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变天
高位上的达瓦正在垂头看着拉达克和古格的地形图,此时听闻来使的用意,登时把本来正抚弄的手串一把抓在了手心。
次仁已经下了判断,是要进行备选计划了吗?
他在殿内踱步开来,缓缓放开手里的蜜蜡串珠,心里不禁感叹,上天似乎又一次站在了古格那里,若说第一计划是利用央金和顿珠的野心,趁他们两败俱伤,来不及反应之际,借力打力,一举开启吞并古格的雄图壮志,那么第二计划则是判断央金他们未战先败,拉达克需提前向扎西丹泽和那位据闻有神能的阿隐姑娘示好。
事情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吗?达瓦挥手示意身边人,去将桌上的图纸收好。当时次仁与他商议今日的计划时,一并提出了这第二个计划,毕竟古格的央金可以输,可以死,拉达克必须要处于不败之地。
罢了罢了,若是天意如此,时机未到,那便继续筹备忍耐下去。达瓦转过身去,“和次仁说,一切按照将军的想法。”
此时孔雀河畔扎不让都城中,古格皇宫大殿里众臣的祝福之声熙熙攘攘,双方的礼物也各自完成交换,定亲式渐入尾声。
景末的汗一滴一滴落在面前的桌子上,额头上滴下来的汗水迷住了眼也不愿意闭上眼睛,丰盛的菜肴一口也吃不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解释给她听,却发现嗓子有些干疼,也许是过于惊讶,也许是过于慌张了。拿起果酒想要润一润,却发现这一口下去是这么的苦涩。
他舍不得把眼睛从阿隐身上移开,看见她,似乎又回到了多少次雪山之巅又或者神湖之畔,他有时候会吹起笛子,有时候会带着巴丹捞鱼;那是无尽的云海和连绵的雪山,泠冽的山风有时候把阿隐的脸蛋吹的红扑扑的,就像今天的妆容一样。
阿隐明白景末的眼神,眼神流转侧过了头。时过境迁,如今的事态早已不是她自己个人可以选择推动的了。
丹泽发现阿隐有些走神,轻轻捏了捏阿隐的小手,提醒她定亲式即将礼成,若是央金或顿珠要突然发难,估计就在此刻不远了。
阿隐回过神来,看向丹泽淡淡一笑,轻轻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好戏要上演了。
“礼成!”
礼官敲鼓,清脆的声音传遍了殿堂内外,殿外的山隐族人们忍不住欢呼起来,别松姨紧紧拉着巴丹,一不小心把小胖子箍地生疼叫唤了一声。她强忍着眼里打转的泪水,颤抖地声音不断地说着,“好,好。”
“阿妈怎么哭了。”巴丹从那能让人窒息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回头看见阿妈的脸上晶莹的泪珠,不禁伸出小手想要帮她擦拭。
别松姨这才发现,连忙扯过袖子擦去泪水,“好事,高兴的。为你阿姐高兴的。”她把巴丹抱起来。今天的情景偶尔会让她想起巴丹的阿爸,也偶尔会想起当年成亲时的自己。
小族长,若是自己幸福就好啊。
普赞举杯,殿内都安静下来,等着王上的示意。
央金右手握紧了藏着的那柄小刀,眼神示意旺堆和顿珠等会伺机起事。顿珠脸上阴晴不定,现在与山下断了联系,等会难免一场恶战。
“本王今日甚喜!今天古格多了一位王子妃,更是多了神山的庇佑和祝福。”普赞高举酒杯,要与诸臣共饮。
央金也抬手佯装抿了一口。
“本王也一直思量一件大事,想着不如就趁今天这个好日子一同与诸臣分享分享吧。”普赞放下酒杯,看向丹泽。
央金知道这是要宣布王储了,一旦宣了再起事,那造反的帽子可就摘不掉了。若是阻拦他宣布之前,把这王储的位子抢过来,或是直接坐上高位,那么顶多也就是强夺!只见旺堆是不敢出声,顿珠又闷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了,“这么好的日子,刚才怎么不见顿珠将军亲自给丹泽王子敬酒?!”
