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搅动京畿（三）

京城的早春时节，还是有些凉寒，但万物复苏，这点冷意已是抵挡不住，杨柳翠色渐浓，桃杏也是枝头争艳。舒春园里更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这个园子与其他皇家园林相比似乎小了点，里面的草木植株、假山亭榭，格局布置并不复杂。李思濂和沐禹走到园门前，向门口的两个护卫抱拳道：“在下李思濂，与廉亲王八爷有约，望通报一声。”那门口的两个护卫见了李思濂，认得他，一个立即跑进园子去了。只一会那个护卫又快步跑回来道：“我们王爷有请。”二人进了园子，与那夜闯进来所见又有不同，只是这正对门的假山更显得突兀显眼，绕过假山，正是一个凉亭，亭子里坐着一个人，旁边只站着两个侍卫，而那晚和李思濂与沐禹交手的两个高手并没出现。

沐禹用眼角向四周望了望，也没发现那两个人的身影，更没发觉有其他人埋伏的迹象，看来这个允禩也算有胆略，说话算数，并没有打算设计暗算他们。二人到了亭子旁，李思濂躬身作揖道：＂小人带着沐公子来拜见王爷。＂然后向沐禹使了个眼色，沐禹无奈，只好抱拳躬身，却并未说话。允禩哈哈笑道：＂果然是英雄才俊。本王曾经痴迷相术，对人的面相观摩有所心得，看这位沐少侠气宇不凡，正气凛然，以后必是人中之杰，本王已经与李总镖头说了，想交沐少侠这个朋友，不知沐少侠意下如何？＂沐禹道：＂小人对交朋友没有什么经验，也不懂什么官场规矩，也对做什么王公贵族身边的人不感兴趣。恕小人冒昧，王爷也知道小人今天来的目的，小人要领两个你抓来的人回去。＂允禩微笑一下，指了指沐禹道：＂年少气盛，不过本王就喜欢有性格的人。本王已经与李总镖头说了，本王是为了救他们，请他们来做客，如果没有本王他们可能早就死了。＂沐禹道：＂那小人要问一下是谁把他们带给你的，是不是那个天目使者，他杀了很多人，灭掉了天门。你竟在这说是为了救他们，未免有点掩耳盗铃了。＂李思濂佯怒道：＂在王爷面前不得放肆，怎么敢这样和王爷说话？＂同时也是提醒沐禹先救人出来，不得意气用事。允禩却并未生气，只是淡淡的道：＂年轻人说话免不了莽撞，我做什么事用不着你来质问。那个天目使者只是皇兄身边的一条狗，本王就是从他手上救的人，本王把他们藏在园子里，只等着把人交给沐少侠，只为与沐少侠交个朋友。＂

沐禹道：＂他们人在哪，我要见他们。＂允禩拍了一下手，一个侍卫从亭子下来走到假山旁，在假山上敲了几下，只听假山一侧吱吱几声，露出一个方形小门，里面走出几个人。为首的是那个剑魔，后面跟着那白脸少年，再后面两人正是袁震风和万寿山，最后走出来的背躬着腰的是那个剪魔。沐禹看到袁、万二人，立即走过去，那剑魔伸手拦住，与沐禹四目怒视，允禩高声道：＂不必阻拦，大家都是朋友了，不要再发生误会。＂剑魔让开，沐禹正和那白脸少年照了个面，二人对视了一眼，感觉是那么熟悉，那少年看沐禹的眼神温柔如水，让沐禹既困惑又有些不知所措，那少年竟先脸红起来了。沐禹虽然感到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顾着走到袁震风和万寿山跟前急切的问道：＂袁伯、万长老你们没事吧？＂袁震风道：＂没事，只是被关在这假山下面有月余，憋屈的慌。＂万寿山道：＂万某惭愧，那时不该如此对少门主，竟不分青红皂白，中了奸人的圈套。被叶峰那个小人害了，见了这个混蛋，我一定剥了他的皮。＂沐禹问道：＂你们怎么会被关在这？＂袁震风道：＂我只记得被那个天目使者的手下金锥天童伤了，然后他们抓了我，不知怎么回事就到了这了。＂万寿山也道：＂我也是，我被天目使者抓住，本以为他们会杀了我，却恍恍惚惚的到了这。＂袁震风道：＂我和万长老觉得他们把我们关在这，一定有目的，就是为了引门主出来救我们，没想到你却来了，这不是上了他们的当了吗？＂沐禹道：＂袁伯不用担心，我既然来了，就会把你们带出去，等出去了我们再做打算。＂万寿山道：＂我二人恐走不出这个园子，我们都被下了药，浑身无力。＂沐禹听了，转身向亭子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让小人来领人，却要使这个手段。＂允禩道：＂本王结交天下豪杰，在一个信字。本王的手下人也曾向二位天门的前辈解释了是他们从那个天目使者手里救的二人，但二人却不信，总想着逃走，本王怕他们出去有危险，而且会暴露是本王救了他们，不得已才下了点药，如此才能让二位在这呆着。唐少侠，快帮他们解了毒。＂

