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玄机
四
“娘娘,您已经三日没好好吃东西了。”
盛夏一过,七月流火,秋日的晚风寄来谁的相思。她一身素衣不染尘色,头上白簪花,这身打扮已经三日了。
为常晏,也是为江祁。
他们曾在她的年少岁月中走过,停留过,最后一一消散。她常问自己为何活的如此不堪,爱自己的人,自己爱的人,都随着时间,不断离开。
她闭着眼睛,幻想一些曾经的影子,那样一个女孩儿,曾笑着跑过长安的长街。
她跪在佛前,手里捧着佛经,低声诵读。
读后,又把昨夜熬着抄的佛经放在炭火盆里烧掉,告慰逝者。
长恭扶她起身,坐在一旁的软凳上靠着,拿了碗粥想劝她饮下。钟离芙想着李朝鸢还在侧殿,已经吵着要见母亲两日了,她便接过小碗,但看到它又吃不下,放在一边。
“娘娘,柔然使臣明天要来觐见,您要同陛下一起出席的,身子都要累垮了,还要坐一上午。”
“您就吃点吧。”
长恭百般相劝,她才咽下两口。
“遣你去办的事,办好了吗?”
钟离芙放下碗,抬眸问道。
“奴婢去找了阿泰,他说他确实曾见到军队中有一人来路不明鬼鬼祟祟,最后几日旁人都快不行了,唯独他还有些许精神充沛的模样。”
钟离芙听着长恭禀明,思索着事情,她总觉得朝廷再不济,也不至于放出消息接近一个月都收不到。常晏粮草不够被困沙漠,一定事出有因。
“多派两个人跟着他,看看他最近都去了哪。”
长恭领了命下去,钟离芙独自一人靠在奉仪殿的细软上发呆。
一路走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感觉她已经孑然一身无所依傍。眼底沉积着旧年的快乐,而身边却环绕着现实的悲哀。
桌上摇曳的灯火,燃烧的是过去,燃尽的是未来。
她一夜无眠,白日醒时,长恭为她多扑了些胭脂,气色便看着好些了。一身朱红凤袍,像极了那日刚登上太极殿的模样。
只是那时的她还未曾经历这些。
坐着轿子到了建章宫,李良玞也已经收拾妥当,看着红衣前来的她,脸上笑意更深。
他接过她的手带她到内室,从桌子上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是一只玉芙蓉簪。
他别在她发间,甚是满意。
“这样高洁的花种,在我心里,也就你能配得上。”
钟离芙浅笑,让李良玞有些激动,她已经许久没笑过了。
二人并肩登上太极殿的上座,众臣朝拜,声势浩大。
“众爱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列于太极殿两侧。
“传柔然使者入殿。”
钟离芙无心于此,满脑都在思考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当她抬眸对上那人脸时,满眼惊愕。
这,是她寻了多年的月人啊。
她不可能认错,那张面容,多年来已经成熟了不少,可当年的模样还是印刻在脸上,日思夜想这么多年,当他再出现在她面前,却是以今日这副情形。
“臣柔然世子万俟弈,叩见陛下。”
他的声音还是温润的,让人听了不禁内心舒畅。
他此番替父前来,一方面是为了柔然与大周的联姻之事,另一方面,是来见她。
那日京中一别,他远远一望,却又是情深难自已。多年他唯一可供相思之物,就是那初见时留下的浅粉色钱袋。
父王逼着他习武,夜里已经青了的膝盖,他不敢跟旁人说。
他唯一坚持的理由,就是以更合适的身份,再次出现。
“臣携柔然聘礼,以表柔然诚意。”
后头的侍从奉上一件又一件珍宝,柔然打的算盘,不过是要周朝的公主嫁给柔然王做妃,以保柔然片刻的安宁。
柔然王年过五旬,这周朝的长公主都可以认他做父亲了,无疑不是一次政治牺牲。