普赞正要开口,不想被身旁的央金截断了话头过去,不禁有些不满,他侧过身意味深长地瞪了一眼央金。这个女人,从不会忤逆他的人,今天似乎有些异样。
顿珠立刻会意,拿起酒壶,一边自斟一边陪笑着,“还是王后心思细腻,为丹泽王子着想啊。我在这里贪杯忘了正事,都被王后抓个正着。”
只见顿珠拿着酒杯,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身形有些摇晃走近阿隐姑娘,“我要先给阿隐姑娘敬一杯,在都城宫内都从未见过,如今第一次得见阿隐姑娘,果然不同凡响。但我也总觉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又或者是像一位臣认识的故人。”
普赞有些不耐烦,顿珠竟然没有上前进酒已经让他有些不悦,现在不知道还要叽歪什么。
“顿珠将军这么一说,本王后到也是想起来了。”央金装作恍然大悟状,还似乎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普赞。
阿隐不卑不亢地看着顿珠,等他接下来的话,也小心提防着不让他近身。
“是了!可不就是我们丹泽王子的,嗝,母妃嘛!嗝!”
这一下在坐的诸臣们稍微开始有些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起来,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顿珠和央金这是串通好的一唱一和了。
普赞一愣,顺手将盘子里的蜜饯扔了出去,“顿珠,你失态了!”接着狠狠地剜了一眼身边的央金,示意她闭嘴。央金的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换上笑脸给普赞斟满了酒。
此时的旺堆坐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声,恨不得在地上挖出个洞立刻逃回他的宫殿里去。只是连他也知道,怕是没有回头路了。
扎西丹泽刚才也忽地晃神了一下,原来是要拿出母妃做印子。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母妃啊母妃,原来无权无势不争不抢的人,生前被人欺骂侮辱,身后还要被拿来造势做借口。
他本来还担心央金他们起事的时候会拿什么做引子,还是直接兵刃相见,如今看来,原来他们是真真实实地一点都不愿让他好过。
诛人也要诛心。
阿隐也不辨真伪,微微扭头看向丹泽,有些担心他。她耳闻过一些丹泽母妃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央金和顿珠选择这一点来激怒他。
“母妃辞世已久,还劳累母后与顿珠将军牵挂。阿隐姑娘不方便多喝,这一杯心意我替她接下了。”丹泽略一抱拳,举起阿隐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顿珠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有些不甘心,还想继续磨一磨,只是那方普赞再也容不得他胡闹了,“顿珠你的心意,丹泽知道了,本王也心领了。今天你似乎累了,怎么还没有人扶顿珠将军回座?!”普赞气急反笑。
央金见这一招落败,普赞应该再也容不得他们拖延下去了,便也顾不得先礼后兵,“旺堆我儿,弟弟定亲,你不是在游历众国期间寻到了一些经文宝物要赠予他们的?是不是下人在殿外候着呢?”
顿珠此时被人架着走回了自己的座,垂眼听到央金的这一番话,便也知道事情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旺堆王子的珍宝何在!”他甩开侍女的手,撑臂大呼一声。
顿时殿外响起兵戈之声,似乎有数人的盔甲相互摩擦,脚步迅速由远而近包围住了宫殿。
丹泽一把将阿隐拉到身后,巴郎带一队丹泽亲兵也迅速将山隐族人护好围在中间。
殿内诸臣惊慌大乱,普赞手掌上青筋暴起,“顿珠你要做什么!”
央金立刻起身离开普赞身边,与自己的亲卫一同退后数米。
普赞惊觉央金离开,“好啊,原来还有你!!”他刚要暴起抽刀,却忽然觉得身体的力气被抽空了一般,丝毫没有半点功力,又瘫坐回椅上。此时靠近殿门想要逃走的臣子们也个个哀嚎瘫软在地。
央金和顿珠见此情形稍微松了口气,下毒这事儿成了,还好这里计划顺利!