那姓唐的白脸少年听了走过去，忽然有股异香飘到沐禹鼻子里。那少年从腰里竟掏出个香囊，在袁震风和万寿山的二人鼻子旁一扫，二人吸了口气，瞬间就感到了神志清醒了不少，气力也恢复了。二人动了动手脚，已是行动自如了。沐禹见了向那少年拱手要说声客气话，没想到那少年转脸走开了。沐禹只好向着亭子里的允禩道：＂王爷仁义宽厚，小人敬佩不已。若王爷没有什么事了，小人就告辞了。＂那剑魔忽然挡住道：＂小子这就想走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袁震风和万寿山见了此人似乎很害怕，却不敢说话。沐禹道：＂你想怎样？＂那剑魔道：＂你若胜我手上的剑才有资格在王爷面前提要求。＂允禩呵斥道：＂不要为难沐少侠，我与李总镖头有言在先，又见沐少侠有胆有识，很是喜欢。也算是交沐少侠这个朋友的见面礼，让他们走吧。＂沐禹躬身作揖道：＂感谢王爷。＂说完带着袁、万二人往园外走去，那李思濂也抱拳向允禩道：＂小人也告辞了。＂允禩摆了一下手道：＂替我好好照看沐少侠。＂李思濂道：＂小人明白。＂跟着出了园子。

剑魔躬身向允禩道：＂王爷，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允禩道：＂留着这两个人在这也没用，都一个多月了也没见沐星齐的影子，不如把他们放出去，再静观其变。我比你们更急于找到沐星齐，你们是为了报仇，我可是要完成大业。你们在报仇之前别坏了我的大事。＂几个人听了都躬身作揖道：＂谨遵王爷吩咐。＂那白脸唐姓少年脸上却显出一丝异样的神情，虽然沐禹早走的没了影子，但那白脸少年还一直往门外看。

李思濂赶上沐禹他们，带着他们往镖局而去。李思浞本来在园子附近守着，见四个人毫发无损的走出来，立即也撤走了。一伙人来到镖局后门，那楚凌云早在门口迎着，都进了门，李思濂把众人让进后院的厢房，众人又相互见了，彼此认识了一下。李思濂道：＂今天也算有惊无险，都安然无恙。我去安排一下，尽快送你们出京城，免得那允禩反悔，再起波澜。＂说完径直往镖局前院走了。几个人只管说话，突然沐禹感到一阵头晕，定了一下神，袁震风看到忙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沐禹道：＂我也不知道，忽然之间觉得有点不适。＂万寿山像想到了什么道：＂少门主是不是和那个姓唐的照面时闻到了有股异香？＂沐禹想了想道：＂正是。那个少年是什么人？＂万寿山道：＂坏了，少门主一定中了他的迷香了。我和袁大哥就是被他这迷香所惑，才被关在那假山下毫无反抗之力。＂楚凌云道：＂江湖上有这种异香迷药的，又能运用的如此自如的，恐怕只有蜀中唐门的人了。＂袁震风道：＂不错。他们都称呼他唐少侠，是蜀中唐家的人没错。我想允禩他不会如此轻易就放我们走，原来是给公子使了毒，真是阴险狡诈。＂楚凌云怒道：＂我们再闯一次舒春园，逼他们交出解药。＂李思浞道：＂不可莽撞，容我出去找找大哥商议一下。＂立即转身出门而去。袁震风道：＂李老弟说的是，我们只有先等一下了。现在公子中了毒，他们那里又有七星魔君之中的两个魔头在那，我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沐禹此时已是四肢无力，忽听得七星魔君四个字，不由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七星魔君在舒春园里？＂袁震风道：＂正是，那个背长剑的和那个佝偻腰的就是七星魔君里的剑魔和剪魔。二人被门主所伤，竟能这么快就恢复，也是让人意想不到。＂沐禹听了挣扎着站起来声嘶力竭道：＂我要去杀了这两个王八蛋。＂却是浑身无力，挪不得半步。

