
女强人。
一个简直就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女人，怎么会计划走上这条路呢？
有时候，你伪装的坚强，不但欺骗了别人，甚至欺骗了自己。
其实我看起来有多坚强，内心就有多脆弱。
谁能想到一个堂堂的地产代理公司老总会成为一个视频的女主角呢？
谁又能料到，这个事件不但毁了我经营二十年的地产事业，也毁了我的家庭和婚姻呢？
谁又能想到祸不单行，癌症竟然找上了我呢？
也许两者之间，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足以打倒我。但是偏偏我一下子遇到了两件。
人生真是太戏剧性了。
天台下，是我熟悉的风景。老城二十年了，竟然没有大变。
我蜷缩在天台一角，拿着米酒继续喝着。
一边喝酒，一边将手机拿出来。
我期待着他们的来电。
也许，还有人牵挂着我。
可是，酒越喝越多，手机却从未响起。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金匮山下的那片老新村就是我的老家，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和老妈、弟弟相依为病的老宅。
那是一套老式竖套，朝南房间是弟弟的，朝北房间是我老妈的，而我的房间——在南北房间中隔出来的储藏室里，没有阳光也没有风。
四十年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老妈那么偏心？而且四十年来偏心到底呢？
我还记得初中毕业的时候，班主任为了让我老妈给我报名高中跑了无数趟，每次都是一个结果，哪怕我的成绩是全班第一。
我更加无法忘记老妈为了彩礼而亲手设计了我的婚姻。
你养大了我，可是却不肯给我多一点爱。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仅仅因为我是女生吗？
我也许这一辈子也得不到答案了。
湖边那排最漂亮能看湖的建筑就是绿城，那套美丽的房子在今天之前还属于我，今天之后就属于王忠实和我的女儿天娇了。
王忠实，是我的丈夫。不，今天起，就是我的前夫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负了你，还是你负了我？十六年婚姻里面，不是你出轨，就是我出轨。也许只是我们不适合做夫妻吧。
天娇，我可爱的天娇。今年你要上高中了吧！对你，妈妈无比亏欠。
妈妈错了，执着于工作的我，错过了你生长的每个重要阶段。
如果当年选择不做地产，也许今天你对妈妈不会只是一堆钱的印象。
而那个临近外太湖的老建筑群里，有两套房子。一栋房子是我的婚房，现在它里面住着我的弟弟，而另一栋房子里面住着我最好的朋友殷柔雅。
我的这个最好的朋友却出轨了我的前夫。但是，殷柔雅，我不怪你，不管你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我都不会怪你的。
我只想告诉你，四十岁了，再漂亮的女人也没有资本了，不要再像年轻时那么任性了。
那边灯光最闪亮的是金融一条街，那边最安静的是太湖湾，那边是运河人家…
所有这些都是我和毕胜红曾经操盘的项目。
二十年并肩作战，该有多少记忆呢。
毕胜红。
毕胜红。
毕胜红啊！
我醉了。我醉了。
在天台的那边，我似乎看到了一对少年情侣，那两个小朋友也都喝醉了。
那个女孩一头短发，率性利落，天真明亮；
那个男生一身套装，职业风范，气质沉稳。
女：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也如是。
男：你个小疯子。
女：我见明月多明亮，明月见我亦如是。
男：你是傻子嘛。
男：没人喜欢你，你这个又疯又傻的假小子。
女：哼，青山明月，他们都喜欢我。
女：可是没有人喜欢我。我家里人都喜欢我弟弟，他比我乖巧听话；我身边的男人都喜欢殷柔雅，她比我漂亮温柔；没有人喜欢我，没有。
男的抱住女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
男：不，有人喜欢你。
女：谁？
男：我。
女：骗人。
男：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这个又疯又傻的假小子。
那两个人原来是二十年前的我和毕胜红。
二十年前的傻话言犹在耳，我竟然全都没有忘记。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人生该是多么温暖美好。可是，到头来终究是我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毕胜红，你也不要我了吗？
为什么，找你那么久连个回应都不给我。
你知道吗？我撑不下去了，你再不理我，就真地再也看不到我了。
从天台向下看，好像到处都是我和毕胜红当年的记忆。
我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选在这里了。
原来，我的人生兜兜转转，有意无意间总是围绕着毕胜红。
毕胜红，原来，我竟然比我自己想得更为深情。
我晃晃悠悠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在天台边上走着，随时随地，一只脚就跨出去了。我的手机毫无讯息，连一个短信、一条微信都没有。
别等了。
再等等。
别等了。
再等等。
别等了。
再等等。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传来，仿佛丧钟响起。
我的手机还是没有响。
再见了，这个世界。
我一脚向外踏去。
外面是整个老城的繁华和没落。
摔下去，粉身碎骨，即刻死亡，不会有痛苦。
万一没死，反而缺胳膊少腿的呢？
我的脚又收了回来。
不会的，这么高。
老城第一高楼。
下去就死定了。
我的脚又向外踏了出去。
十二点的钟声完全敲完了，我的手机电量显示最后一条线了，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我最终踏出了那一步。
电话竟然响了，是毕胜红。
手机突然完全没电了。
我整个人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