李良玞坐在龙椅上,万俟弈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然震惊,他万万没想到柔然会派他来做使臣。但他又必须让自己强装镇定,时不时瞥向身边的钟离芙。
她面上肉眼可见的惊愕,令李良玞心下又一阵怒火。他眯着眼睛打量下方行礼的万俟弈,嘴角讽刺一笑。
“柔然的心意朕已经了解了,劳烦世子一路远道而来,晚上朕会设宴为使臣接风,朕相信柔然与大周一定是万世之友。”
万俟弈恭敬微笑,作揖道:“臣替柔然谢陛下。”
他退出大殿之时,抬头看到了钟离芙正在看着他,她仿佛反复在看他的脸,确认着他的身份。他鼻子一酸,眼圈泛红,最后毅然回头,出了宫门。
钟离芙那一霎那必然确认,他就是月人。至于为何会成为柔然世子,此事她回去定会查明白。
朝会结束,长恭搀着她回宫,谁料在奉仪殿的路上,便撞上了不想遇上的人。
“臣参见皇后娘娘。”
他熟悉的声音入耳,她却低着头不敢看他。
“长恭,你去那头守着。”
六宫之主,深宫技俩她不懂,但这些避嫌谨防她还是要防。她和他走进一旁的亭子里,却始终没开口。
万俟弈看着她,深邃的双眸里含着情。
“阿芙,多年未见,你可还好?”
万俟弈向前进一步,钟离芙便向后退一步。
她理智的告诉自己,你如今的身份,若再要与他纠缠不清,就是在害他。
“承蒙世子挂念,本宫一切都好。”
万俟弈像是被伤了心,他要握着她的手落了空。他失望地放下双手,轻笑道:“当年不告而别,其中之事身不由己,只知你被圣上赐婚,我无权夺你回来。”
“你还记得手臂上胎记吗?”
钟离芙抬眸看着他,她还记得去寻他时,他腕上有一块红斑,她还以为是伤痕。
“柔然王膝下无子,偶然想起在中原曾与我生母有过孩子,便出来寻。我那日离开后南下,中途遇到劫杀,阿普哲救了我,我回了柔然。”
“劫杀?”
钟离芙出言询问,他一向不与何人结仇这她是知道的,况且那时他只是一个小戏子,谁又会去雇人刺杀他。
“是,劫杀。”
他回忆着酒楼里他曾无助的面对那么多人,若不是阿普哲及时赶到,他早已命丧黄泉。
“我此番归来,便是要夺回你的。”
他激动地牵着她的手,她却甩开。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急忙让他住嘴,倘若给那些宫嫔听到传给李良玞耳朵里,他的命,她就保不住了。
“李良玞登基,我为皇后,你再说出这样的话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阿芙,你幸福吗?”
问题一出,她静默了。
“我看得出,你坐在太极殿上,你并不开心。”
她原来的笑,是那么纯粹干净。他看着她坐在太极殿上披着重重的凤袍,眼睛里却像是没了灵魂。
“我只能如此。”钟离芙良久后,落下这五个字。
“我只有如此,才能调查出常大哥和江哥哥的死因。”她的坚定,如淤泥中不肯屈服的水芙蓉,那样不为尘世所动。
“月人,你离开这,离开的越远越好。”
“答应我,好好活着。”
她的杏眼如多年前一样盛满星辰,他还记得那日她来送药,推开门,便从此推开了他的心门,惊艳了他的所有时光。
“你要我如何看着你被这皇宫吞噬而独自苟活?”
钟离芙的泪落在他手上,她忍了这么久,还是没控制住。她又何尝不是,只要看到他一眼,她便此生不负。
可终归人非草木。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后,断然松开,在他视线中消失,越走越远。她抬头想要看看他,可却看不清,应是眼睛起了雾。
万俟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试图和当初那个挥着鞭子的女孩重合。
还好,还可以重合。
“你占满了我的心,如何容得下他人。”
他喃喃自语,手里还攥着那个淡粉色的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