袁震风和万寿山只以为沐禹是想着为父亲沐星齐报仇，都劝道：＂公子息怒，先设法解毒，再去找他们算账才好。＂他们哪里知道沐禹已经从南宫阙那里知道了母亲就是被七星魔君所杀。袁、万二人虽然跟随沐星齐多年，但也不知道沐星齐与七星魔君当年的私人恩怨，只知道沐星齐是为了当时的四皇子胤禛，也就是现在的雍正皇帝，才与依附于八皇子允禩的七星魔君为敌的。沐禹知道了仇人就在舒春园，一心想去报仇，但身体不听使唤，楚凌云道：＂若是唐门的毒，恐难寻得解药，只有唐门有独门解药……＂话未说完，只听房顶上有人道：＂算你有见识，知道我唐门的厉害。＂三人同时吃惊，本来都把注意力放在沐禹身上，并未注意屋顶有人来了。来的人正是那白脸唐姓少年，那少年从屋顶飘然而下，只几步便进的屋内。

万寿山向前一步道：＂好小子，竟敢送上门来。＂那少年道：＂我来这可不是与你们为敌的，我来这是为了给表哥解毒的。＂声音清脆好听，却似个女孩子一般。万寿山道：＂哪一个是你表哥，竟在这胡说。你用药把我们困在假山下，把我们害的够惨了，今天来到这休想走出去。＂紧握双拳就要动手。那少年道：＂不识抬举，你们死到临头了，我也懒得理你们。你们以为王爷会那么轻易就放你们走了吗？你们每天吃的饭菜里都放了一种慢性毒药，这种毒药平时不会发作，只要你们运气使力很快就会毒性攻心，没有解药会立即毙命。＂万寿山听了愣怔在那，不敢再动，袁震风气的脸色发青道：＂你们好歹毒。＂那少年道：＂我本无心害你们，但又不得不听候王爷吩咐。你们若是识相，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我或许一高兴会给你们解毒。＂楚凌云问道：＂谁是你表哥？＂那少年脸一下子红了，向沐禹嘟嘴，更像一个小姑娘。

三个人同时吃惊的看着沐禹，沐禹更是惊讶，只愣愣的看着那个少年。那少年走到沐禹跟前，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香囊，一个蓝色的，一个红色的，拿着那个蓝色的在沐禹鼻子旁绕了绕道：＂深吸一口气。＂沐禹照他说的做了，只觉一股香味吸了进去，立即神清气爽，浑身也恢复了力气，沐禹暗运内力，感觉浑身经脉贯通，晓得身上的毒被解了。那少年把两个香囊又放回袖子里，眨眨眼道：＂怎么样？好了吧？＂沐禹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少年脸上现出痛苦状，叱道：＂你那么用力干嘛，弄得人家手腕好疼。＂沐禹见他好像小姑娘在撒娇，不由得放了手。那少年却身形轻盈，双脚移动，已经到了门外，然后道：＂我是蜀中唐家的人，自然姓唐喽，我叫唐理。我来认你这个表哥，你却不识得我，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说完一纵身上了屋顶。

沐禹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恍然大悟。袁震风等三人同时嚷道：＂不能让他走了。＂都往门外冲去，却没有沐禹身形快，沐禹已经到了门外，纵身一跃也上了房顶，向下面说道：＂你们只管在这等着，不要跟来。袁伯和万长老放心，我会把解药给你们带回来的。＂声音传到，人也不见了踪影。

沐禹心里清楚，那唐理故意要把他一个人引出来，一定有话要与他单独说。二人一前一后在京城鳞次栉比的房顶上穿行。那唐理虽然身形轻盈飘忽，但轻功却不及沐禹快捷迅速，沐禹并不急于赶上他，只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看他想把自己引到什么地方。唐理对这北京城似是熟悉的很，攀墙掠房，如履平地，不一会功夫到了一个胡同口，双脚沾地，一扭身进了胡同，来到一个红漆木门旁敲了几下，只听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啊？＂唐理清脆的答道：＂是我，爷爷。＂门吱一声开了，唐理不急着进去，回头看沐禹跟来没有，却发现沐禹已经站在身后，唐理脸上泛红，闪身进了门，沐禹也跟着进去了。只见里面是个四方小院，打扫的干干净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站在院子里。唐理奔到老者身旁，双手挎着老者的胳膊，柔声道：＂爷爷，看我把谁带来了。＂老者看似老态龙钟，双目却炯炯有神，他从上到下把沐禹全身看了一遍，眼光又停留在沐禹的脸上，双眼竟泛起泪花来，嘴里喃喃自语：＂长的真像，长的真像……＂一连说了几遍，已是老泪纵横。唐理赶紧帮爷爷擦眼泪，沐禹看了正摸不着头脑，礼貌的躬身作揖道：＂老前辈与晚辈相识吗？＂老者没有说话，唐理已经急了，跺脚道：＂还以为你有多聪明，原来是个傻子。爷爷每次都夸姑姑多么聪明，你却傻的很。你既是我表哥，我喊他爷爷，他当然就是你外公了。＂沐禹听了，愣在那愕然不已，正不知如何是好。

