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怀璧其罪 何罪之有
晚上回到普赞为阿隐在札不让居住修建的府中。
还没进门，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丫鬟就拦住了阿隐，伸手竖起一根指头，在唇间比出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眉目带笑地示意阿隐步子放轻，看到屋里。
屋中灯光摇曳，巴丹白嫩嫩的小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圆润，他小手撑着下巴，已经快睡着了。阿隐放慢了步子，才没有在回来的时候被惊醒他，一旁的小丫鬟打算把巴丹抱回房休息，刚碰到他，他便醒了。
巴丹睁眼看见阿隐，脸上满是惊喜，“阿姐你回来了。”
这孩子，阿隐摇摇头，但是眉目也不由自主带上了一抹笑意。
巴丹的眼睛很单纯，在烛光下就像是尚未融化的朔雪，眼神中的温柔与信任直接是溢出来的，如同溪水一般涓涓不断。
“阿姐，我很担心你，虽然你才出去没过多久，但是我还是很担心。”
阿隐是巴丹从小到大的玩伴，巴丹的家庭不算幸福，他甚至有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所以他远比同龄孩子聪慧。
巴丹也知道，阿隐的能力觉醒了之后，她就是他们的族长，族长的身上将要肩负上一些他们所不理解的使命，虽然拥有这看似无比荣耀的荣光，但是也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阿隐从改名叫做阿隐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了，甚至，连孩子都不是。
巴丹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原因，只怕阿隐不一定会必须要嫁给古格的王子丹泽。他知道阿姐不讨厌丹泽，但是如果阿姐有更好的选择，那不是更好吗？
阿隐看巴丹一脸心事重重，便逗他笑，“过阵子，我带你回家看看？”
巴丹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看到我阿妈吗？”
阿隐也笑，应该是可以的。
巴丹开心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自从跟着阿姐出山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回过村子了。
看着他的笑，那单纯干净澄澈的笑，阿隐忽然有些懂了。
其实。
身为族长的她，世代守护的不是神山。
而是神山下的人们。
阿隐轻轻地笑了，笑就像是初春融化山水的那一阵春风，只因和巴丹的这一番对话，便在她心头荡漾出了不一样的温暖。
丹泽很守诺言。
不久，便挑了一个合适的日子，费劲千方百计把阿隐和巴丹带回去了。
景末留在了古格城中，他还有事情没有解决完。
又上了那熟悉的路，阿隐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触，于是他便一直往前走，直走到那荒凉毫无人烟的村子，完全出现在她面前为止，巴丹就像脱缰的野马，兴奋地东奔西跑。
近几日的天气依旧很好，许久未见的太阳终于突破了层层云海的束缚，肆无忌惮的向今天撒下了一整天温暖的光辉，神山高耸入云，山上的雪折射出耀眼的光。
阿隐看着村子，村寨里已经长满了野草，可能因为高原寒冷，除了野草也没有什么别的植物了。靠近村外，当时建了一圈的蒙古包拆了之后，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坑，因为降雨，现在都成了小池塘或者洼地。
山洞里，和靠近山洞的学习中原藏人建起来的木头小屋子如今还在，却是有些干净。
这村子处处都有阿隐熟悉的地方，但处处都有不同。
她站在路上，似乎透过村子这已经有些落寞的形象，看到了之前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的模样，可回过神来，看到的只有生机蓬勃横行霸道的杂草。
时间过的真是太快了。
巴丹跑着，笑着，充满了活力，在他的眼中，这个村子除了没有往日的旧友，其他都没有变化。
阿隐和丹泽并排站着，看着巴丹充满活力的身影，两人都啜着一抹笑。
“你，相信宿命吗？”阿隐喃喃问道。
一直默默站在她身旁的丹泽沉默了许久，只是往前一步，站在她身旁，然后轻声
说道：“我不信。”
阿隐扭过头，冲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丹泽从这个笑里看出了无限的悲伤与伤感。
“其实每次你们叫我阿隐，就像是在我的心上刺了一刀。”阿隐喃喃自语道。
丹泽看着她，竟一时之间入神了，看着她艳红的唇一张一合，这才反应过来她说了话，但是待这话说完，他才蓦地反应过来。
“阿隐，你刚才——说什么？”丹泽摇摇头，有些歉意，“我没有听清。”
阿隐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又说到，“这是我的命。”
她认了。
和丹泽的联姻，并不是因为丹泽同她两情相悦，这件事情她很早就知道，可是却断然没想到在日常的相处过程中，两人之间产生了一些别样的情愫。
是喜欢吗？
阿隐不知道。
景末原本有一阵子渐行渐远，她也打算放下，可是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阿隐却发现了自己的情感，就连自己都不太明白了。
她想同他算了吧，就如同当初自己放弃那一方帕子一样，也如同丹泽当初不想将帕子交还与她，却还是阴差阳错地呈在她面前一样。
命运的痕迹捉摸不透，似乎不由得人做主。
丹泽陪着阿隐，看遍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阿隐还记得每个地方曾经的模样，她不停向丹泽解释，两人相伴，芳草连天，巴丹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在那一瞬间，丹泽忽然有一种错觉，他们就像是一家人。
如果，他不是古格的王子，她不是蒙古的公主，该有多好。
他们以普通的身份相遇，相识，相知，相爱。
是不是。
会有不一样的故事，不一样的结局？
回札不让的路程快马也还需几日，他们便下榻在路途中的一处客栈，巴丹原本高涨的兴致消失了，他变得有些低落。晚饭过后，他忽然眼泪汪汪地拉住了阿隐，“是不是因为我，姐姐才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阿隐摇头，“我们来到古格，是必然的，不怪你。”
可无论她怎么哄，巴丹却嚎啕大哭了起来，直到他哭累了，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阿隐出了巴丹的房门，忽然觉得乏力，她直接坐在了巴丹的门口，看着满天璀璨的星河，所有的星星在她眼中虚化成了无数条互相交织的线，星盘之间，一些若隐若现的轨迹布满整片天空，勾勒出一幅庞大的图。
阿隐忽然顿悟了。
她的罪恶感，绝不比巴丹轻。
巴丹以为是自己的错，促使阿隐要同丹泽联姻，而怀璧其罪，阿隐以为是自己的“看见”，导致了天下的罪恶。
她妄想通过“看见”改变一切，可最后却忘了，她，只不过是能“看见”，也只是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