丹泽见普赞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愤恨地望向央金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免有些自责,需要临时准备的事情太多了,想到了也许央金会在酒果饭菜里做名堂,于是他与阿隐和身边的人都提前服了一些药物,也放在给景末的小食里让他服了些许,不曾想央金丧心病狂,竟然连普赞都不放过。
看来这旺堆是不仅仅想做王储了,央金想让他直接做古格的王!
顿珠的卫队已经包围宫殿,涌入殿内了。
“诸位臣子无需惊慌,用此等方法将诸位留下来,也不过是想让大家一同做个见证。”央金见普赞疲软无力,这才斗胆向前站了一步,开始与大家喊话。
“旺堆和丹泽都喊本王后一声母后,本王后也把他们都视若己出。普赞王与本王后前几日说起要立丹泽王子为王储的事情,”央金顿了一顿,故意看了眼扎西丹泽,“本王后这几日思前想后,日夜难安,担忧丹泽因为其生母母妃的事情记恨王室宗亲。”
丹泽和阿隐也装作无力瘫坐在原地的样子,景末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他都要冲上去护得阿隐周全。
“诸位臣子有所不知,这位阿隐姑娘,可是蒙古人的公主后代!”央金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各位,“若是她成了日后的古格王后,她的孩子到底是蒙古人还是古格人!”
掷地有声。要诛心,不仅仅是扎西丹泽的心,还有朝野上下的心!
“旺堆虽然是下任法王,不过以旺堆王子之才,身兼双王也未尝不可,更能化解古格王室历来与法王殿的矛盾纷争啊!”央金继续说道。
若说刚才的那一席话诸位臣子还有些听进心里去,这一番对旺堆王子才能的夸赞可就真的听不进去了。不过现在这情形下,也只能点头称道了。
“因此,本王后不得已出此下策,还好有顿珠将军支持,还请王上三思想明白啊!”央金做痛心疾首的模样,给普赞王跪拜了下去。
普赞王火急攻心,差点要晕过去,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还真是厉害,怎么以前从没发现她央金拉姆是个如此能言善道的女人!阿隐是古格得到山神庇护的宝藏,什么蒙古人古格人!
不过他也明白此时无法多言,殿堂内外的兵士们都持刀站着。好一出逼宫!
“母后心意,想必父王是知晓的。”丹泽握了握阿隐的小手,让她放心,这才放开手来,整理衣物,缓缓站了起来。
顿珠登时令卫兵上前围住他,不准他再有动作。
他怎么没有中毒?央金也顾不得礼仪,腾地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
“阿隐姑娘是父王指婚于我,她的确是蒙古皇室后裔,他们一族在古格境内神山雪域里隐居百年,早已与古格王国共命运同生存,我们日后的孩子当然是古格王室血脉!自古以来,古格王室与外族外国通婚联姻不在少数,母后这么说,是有些欠考虑了。”丹泽丝毫不在意包围在自己和松玛身边的将士。
“至于我的生母母妃的事情,母后多虑了,丹泽一直敬旺堆为亲兄长,父王母后对我的养育栽培之恩,丹泽谨记在心的,从何谈起记恨一说。”丹泽摇摇头,表示不解。
“如今母后联合顿珠将军,竟然将父王也一起暗算在内,丹泽心惊。兄长,你怎么可以对父王,对百官大臣出此下流手段!”丹泽话锋一转,直指旺堆,语气之中充满了威严和震怒。
普赞阴沉着脸,也看向自己的大儿子。
旺堆忽然见到众人目光焦点转向自己,一时间不知所措,哑口无言,下意识想要挥手撇清干系,却也知道撇不清干系,脸上憋得通红。
“索赤救驾来迟!”
殿外忽然响起了兵刃相接之声,一片混乱当中,风尘仆仆的索赤将军盔甲未卸,单枪匹马地杀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