那老者开口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外公，也怪不得你。我想你那个该死的父亲不会告诉你的。但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的名字，她是蜀中唐门的人，正是我唐邦杰的女儿，她名叫唐少英。＂沐禹听到母亲的名字，见眼前这老者说的悲戚，心里疑虑已经消了多半，但嘴上仍嗫嚅道：＂你真的是我外公吗？＂唐理脆声道：＂那还有假，我和爷爷来京城好些时间了，本想找那个沐星齐，不想意外得知你在京城。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把你带这来见爷爷的。＂沐禹听他直呼父亲的名字，便猜到父亲为了母亲与蜀中唐门一定存有芥蒂。但他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唐邦杰的儿子唐少宗就是死在沐星齐之手。这么多年过去了，唐邦杰带着唐理来到京城，要寻沐星齐，不为报仇又是为何。

沐禹见那老者既悲伤又慈爱的望着自己，又听唐理说的如此肯定，也不再迟疑，纳头拜倒道：＂外公在上，请恕外孙无理，没能及时与您相认。＂唐邦杰一愣，没想到沐禹竟认他这个外公如此爽快。他不知道沐禹有自己的想法，沐禹从师父南宫阙那只知道了母亲的名字和零星的一点事，其他的南宫阙并不愿告诉他。沐禹想尽快从这个外公那里了解自己的母亲，所以他便立即与唐邦杰相认。唐邦杰见沐禹跪着给自己叩头，只一愣，转悲为喜道：＂这就是我外孙，和你母亲一样，是个爽利痛快的人。＂又对唐理道：＂快点扶你表哥起来。＂唐理赶紧走过去伸手去扶沐禹，沐禹这才仔细看到唐理的双手，芊芊玉指，白嫩如玉，又露出半截胳臂，微粉似藕。沐禹看了心里嘀咕，这不是女孩子的手臂吗？沐禹被他一扶站起身，唐理似是看出他心里所想，于是说道：＂表哥好，小妹有礼了。＂竟调皮的道了个万福。沐禹更是惊奇，只听唐邦杰道：＂理儿，不要再戏弄你表哥了。＂那唐理咯咯一笑，把头上的毡帽子摘了，只一抚，盘在头上的一根辫子散了，一头秀发飘洒如泻，一股幽香也飘进沐禹鼻子里。沐禹再仔细一瞅，这唐理不是女儿身又是什么？

沐禹虽然早有怀疑，但仍不免惊讶，结舌道：＂你是女孩子？＂唐理一转身跳到唐邦杰身边，欢快的说道：＂当然了，我可是爷爷的乖孙女。＂沐禹道：＂为何要女扮男装？＂不等唐理说话，唐邦杰道：＂我和理儿来到京城，她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总不方便，所以我才让她打扮成这样。＂沐禹道：＂外公想的周到。＂

三个人进了屋内，又相互说了一些祖孙之间悲喜交集的话。那唐邦杰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父亲在哪？我们来京城打听到他那个天门被朝廷灭了，不知你父亲身在何处？＂沐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打探父亲的消息，但从他刚才的语气中能猜到必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边落泪边说道：＂外孙已经也是十几年没见到父亲了，他把我交给师父后，一直没有露面，我本来已经对他没有了印象，却不想几个月前……＂于是把下山到梅园的事说了一遍。唐邦杰听了，咬牙切齿道：＂这个沐星齐真是该千刀万剐，他自己做了朝廷的走狗也罢了，还要把你拉出来，想把你害死。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个沐星齐真是太歹毒了。外孙，你难道不恨这样的父亲吗？＂沐禹听了道：＂他虽然把我从小抛下不管，但从师父那我知道他是为了找那害我母亲的人报仇，我又怎么能恨他呢？怎么说他都是我的父亲。＂唐邦杰听了惊问道：“你这个师父是谁？他都告诉了你什么？”沐禹说师父是南宫阙，并且把南宫阙给他说的关于父亲的事又向唐邦杰和唐理二人说了一遍。

