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如烟
云峰山隐剑山庄内，静的有些沉闷，以前在周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几只山鸟也没了动静，却落到院子里蹦来蹦去。十来间房子以山势而建，选平坦之地巩固根基，又与山体形成一个突出的弧形，十来间房并不相连，皆独立成间，但相隔不远，可相互映衬，而且每个人在房间可以各做各的事情，互不相扰。房门都紧闭着，好似没有人，但在靠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有三个人坐在竹制桌子旁正默默相对。这三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隐剑山庄主人南宫阙和他的女儿南宫玉烟，还有沐禹。南宫阙脸露凄凉无奈之色，而沐禹和南宫玉烟脸上都是急迫和焦虑，特别是沐禹，他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和愤懑，还有就是对红灯教主所说的话在心里形成的郁结，这个疙瘩需要有人为他解开，否则他不会罢休。
而能解释的人就坐在眼前。沐禹眼神如刀一样定定的望着南宫阙，南宫阙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屋顶，又低下头幽幽的道：＂陈年往事本来是我们这辈人自己负的债，不想让你们再知道，但事到如今，不给你们讲讲也是不行了。＂南宫阙向窗户外望去，顺着窗户的缝隙能看到远处的山林，南宫阙的思绪也被他的目光拉的越来越远，竟有些迷离起来。他像是赶着时光往回跑，这段路一定很远，他走的也很艰苦，他再思量，他在刷选，终于他轻轻一叹，吐出口了第一个字。
五十年前，康熙皇帝正是年少气盛之时，在乾清宫朝堂之上细数三藩的存在对社稷无益，对朝廷更是蠹害无穷，遂决定撤藩。不想平西王吴三桂早已图谋不轨很久，他在云南积聚力量，招兵买马，等待时机要与满清争夺天下，正找不到反叛的理由，正赶着康熙要夺他藩地，削他爵位，正给他起兵反清找到了借口。吴三桂撕下忠于满清的假面具，打着复兴明室匡复汉家江山的旗号，开始掀起西南半壁江山的反清活动。康熙皇帝临乱不惧，运筹帷幄，精于谋划，抓住时机，倾全国之力平定三藩之祸，康熙不囿于形式，力排众议，敢于任用汉族将领，委以他们重任，让他们带领兵马平叛。而川蜀大将军赵良栋就是其中之一，赵良栋一路从汉中、川蜀过关斩将杀进云南，把吴三桂布置在四川、陕西的亲信将领和官兵杀的杀，降的降，把吴三桂的北路军彻底粉碎。只是赵良栋虽然骁勇善战，杀敌无数，战功赫赫，却时运不及列阵在长江沿岸的抚远大将军图海。图海是满清八旗之一的镶黄旗人，号称大清第一勇士，他本来是紫禁城内的领侍卫内大臣，康熙皇帝身边的第一护卫，后来又被康熙任命为步军统领衙门副都统，全权负责京城防卫。但图海并不想一直被圈养在京城，他的一身本领得不到施展。图海不只是一介武夫，他有谋略，精通兵法，自认为很会带兵打仗，只是没有机会。康熙皇帝想要撤藩时，图海力挺，并预测吴三桂必会造反，后来果然如他所料，康熙觉得图海智勇过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本来康熙皇帝派安亲王岳乐带兵北陈长江沿岸，在湖南与吴三桂交锋，只是岳乐按兵不动，与吴三桂对峙很久也未取得战绩捷报。康熙按捺不住性子，责怪岳乐胆小惧战，把岳乐从军中召回，派图海去湖南军中，封图海为抚远大将军，负责军中一切事务。图海终于有了统领大军打仗的机会，欣喜万分，他踌躇满志，在康熙面前立下军令，一定踏平云南，把吴三桂和他手下逆贼全部扫荡殆尽，否则就提头来见。康熙皇帝听了大喜，只等他平定吴三桂，回来加官进爵。
