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雨夜
雨下了一整夜。
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打在树枝上，落在地上。
风予淳知道自己闯了祸，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惩罚。但是，风之楠夫妇却并没有对他加以责备，只是说日后跟着大人们慢慢修行，自然就能够掌握要领。
而且，风之楠回来跟朱阳柒柒交代完风予淳的事情，就匆匆离开了。
这一次鸩鸟沈江翎冒充风予清想混入离字门，风予清定是出了意外。风予清是风之楠带出去的，找回风予清他责无旁贷，所以这些天，风之楠和风予清的父亲风之梧一起，返回寻找风予清的下落去了。
风予淳躺在床上，也觉得疲累，但是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原来会法术是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忽然有了一种力量。
他不由自主地举起右手，可是眼下正一片漆黑，自己什么也看不见。风予淳觉得自己的右手上现在就有一个巨大的火球，这个火球击向沈江翎，沈江翎就会像墙面一样倒塌，这个火球击向谷道子，谷道子就会被烧成灰烬。
从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厉害，就像九儿一样。
一想到九儿，风予淳就开始想象，现在九儿会在哪里呢？下着大雨，他会躲在谁家屋檐下？还是山中某棵树下？某个山洞中？她是不是自己升起了篝火在取暖？
她是谁？
风初九？风氏一族玄字门风初九？
那为什么她还需要自己带她进离字门？
风予淳一下陷入了对九儿的思考。从最开始在小孤村遇见，到今天与她分别，每一个与她有关的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来回闪现。
“九儿。”
想得太入迷，他不禁脱口而出，尽管这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叫姐姐干嘛？”
忽然，从房间内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九儿的声音。
风予淳倏地坐起身来。
今晚没有月光，也没有点灯，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九儿？”
男孩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叫了一声。
“怎么，小鬼？想我了？”
果然是九儿的声音。
“你……你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
男孩没想到，刚刚想了半天的九儿，此刻竟然离自己咫尺之遥。
“就刚刚从窗户进来的，想着没有好去处，今晚还是呆在你这里比较好。”
九儿直言不讳。
风予淳听到一阵声响，特别像在拧干衣物。
“外面这么大的雨，你淋湿了吗？”
风予淳问道。
“是呀，全湿透了。”
九儿正把衣物都脱下来，一件一件拧干，然后再穿上。没有办法施术，实在是太麻烦了，否则这点小雨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男孩年纪还小，但也知道男女有别，他能从听到的声音推测出九儿正在做什么，羞得面红耳赤，不敢说话。
一阵轻微的响动，然后是拧干衣物的声音，水从布料的缝隙中钻出，发出“滋滋”声，水滴落在地面，啪嗒啪嗒。
如此往复。
好像此刻外面的雨声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这“滋滋”声和“啪嗒啪嗒”的声音。
风予淳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显得自己不懂礼数。
当然，原本好不容易熬出来的一丝丝困意，这下也彻底烟消云散了，风予淳紧张得再清醒不过。
“你……去哪里了？”
为了化解此刻尴尬的气氛——主要是他自己觉得尴尬——他问九儿。
“跟着风起和。”
九儿还在忙活手头的事情，回答得漫不经心。
“你跟着他做什么？”
风予淳颇感意外。
“找天干秘册。”
九儿也不避讳，如实相告。
男孩想起来，之前在小孤村的时候，九儿也问过风予清关于天干秘册的问题。也就是说，这次九儿跟过来，就是冲着天干秘册来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对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风予清是沈江翎变的，所以那时候才让我小心他。”
“是啊，我一直跟着你们，都看见了。”
九儿回答道。
“你看见什么了？风予清去哪了？”
男孩想着风之楠和风之梧已经动身去寻找风予清了，要是九儿知道，他们就不必费力寻找了。
“沈江翎对他下了毒，踢下山了。”
对风予淳来说，这是非常可怕的画面，九儿却描述的云淡风轻。
“他死了？”
男孩惊愕。
“是吧。”
九儿已经重新穿好了自己的衣物，挪了个位置，坐下背靠墙壁歇息。
“你为什么不救他？你那么厉害，要是你想救他一定可以救他的！”
风予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九儿没有说话。
其实九儿看到的时候，风予清已经不省人事了，即使出手风予清也未必还活着。而且她当时只想静静跟着风之楠和风予清，并不希望因为沈江翎或风予清而暴露自己。
为什么后来又会提醒风予淳提防假冒风予清的沈江翎呢？一旦沈江翎对风予淳出手，风之楠一行六人根本不是沈江翎的对手，风予淳落入沈江翎手中，就等于妖神落入了毕方手中。她其实已经准备好在关键时刻，不惜暴露也要断了沈江翎的念想，好在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等到九儿的解释，风予淳心绪难平。
九儿不想回答。
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因为有力量，所以就应该在危难时刻救人于水火？
今日从沈江翎手中救下风氏一族的人，来日这些人就可能要了其他无辜小妖的命。今日从镇妖世族手中救下受伤的妖，来日这些妖可能寻仇行凶再生祸端。
世上的人，哪里来的尽善尽恶？只是每个人执着于自己心中的正义罢了。
雨还在下，一刻不停。
稀里哗啦，噼里啪啦。
可风予淳却觉得屋内安静得可怕。
男孩本来还觉得有些不满，被九儿这样晾着，一直晾着，晾得慢慢也没脾气了。
“你这几日都会来找我吗？”
风予淳想着，似乎九儿除了自己这里，在离字门内也没有地方可去。
“说不准，要是我明天就能找到天干秘册，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九儿可不想一直呆在这里，离字门的结界太厉害，失去力量的感觉不好受。
男孩有一点失望。
说起来，爹娘将自己托付给风之楠，在风氏一族离字门住下了，但是这里周身尽是陌生人，不知其喜好生平，也没有什么交情，还不如跟九儿认识的时间长。此刻，风予淳反而觉得跟九儿更加亲近，更愿意能多见见九儿，听她说说话也好。
风予淳觉得自己对于九儿来说，可能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即便这样，他也愿意多跟九儿待一会儿。
“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把你躲在这里找天干秘册的事情告诉别人？”
男孩当然没有要出卖九儿的意思，却还是好奇地问起。
“哈哈。”
九儿笑出声来。
“你可别忘了是谁帮我混进来的。”
风予淳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他有超出年纪的思索能力，性格直爽，喜怒形于色，不畏惧直面任何人或事。九儿料定他不是那种可以一边帮助自己，一边出卖自己的人。即便什么时候，风予淳不再相信自己、不认同自己了，他也一定是亲自来质问解决，而不是仰仗风氏一族的力量替他讨要说法。
男孩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好像跟九儿摸黑聊着聊着，便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你一言，我一语。
天光大亮，醒过来才发现，雨停了，九儿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