唐邦杰听到南宫阙三个字竟有些愣神，只是嘴里喃喃自语道：“我早该想到是南宫阙，要不然沐星齐这个混蛋还能把你交给谁抚养呢？”沐禹听他这话一定认识南宫阙，又见他只要提到父亲的名字必是谩骂，正不知是为何。沐禹要开口问，欲言又止。唐邦杰看出沐禹的心思，而且他也有意要告诉沐禹一些实情，于是说道：“难怪你师傅会向你隐瞒一些事情，他若是南宫阙，他就必须隐瞒当年的事，不会把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沐禹听了急切的望着唐邦杰，他知道师父对自己有所隐瞒，而且有很多事没告诉他，现在他见到了外公，只有外公能解开他心里的迷惑了。

唐邦杰干瘪凹陷的双眼忽然滴下了几滴浊泪，唐理赶紧走近扶着他微微有些颤抖的肩头。唐邦杰呆愣沉吟了一会，他似在回忆往事，又似不愿提及，但他还是开口说道：“我找沐星齐也是为了报仇……”他这话一出，轮到沐禹呆愣在那。但沐禹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唐邦杰的话如泄洪的大水，把当年的往事都讲了出来。当年吴三桂覆亡，西南之地被清廷占据，但江湖豪杰多半不愿受朝廷挟制，想着组织起来反清复明，只是群龙无首。而南宫霸在云南特别活跃，加上他们南宫世家在武林中的地位，西南各路豪杰纷纷与之秘密联系，蜀中唐门本来与南宫世家关系就非同一般，自然支持南宫霸。南宫霸为了与清兵周旋，与抚远大将军图海往来密切，遂与沐禹的祖父沐辰川交恶。后来沐辰川被杀，有人说他是被赵良栋出卖，被图海杀了。但也有传闻南宫霸也参与设计害了沐辰川。沐辰川死后，沐禹的祖母南宫晓梦也因郁疾而亡，沐禹的父亲沐星齐成了孤儿，生活在南宫家。几年之后，沐星齐长大成人，他与舅舅南宫霸不和，离家出走，但幸好表弟南宫阙对他很好。而唐邦杰看到南宫阙一表人才，想把女儿唐少英嫁给南宫阙，不想沐星齐先把唐少英带走，二人竟私奔了。南宫霸和唐邦杰都是气愤至极，下令手下门徒追杀沐星齐。沐星齐却不知在哪习得上乘的刀法，又听闻父亲被杀与南宫霸有关，便回来与南宫霸决斗，南宫霸被他打败，竟自杀身亡。南宫阙对表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乎并不在意，选择原谅沐星齐，并处处为他辩护。只是唐邦杰怎么能饶了沐星齐，他让儿子唐少宗追杀沐星齐。唐少宗却与吴三桂七星魔君勾结，失手杀了唐少英，沐星齐悲愤不已，让唐少宗殒命在他的天雷刀之下。唐邦杰悔恨交加，为了抚养刚出生的孙女，唐邦杰隐居蜀中，不再露面。

沐禹听完唐邦杰的讲述，这些恩怨仇恨让他感到脑袋昏沉，失魂丢魄，浑身无力。唐邦杰已经是老泪纵横，呆滞麻木，过了良久，唐邦杰拭泪道：“我把那南宫阙不愿告诉你的都与你说了，也让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找沐星齐报仇。”沐禹回过神来，这段往事还有谁敢与他说，南宫阙不敢，除了唐邦杰。唐邦杰看着沐禹接着说道：“我等了十几年，一直支撑着这把老骨头，就是要见了沐星齐亲自杀了他。我也知道可能报不了仇，但老天还是有眼，让我们爷孙三人见面。我若有什么不测，理儿就交给你来照顾了。”唐理听了，在旁边也哽咽起来。此时最痛苦的是沐禹，他失去了母亲，父亲不知踪迹，他却不知道要恨谁，这是谁的错，他也想不明白。而现在他需要阻止的是外公去杀他的父亲，或者被杀。他不能再让亲人之间的仇恨继续演变了。沐禹这么想着，他也慢慢清醒过来，他擦掉眼里的泪，跪倒在唐邦杰身前道：“外公您能不能听外孙一句话，不要找我爹报仇了，你们两个人，我不能让任何人出事。”唐邦杰龙头拐杖触地，怒气道：“不可能，除非我死了，让沐星齐杀了我，否则我就要杀他。”