图海也是时运兴盛，他到大军之中上任不久，从北面带兵而来的赵良栋一路攻城拔寨，扫平汉中，攻陷川蜀，距云南只有咫尺之遥。而与图海对峙的吴三桂听说赵良栋将要打到自己的老巢云南，心里慌乱，赶紧撤兵来救云南。图海趁机跨越长江，在后面紧紧追杀。吴三桂一路上风声鹤唳，望风而逃，手下兵卒毫无斗志，败局已定。吴三桂忧愤致病，后背毒疮又发，难以医治，无力回天，竟一命呜呼了。可怜这个明朝的贰臣，也算一个枭雄，只是做了一场当皇帝的美梦，便成了一枕黄粱。
吴三桂一死，吴军更是节节败退，疯狂往云南逃窜。图海几乎不废一兵一卒，长驱直入，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毫不费力攻陷云南。吴三桂手下大将，也是吴三桂的女婿马宝带着十万兵马，在昆明拥护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璠，据守昆明，与清兵殊死一搏。只是吴世藩年幼无知，人心涣散，图海只用三天时间便攻克昆明，马宝带着吴世藩只能逃往缅越之地。
待赵良栋再进入云南，来到昆明，图海早就在这等他了，并把平定西南的捷报以最快的速度，加急往京城报给康熙知道。赵良栋见图海捷足先登，也是无奈。而图海以自己是八旗贵族，看不上汉人将领，又加上好大喜功，不可一世，对赵良栋颇有轻慢不屑之意。赵良栋本来对图海抢了战功就耿耿于怀，现在见他如此傲慢无礼，更是气恼，而此时虽然吴三桂失败，孙子吴世藩也被赶跑，云南被平定了，但其实并不平静，各方势力仍然在暗流涌动，他们与之博弈的一致目标就是占领云南的清兵和满清朝廷……
南宫阙讲了那么多，忽然感到嘴舌干燥，他戛然顿住，看了一眼正坐在那怔怔的听的入迷的南宫玉烟，干咳了一声道：“烟儿，给爹爹倒碗水来。”南宫玉烟回过神来，赶紧拿了个瓷碗倒了水放在竹桌上。沐禹听南宫阙讲的这些事也是入了迷，但更让他迷惑的是师父讲了这么多根本没提到他父亲的事和困扰他的那些事。
南宫阙看了沐禹一眼，从沐禹的眼睛里他早看出沐禹的困惑不解。南宫阙喝了几口水，他好像不太着急再讲下去，抑或是在心里想着某些事。过了一会，终于南宫阙又再一次的讲述往事。
在前明旧朝，沐氏才是云南这片土地的主人，沐王府治理云南二百多年，他们是忠于明朝的臣子，也是据守滇黔一方之地的霸主。只是满清八旗铁骑入关，明朝也灰飞烟灭，沐禹的曾祖父最后一个沐国公沐天波固守云南，与清兵和汉贼吴三桂相抗衡，因为实力悬殊，兵败被杀，沐氏族人或逃亡或被清兵所戮，几乎无迹可寻。而南宫家族也是云南的名门望族，也已在云南存在二三百年，南宫家族与沐王府关系密切，唇齿相依，是沐王府背后有力的支持者，也是忠于旧朝大明。但南宫世家见明朝气数已尽，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南宫家族一直居于幕后，只与江湖草泽中人相往来，故而没有引来满清朝廷注意，得以保全。待吴三桂占了云南，做了平西王，南宫家族的人幻想利用吴三桂的力量以期达到反清复明的目的，于是与吴三桂多有牵连，并暗地里积极鼓动他反清，待吴三桂被打败剿灭，南宫家族为了自保，遂低调行事，却在暗处继续秘密进行反清斗争。
而沐禹的祖父沐辰川在缅地被南宫阙的祖父南宫翎找回，因为沐家与南宫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南宫翎又素来钦佩仰慕沐天波的为人，遂把女儿南宫晓梦嫁给沐辰川。沐辰川一直想着反清复明，为父报仇。于是他带着妻子北去京城伺机刺杀满清皇帝，他在京城认识了冒称朱三太子的杨起隆，在京城与杨起隆起兵反清，却不敌满清鹰犬，杨起隆逃走，沐辰川也携妻子回到云南，并且生了一个男孩，就是沐禹的父亲沐星齐。此时南宫翎病逝，南宫家族由南宫阙的父亲南宫霸掌管。
沐辰川在云南仍然想着反清复明，此时吴三桂已灭，但汉人将领赵良栋与抚远大将军图海不和，沐辰川遂通过江湖朋友结识赵良栋，怂恿他反清。而此时图海因要管辖治理云南，便笼络人心，极力拉拢南宫霸。沐辰川遂与南宫霸产生嫌隙。而图海在京城就识得沐辰川是造反的反贼，他在云南多方打探，就是为了找到沐辰川，把他捉住或者剿杀。沐辰川本来打算依靠诱骗赵良栋反清，不想赵良栋关键时刻出卖了他，沐辰川被图海所杀。后来赵良栋因是汉将，被满清贵族八旗排挤，忧愤而死，他出卖沐辰川的事也被人忘了。
