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必须在
第二天的继位仪式如期举行,拉达克王的信使仿佛就像算准了时间一样也带着贺词和礼物到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倒是表达了十足的诚意和恭贺。
梁王的使节早就已经不见了,丹泽猜测当初喜宴一事之后可能是趁机奔走回了云南行省。发生了巴丹阿爸的那件事之后,他倒也不希望再看见梁王的人再来虚以委蛇。
在继位式上,阿隐带来了最诚挚的祝福,丹泽也向她许诺,给她三年时间,三年之后,期待着无论她究竟是孛儿伯姬,又或者依旧是阿隐,都将成为古格王国的王后。
阿隐没有拒绝,事实上,她也知道这件事情是无法拒绝的,只要她的族人还在扎不让,她就必须得这么做。
阿隐只是对他报以微笑,仿佛在微笑中也带着无尽的柔软,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但在看着她得体的表现,丹泽心中忽然觉得阿隐有些陌生。
她从神山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丹泽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但是他心中清楚,这样的阿隐只会让他觉得越来越陌生。不过他都喜欢,都想要,不论是当初那个眉眼微笑,就如同格桑花盛开一般的姑娘,还是现在这个被神山风雪包裹的如同冰凌一般的姑娘。
他有些心疼她,可是他也不知道该究竟怎么应对她的改变,那来自神山的肃杀风雪,对一般人来说实在太冷了。
就连心都忍不住跟着被冻了起来。
冷得他疼。
心。
很疼。
继位式结束之后,普赞仿佛如释重负,看上去万分疲劳一般坐进了轿辇之中,在亲卫的护送下头也不回地出了宫殿,下到山腰,隐没在楼宇之中,去了法王殿方向。
“父王。”
卫队出宫门之前,丹泽喊了一声,这一声,他并未对普赞还存有任何希冀,只是不知道怎么地下意识喊了出来,似乎是想给父子一场做个道别。
卫队停了下来,普赞掀开了帘子,却迟迟不见他探头回望。丹泽只能看到那轻轻撩起帘子的手,也不再出声。帘子后面的人也抽回了手,放下了帘,似乎轻语了一些什么,卫队再次抬轿前行了去。
松玛站在丹泽身旁,急忙问,“王,是否要喊住普赞王?”
丹泽看着那帘子放下,卫队前行而去,忽然笑了。
“不用了。”
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瞬间,轿辇中的普赞忽然觉得这个他原本不怎么看好的儿子,好像终于活成了他设想中的模样,可是心底却连一丝一毫的成就感都没有,甚至他还隐隐约约觉得有些憋闷。
为什么?
他没有多想,只觉得可能是自己佛法不太通透,所以念头无法通达。
丹泽走到王宫前站定。举办过繁杂的仪式过后,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当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高大的宫殿被投下了宏伟的黑影,而那黑影将丹泽一个人的身影笼罩在其中,就仿佛是将他吞噬了一半,显得有些落寞。
在他的身边,没有人。
这是扎不让最宏大的庆典,前些日子随着景秋回城的洛桑自然也来了。
洛桑回来了。
这些时日的折腾奔波,她也不再是以前宫里那个欢喜小霸王了。总是一个人坐在自己殿内的小池子旁静静坐着,偶尔逗逗鱼儿。
宫里总有些窸窸窣窣地声音在讨论她被央金设计塞给了拉达克君王父子如何如何,如今一个人回城,可谓是罪人之女又如何如何,丹泽王心胸宽厚,又念在手足兄妹之情,并未连带惩罚她如何如何。
丹泽担心她,让她的宫里只留了一些亲近之人,更让景秋也时刻不离地替他守着她,怕她一时间做出什么傻事来。
也好在有他。
这一路回城洛桑和景秋日夜相处,只是内心苦闷对父王母后又恨又念,靠近札不让的时候更听闻百姓传闻都城宫变,说是大王子旺堆当场被处死这些话,把她吓得当下如失了魂一般。
如今回城有些时日了,喜宴那日的事情丹泽也让松玛与她详细说过了,只是她依然没有来得及看到央金最后一面,便在这宫城里做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又或者,在这王宫里降生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父母,只有父王母后罢了。
若不是知道身边一直有景秋,她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今日在大殿上,这满堂的美酒佳肴和令人眼花缭乱的贺礼和表演都令她心生疲倦,她扭头,似乎才看到了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人。
是景秋。
她的眼神痴痴的,定定的,可是景秋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般,并未回看过去。
她还是喜欢他,哪怕这一阵子她的世界就如天翻地覆一般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剧变,可是这一份欢喜却从未改变。
仪式结束,众卿散去,洛桑才提起裙摆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冲丹泽行了礼,便说道:“王,我有事情请求于你。”
丹泽看向她,眼神有些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礼节上来说,洛桑应该叫他王,可是他却从来不希望任何人这样唤他。
他是丹泽,和洛桑公主是最亲昵的兄弟姐妹,可是如今一席王座,便让亲人都如此疏离了么?是否该让洛桑还是唤自己兄长?他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
洛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充满炽热,那炽热的目光就仿佛是正中午的太阳一样,洛桑冲他轻声坚定地说道:“可否将我指婚给景秋。”
景秋站在一旁,他听见这一句话之后,微微吃了一惊,便扭头看向了洛桑。
他垂了垂眼睛,然后这才说道:“王,臣不愿意。”
一瞬间,洛桑的脸如同死灰一般。
她抬起头看着景秋,表情有不解,也有玉石俱焚的决然,可是到最后,只是无尽的落寞。
她很寂寞。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犯了什么错,现在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她只是想找到一个自己心爱的人。
有错吗?
丹泽的目光就那么落到了她的脸上,她的目光很平静,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丹泽很认真很认地对她说道:“洛桑,你听到了。他不愿意。”
这句话,仿佛就是说给他自己的一样,
他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阿隐,阿隐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平静,看起来就像是伫立在大地之上的神山,平静的,其中也可能暗藏着汹涌的波浪,但却没有办法被任何人看出来。
丹泽忽然有些绝望,他知道不管阿隐变成什么样,就当现在的阿隐被让他觉得陌生,他也无法抑制自己渴望靠近阿隐的心情。
他想离她近一点,离她再近一点,就当知道自己可能会受伤,就当知道她爱的可能不会是自己,明白了她与景末之间那些周折的故事,可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
他想和她在一起。
如果阿隐在,他就始终能够找到台风阵中的风眼,否则,他将在权势的纷争中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不论是为了古格,还是为了自己,她都必须得在。
她必须得一直在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