那唐理在一旁，她明白沐禹的心思，又见爷爷如此动怒，也不哭了，赶紧说道：＂爷爷，您与表哥第一次见面，不要再说这些伤心的往事了，应该高兴才是。以后的事以后再做计较。＂老头听唐理这么说，心情似乎平顺了一些，道：＂今天终于让我有生之年得偿所愿，见到了我的外孙，还有孙女陪在我身边，我这条残喘之身也算没有白熬。＂又看了一眼沐禹，又看着唐理，眼里充满疼爱，可见平时对唐理宠爱有加。唐理眨了一下亮莹莹的双眼，似又要掉下泪来。

沐禹见唐邦杰心情平和了下来，立即道：＂外孙若不让您找我爹报仇恐怕也是徒劳，但外孙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在您杀他之前，先让我找到他，见他一面。在此之前，外孙恳请外公不要让外孙犯难，既不能保护外公，又没有做到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孝道。＂唐邦杰听沐禹这么说，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沐星齐在哪，我们也只能等他出现了。我答应你，等着你见到他之后，我再杀他。”沐禹见外公被自己说动，知道以后有了周旋的余地，而当前最要紧的就是能够探听到父亲的消息，又想着镖局的事，于是说道：“外公也不宜在京城久住，这是个是非之地，外公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和表妹安顿妥当。”唐邦杰道：“你也无需太过关心我们，听理儿说你也惹了麻烦，你最好还是赶快离开京城的好，那个八王爷允禩虽有贤名，却是不好招惹的，不要趟满清鞑子的浑水，别学那个混蛋沐星齐。”沐禹赶紧点头称是，怕他提到沐星齐又动怒，赶紧道：“外孙本来打算尽早出京城，现在两位朋友也救出来了，马上就会离开京城。”唐邦杰叹了口气道：“那你快走吧。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见了沐星齐让他来领死。”沐禹只能顺着他的意道：“外孙记着了。”唐邦杰摆了摆手，不再说话。沐禹又磕了头，转身往外走去，唐理追出来，给了沐禹一个瓷瓶，说道：“这里的药能解你那两个朋友身上的毒。”沐禹看了一眼唐理道：“照顾好外公，等我回来找你们。”沐禹本来有很多话要与唐理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转身径直走了。

唐理幽幽的看着沐禹走出大门没了踪影，关了门刚一转头，见唐邦杰已经站在身后。唐理喊了声：＂爷爷……＂唐邦杰摆了一下手道：＂要想找到沐星齐，还得从禹儿这入手，我们不等他回来找我们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一直暗中跟着他。＂唐理道：＂可是那个八王爷那里……＂唐邦杰道：＂不用管那个什么鞑子王爷了，本来他和我们就是相互利用，现在我们用不着他了，还怕他坏了我们的事。我们也不需要依附他了。＂听爷爷这么说，唐理心里竟有一丝喜悦，她早就不想在京城呆了，在那个八王爷面前整天女扮男装更是累，出京城能跟着表哥沐禹，虽然是暗地里的，那也高兴。唐理早把报仇什么的事忘了。

沐禹出了胡同，施展轻功，只两三刻功夫就回到镇西镖局，从后门翻墙过去，见袁震风等三个人正在后院急得乱转，看到沐禹回来，都高兴的不得了。沐禹把那个瓷瓶拿出来，从里面倒出两个药丸，分别递给袁震风和万寿山，二人接过来疑惑的看着沐禹，沐禹道：＂这是解你们身上毒的解药，快服了。＂二人服了，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沐禹对三人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京城，那个八王爷允禩明着放了我们，实际上利用唐理给我们下毒想控制我们。我们若不离开，那允禩定不会放过我们，到时不只是我们可能会被抓住，还会连累李思浞老兄和唐理。＂三人听他话里如此关心唐理，又要来了解药，猜到他与唐理关系不是一般，但也不便多问。楚凌云道：＂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一下赶紧从西直门出城，晚了就关城门了。＂袁震风道：＂是否等李家两位兄弟回来道个别再走？＂沐禹道：＂不用了，夜长梦多，谁也不用告诉，我们立即走。＂