沐辰川被杀之后，南宫晓梦素与丈夫感情甚笃，因思念丈夫成疾，也不久而逝。她便把年幼的沐星齐托付给南宫霸，希望他念在兄妹之情的份上，好好照顾沐星齐。南宫霸本来只是为了保全南宫世家，而且他也想借助利用图海，以期达到再联合云南各方势力，再图大业。只是这些并不为沐辰川所了解，二人也是由隔阂而变为仇视。只是南宫霸也心里愧疚，没能在关键时刻出手救沐辰川，在悔恨之余，又逢妹妹托孤，南宫霸答应一定好好照顾沐星齐，把他培养成人。只是沐星齐经此变故，父母双亡，又寄人篱下，幼小的心灵自然倍受打击，而舅舅南宫霸一直想着与满清朝廷周旋，对沐星齐管教很少。沐星齐对南宫霸也毫无甥舅感情，幸好沐星齐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但没有自暴自弃，而且养成了坚韧不屈的性格，同时更锻炼了自己的心智。
而沐星齐最快乐的事就是和表弟南宫阙在一起生活玩耍，二人年龄相差无几，小孩子心无芥蒂，总是形影不离。但南宫霸却要强行把他们分开，他让南宫阙习武读书，却不让沐星齐习武，只让沐星齐做些杂事，理由是沐星齐不姓南宫，是外人，而外人不能学南宫家的武功。只是南宫阙并不把表哥当外人，一有机会便把自己所学拿来与沐星齐分享。沐星齐悟性极高，又聪明好学，和表弟不同的是，他身体强健有力，不似表弟那般羸弱，所以一些刚猛的武功，表弟学不得，他却能学得，在表弟的帮助下，他的武功更胜表弟一筹，但这些南宫霸并不知晓。后来沐星齐不愿再练南宫剑法，感觉剑似绣花针，不像男儿本色，于是要习刀法，但南宫世家以剑法闻名江湖，根本没有什么刀法，南宫阙也帮不了他。而此时沐星齐已经长大成人，他知道舅舅不喜欢他，他也早有离开的打算，于是不听表弟劝阻，偷偷离家而去。
沐星齐闯荡江湖，遍访武林高手，希望能学得天下无双的刀法，但却没有能入他法眼的。正当他失望之时，却机缘巧合之下偶遇当时江湖第一狂人缪天雷，缪天雷更是武林第一奇才，他自创一套刀法，江湖上黑白两道，各大门派高手不知有多少皆败在他的天雷刀下，一时缪天雷名声大噪，武林中人望而生畏。但也有一些妄想得他刀法的人蠢蠢欲动，更有很多人前来拜他为师，缪天雷本就是一个狂人，不愿被这些俗事俗人侵扰，更看不上那些虚伪不轨之徒，于是不收一徒，飘然游荡江湖，却遇到沐星齐，他见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悟性极高，最主要的是这个年轻人身上的狂傲气和自己非常相似，而且痴迷武学。特别是刀法更是由心而发，不像那些人只为沽名钓誉，缪天雷与这个年轻人一见如故，趣味相投，便收沐星齐为徒，也是他唯一的徒弟。
缪天雷把自己平生所创所学天雷刀法传授给沐星齐，并把一本刀谱和天雷刀留沐星齐，而自己却因曾经杀戮太重，心有悔悟，只身一人飘然而去，不知所踪。沐星齐自得授天雷刀法，踌躇满志，要想有一番作为，建功立业，于是他便到了京城，改名换姓，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投奔到保卫京城周边安全的绿营兵队伍里，沐星齐胆大有谋，又兼武功高强，不久就被擢升为绿营兵统领帐前侍卫。后来康熙不满于自己身边和各皇子身边的旗人侍卫都是脑满肠肥，毫无本事的纨绔子弟，于是下令京城周边各八旗军营和绿营兵选拔人才到紫禁城负责护卫之责，沐星齐因为有本事被推荐而来，经过层层刷选他更是脱颖而出，康熙亲临校武场，见沐星齐青年俊才，仪表堂堂，而且武艺高强，为人沉稳，便一眼相中。立即把沐星齐招致御前，做了宫禁侍卫，并逐渐得到康熙的赏识和信任，成为汉人担当皇家侍卫少有的人物。
沐星齐在京城做了皇家侍卫的消息传到南宫霸的耳朵后，南宫霸气得暴跳如雷，大骂沐星齐是汉人之耻，是走狗，是朝廷鹰犬，便派儿子南宫阙去京城劝沐星齐及早回头，如若不听，可伺机诛之。南宫阙便北来与表哥会面，二人见了面后，高兴不已，南宫阙也早把父亲所交代的事忘诸脑后。沐星齐邀南宫阙一同为朝廷效力，南宫阙本来没有完成父亲交代的事，已经是惴惴不安，又怎敢和沐星齐同流合污，于是拒绝沐星齐的邀请，并且说出他来京城的目的。沐星齐听了，不但没有怪罪，而且让南宫阙回去免得舅舅挂念。