四个人悄无声息从后门出来，直奔西直门而来，眼看到了城门口，只听后面马蹄声、脚步声急促而来，为首的一人骑在一匹黑毛骏马上，身穿满洲八旗戎装，此人正是负责京城戍卫，步军统领衙门副统领、侍卫大臣鄂尔奇。在他身旁骑着马的几个人，沐禹更是识得，有天目使者缪鹏远，叶峰和金锥天童等人，后面跟着一彪兵勇，有上百人之多。只听有人高喊：＂别让走了谋逆的贼人，守卫给我拦住那要出城的四个人。＂

此时虽是天色将晚，但西直门是京城最热闹的城门，每天到关城门之前进城的人都是络绎不绝，今天人也不少，见到有一队官兵蜂拥而来，都已经是慌了，听到又要抓叛逆，更是慌不择路，都找个地方又躲又藏，只剩下沐禹等四个人站在路上。有十几个兵勇冲上来，四个人也是无处可躲了，都拿出随身兵器，挥舞起来如暴风骤雨，那十几个兵勇还未沾得他们身，都被打的七零八落。天目使者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人在半空，刀在手上已经挥舞而下，沐禹见他来的凌厉，把其他三人挡在后面，手上藏锋向上迎去，直刺天目使者手腕，天目使者身体在空中旋转，大刀如剁菜一般，只管向沐辰川禹砍来，沐禹往后连连后退，与其他三人撞在一起。天目使者身形落地，面对着沐禹道：＂小子，你今天是逃不掉了。＂那金锥天童和叶峰也从后面赶上来，与天目使者站在一起。

沐禹低声向三人道：＂今天只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我们全力向城门外冲去。＂那城门的守卫见喊拿叛逆，赶紧要关城门，却听城门外喊声大震，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如凶神恶煞般向城内冲杀过来。楚凌云大喜过望道：＂是施大哥他们，我们冲出去。＂四个人转身向城门冲过去，天目使者带着金锥天童和那个叶峰正要追去，只听鄂尔奇大喊道：＂弓箭手放箭。＂只见二三十几个弓箭手在鄂尔奇前面一字排开，拉弓搭箭，几十支箭嗖嗖的向沐禹他们射来，天目使者他们见箭射来，也不敢追过去。沐禹回脸挥动藏锋，密不透风，把几支箭打落。弓箭手见箭都落了空，又准备拈弓搭箭，只见斜刺里冲出一个蒙面人来，向着那些弓箭手冲来，双手一扬，十几支铁藜棘都打在那些弓箭手手上胳膊上，那些弓箭手都撒开了弓箭疼的嗷嗷直叫。

那鄂尔奇在马背上吓得不轻，幸好这个蒙面人的目标是弓箭手，要是这些铁藜棘打向鄂尔奇，那他就完蛋了。鄂尔奇赶紧喊道：＂抓住那个刺客。＂那些兵勇蜂拥而上，都去追蒙面人，也不管城门口的打斗了。那蒙面人闪身进了旁边的街坊，消失的没了踪影，那些人再回来向城门口冲去，却见沐禹他们四人和城外的人已经把守门的清兵打散，正往外冲去。天目使者大吼一声：＂一群饭桶。＂身子飞腾而出，向沐禹扑来。金锥天童紧跟其后。叶峰向后望去，看着鄂尔奇，鄂尔奇催马赶到大叫道：＂还不快上，别让那个疤脸抢了我的功劳。＂叶峰答应一声，带着一群兵勇冲过去。此时楚凌云他们已经出了城门和施正坤他们汇合，沐禹在后面掩护，见天目使者脚不沾地，如鹰鹫一般扑来，沐禹不想和他缠斗，立即夺过身旁兵勇的长枪，只一扫把围着他的几个兵勇扫倒，扔了长枪往西直门外退走。那天目使者却来的快，只几个起落，踩着兵勇的肩膀头顶跃了过来，手上大刀往沐禹左肩劈来，沐禹看到刀影一闪，并不避让，右手执剑柄，左手捏剑尖把藏锋挽成弓状，＂噌＂的一声，一道青光弹出，往天目使者腋下戳去。这看似两败俱伤的打法，却正是沐禹的聪明之处，沐禹知道天目使者的刀法威猛异常，如果硬接他的招式，必定会被他凌厉猛烈的招数所压制，一时很难脱身，如此形势，不宜与他缠斗。

沐禹只得用这个危险的打法来削弱他的攻势。天目使者见他并不躲闪，而是用剑戳自己腋下，大吃一惊，不及细想，赶紧撤刀后退，藏锋刺了个空，却迫的天目使者收刀自保。沐禹暗喜，回身要走，一个瘦矮的身影从头顶越过，拦住沐禹，正是金锥天童。金锥天童脚一沾地，右臂一甩，从袖袍射出一枚金光闪闪的锥子，往沐禹喉咙扎来。沐禹手扬藏锋一磕，把他锥子打飞。只这一阻，天目使者又欺身而上。