南宫阙虽然没有与沐星齐为敌，但把当年图海杀害沐辰川的事与沐星齐说了，于是沐星齐在京城内伺机刺杀图海，彼时图海因身染重病，不似当年那么勇猛了，沐星齐潜入他府内要杀他，他才知道沐星齐是沐辰川之子。图海为了苟活，竟冒称他与沐辰川是惺惺相惜，当时天下只他两位是英雄豪杰，只可惜各为其主，满汉不相融，遂成为敌人。图海诈称沐辰川并不是被他所杀，而是死于南宫霸之手。沐星齐竟然信了他的话，又见他已经病入膏肓，便没有杀他。图海在几天之后便一命呜呼。沐星齐对他临死之言更是深信不疑，但却没料到图海老谋深算，在临死之际哄骗沐星齐，为了能消除朝廷的这个隐患，又能让沐星齐与南宫霸为敌，可谓一箭双雕，毒辣的很。
康熙此时也知道了沐星齐的真实身份，知道他是云南沐氏后人，但为了笼络人心，使沐星齐为自己所用，不但没有捕杀沐星齐，还把沐星齐秘密封为“天子门徒”，让他负责秘密组织一个机构，专门听从皇帝一人调令。沐星齐被康熙迷惑，以为他宽宏大量，英明睿智，是难得一遇的圣明英主，于是甘愿为他做事。
就在南宫阙回到云南之际，白莲教在坊间开始盛传，有人便利用其教进行反清复明活动，而在南方又有人传闻朱三太子仍活在世，正积极筹划，联络各方英雄豪杰进行反清活动。一时各地的反清复明活动又死灰复燃，一些地方上有些势力的仍心念前明朝家族或组织开始蠢蠢欲动，暗中相互勾结，以图对付官府，制造危机。南宫霸在云南也积极准备，在云南寻找朱明后裔，希望以扶持朱氏后裔为号召，得到别人的支持。但并未寻得朱氏后人，却找到一个姓马的年轻人，这个姓马的年轻人是吴三桂女婿马宝的儿子，也是吴三桂的外孙，当年吴三桂在走投无路下匆匆称帝，只当了几天皇帝就一命呜呼了，而清军节节胜利，马宝也被清军所杀，他的年幼的儿子和一个刚出生的女儿被人带走，不知藏匿在何处。没想到被南宫霸寻得，这个马宝的儿子早就想着要为父亲报仇，与满清势不两立，正好和南宫霸一拍即合。南宫霸也是老谋深算，他不会亲自出面主持反清复明的事，只要扶持姓马的这个愣小子去干就行，万一失败了，自己也能全身而退，南宫霸在背后成了实际的操纵者。
南宫阙对他们做的事不以为然，他在京城见识了康熙的文治武功和国势之盛，知道父亲紧凭这点微弱的力量，不足以和清廷对抗，便劝他们不要不自量力，拿鸡蛋与石头碰，南宫霸哪里听得进，训斥了南宫阙，而且变本加厉，怂恿马姓小子公然与官府对抗，杀害官员和驻守官兵。他们本是江湖套路，官府被他们侵扰的一时毫无办法。他们在西南一隅闹的动静越来越大，惊动了朝廷。因沐星齐在云南生活过，又是江湖出身，康熙便任命他到云南秘密进行平叛，并交给沐星齐圣谕，他可有生杀大权，如有需要可调动节制云南各驻地绿营兵。康熙对沐星齐如此信任并委以重任，沐星齐自然是感恩戴德，尽全力办差。但康熙不知道的是沐星齐与南宫霸的关系，沐星齐到云南后，凭借胆识能力和武功气度很快便查清和平定了姓马的小子的叛乱，但沐星齐也知道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南宫霸。他要正面与南宫霸为敌了。
南宫阙讲到这，忽然停住，站起身走到窗子前，他看了看远处，山里雾气腾腾，扑朔迷离。他慢慢转身道：“而烟儿的母亲，你们见过的红灯教主马思华正是马宝的女儿。”沐禹和南宫玉烟听了，都愕然不已。南宫阙接着说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也不想再向你们诉说了，孰是孰非，都成尘埃。”南宫阙不愿再说，从屋内走出去了。沐禹和南宫玉烟半晌回过神来，二人追出来，却不知南宫阙往山里哪个地方去了。
沐禹心里清楚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也许他需要再次下山，自己去弄明白一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