二人联手来攻沐禹，沐禹被他们一前一后夹击，再难脱身。楚凌云和袁、万二人已经杀出，楚凌云见了施正坤大喜道：＂幸好大哥来的及时，否则今天我们恐出不了这个城门了。＂施正坤道：＂自你们进了京城，我们天天在这西直门外打探，这几天正担心，怕你们在京城内出了事。今天正带着弟兄们在不远处观望，见城门内有动静，立即赶来。也是巧了。＂向后望了望道：＂门主在哪？＂他这一问，三人才发现沐禹并未出城，回头一看沐辰川禹被天目使者和金锥天童截在城门口内厮杀，楚凌云吼了一声：＂弟兄们，我们杀进城接门主出来。＂众人一声吆喝，如凶神恶煞一般向城门冲去，有几个要关城门的兵勇吓得往里退走。叶峰带着一群清兵赶上来，与施正坤他们厮杀起来，只听的有人吆喝着＂杀清狗＂，个个奋勇向前，这些守卫京城的清兵虽然平时训练有素，但与江湖上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相比，仍然是心怯，况且这些人身怀绝技，清兵竟不能抵挡。鄂尔奇骑马赶来，见如此情形，气的暴跳如雷，又唤来一队弓箭手，列阵而待。

袁震风与万寿山二人正联手与清兵拼杀，见弓箭手严阵以待，万寿山向袁震风道：＂万某那时糊涂，被叶峰这个小人利用，弄的天门覆灭，我对不起沐门主。今天拼了命我也要救的沐公子出去。＂袁震风道：＂我们这两条老命是沐公子救的，看来今天注定要还这个人情了。何况这身老骨头也活够了。＂二人互看一眼，已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把那些围着他们的喽啰打散，只管往沐禹这边冲来。沐禹和天目使者、金锥天童斗的正难分难解，忽见袁、万二人扑了上来，二人截住天目使者和金锥天童厮杀，把沐禹赶出圈外。袁震风大嚷道：＂公子快走。＂沐禹岂能撇下他们，正要上前，只见十人一队的盾牌兵挡住沐禹。这十个盾牌兵一看就是平素训练出来的能手，各人左手握盾牌，右手执刀，相互腾挪，互为犄角，竟是一个弧形阵。沐禹也不管它，藏锋抖动快疾如风，往中间冲来，中间二人举盾来挡，两边八个人立即合拢齐攻沐禹，沐禹飞身而起，那些钢刀都扎了空。沐禹急坠而下，双脚连环踢出，有四个人被踢飞出去。这时施正坤、楚凌云带着弟兄们杀到，剩下的盾牌兵被刀砍枪挑，只片刻都倒在地上。只听鄂尔奇气急败坏的命令道：＂放箭。＂只听嗖嗖之声不绝，箭如飞蝗向沐禹他们射来。

施正坤等四个人捡起盾牌围在沐禹身边，有几支箭射在盾牌上，并未伤到人。袁、万二人本来抵住天目使者和金锥天童已是吃力，又有飞箭射来，躲闪不及，二人身上都被射中。那天目使者二人立即跳开躲闪箭簇，也顾不得追击沐禹。天目使者回头怒视鄂尔奇嚷道：＂谁让你放箭的，你想把我射死吗？＂鄂尔奇并不理会，命令道：＂放箭，把这些乱贼统统射死，不许走了一个。＂袁、万二人中箭负伤，自知是不能逃脱了，回头喊道：＂快带沐公子走。＂沐禹却还想过来营救，施正坤他们心里清楚袁、万二人已是抱着必死之心，二人是救不得了。几个人拉扯簇拥着沐禹往外冲去。袁、万二人也撑着身子从地上捡起几支长矛向那些弓箭手冲过去，却未近身已被射成刺猬，立刻倒地毙命。沐禹见袁、万二人毙命，悲痛不已，奋力往外杀出，那些弓箭手再放箭已经找不到人。鄂尔奇催马追去，向天目使者道：＂还不快追。＂天目使者冷笑一声：＂抓不到这些反贼，也是你这个副统领的事，与我何干？＂鄂尔奇无心与他争吵，带着叶峰和一些兵勇追出，却已经追不上了。

在远处的一座牌楼上的蒙面人见沐禹他们逃出了城，也隐身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