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轮蛋白色的太阳轻飘飘地从红色地平线上升起，不情不愿地照亮了小二和高跟鞋漫步的海滩。在这个距离上，温暖的阳光已只剩下了诗词中的象征意义，不过此时已有其他的一些东西正温暖着他们的心。那种被称为爱情的东西很荒诞，它凭空产生，而且就如同温暖这个星球的技术一样，是通过燃烧自我来取暖的。唯一与那种伟大的自我牺牲感情所不同的是，后者的名字是“质能转换发动机”。

小二并不在意这其中的荒诞，反而乐在其中——除了心情愉悦之外，身体也在感受着这份温暖。他毫不在意这能量从何处来，又将带他到何处去。只是任凭温暖的海水漫过脚背，一面自我陶醉，一面人类的伟大。他们创造了奇迹——不光是那台发动机，他和高跟鞋的相知相恋也该被称为奇迹——过去的一个月里，地球上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天边的一粒微尘，最重要的不再是那个人类的家园，或是银河系另一边由父亲代表的家，而是和一只海洋生物，在原本荒凉的火星沙滩上，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比起饱餐豆，我还是更喜欢你亲手做的炭烤鱿鱼卷。”

他拉着高跟鞋那只仅剩的腕足，如痴如醉地说。

“你慢点吃，”高跟鞋的脸一红，哪怕离开了木炭，她浑身上下变成了和脚下的沙子一样的颜色。“吃鱿鱼卷要像读好故事一样，要慢慢地、反复地嚼，才能品出个中滋味。”

“嗯，我知道了。”小二柔情万种地抚摸着她滑嫩的肌肤说：“不过我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就要无手可牵了。”

“讨厌，你轻薄人家。”高跟鞋抬起腕足，轻戳了一下小二的脑门，然后又不忍地说：“对不起啊。等回到地球，我就去再换一个小一点的身体。”

小二从地上爬起，揉揉脑门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晚了就赶不上地球了。”

“你别那么急，不是还有两个小时吗。以后离得远了，再来这里不知道要多久以后呢。”

“这里有什么好的，冷飕飕的，去照超新星多好？”

“别忘了，我可是深海动物呢。而且离开太阳以后地球也会变冷的，你也的学会适应。”

“啊呀！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来。”小二拍着脑袋叫道。

“什么事，是和地球离开太阳系有关的大事吗？”

“不。”小二握紧了她的腕足，激动地说：“我突然想起了地球上的一首古诗----‘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原来你这样做是别有深意的呀！…...看来我果然是明君的传人，所以你才牺牲了你的身体…...”

“讨厌！你好有文采啊！”高跟鞋被心爱的人说中了心事，害羞地以腕足掩面，结果一不小心力气大了点，小二被高高抛出，掉到了海里。

距离这对情侣五千五百万公里外，那个被小二当成沙子的地球仍像往常一样——挺着蓝色的大肚子，用四十六亿年未曾变过的、优雅缓慢的步调，在拉着月亮转圈的同时，也在绕着太阳转圈。对它来说转圈是生命之中必不可少的活动——这让它感觉良好。它并不在乎那些住在它身上的小人们对此已感到无聊，更不知道这千篇一律的活动即将发生改变。

而那些小人们，虽然知道即将迎来改变，但并不知道那改变和想象中的会如此不同。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正忙着准备口袋和锅碗瓢盆，等着天上掉下金子；另外更多的人冲进了虚拟世界，通过疯狂地杀怪来宣泄体内的多巴胺；而最后的大多数人，都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准备观看印度洋代表将要献给他们的那场伟大演出。

在流浪招标胜利结束的那天，印度洋代表宣布他将响应湿婆神的召唤，不是梵天，不是毗湿奴，而是最伟大的湿婆神的单独召唤。所以，他要为全宇宙的观众奉上一台炫丽的歌舞秀，他将和“喜欢看星星的粉红乖乖女”携手，在珠穆朗玛峰上，让地球上所有的人，现场观看他们的热舞和狂欢。

《银河系头条》立刻报道了这一新闻，同时附上了高跟鞋小姐一如既往地恶毒点评——这对孤男寡女只不过想借旅行的机会，实现鬼混的目的。此等欲盖弥彰的做法就和约会时去看恐怖电影一样显示了其低俗的品味，还敢借用神灵的名义来掩盖其基因代码里隐藏的欲望，简直是对人类科技文明的公开侮辱。

不过其评论的效果反而引来了更多对歌舞秀的关注，甚至有多么火星工程队的工作人员想趁机偷渡到地球上来参与狂欢。

相比于印度洋代表的高调，“扬子鳄的指甲”公爵的行事就要低调得多。他悄悄地给真珠夫人发了一封邮件，暗示他的北冰洋城堡将处于这场旅行的“船头”位置，在那里不但可以更好地体验到地球启动时的“推背感”，而且还可以和他共同欣赏那首《我心依旧》。不过真珠夫人经过思量再三，还是婉拒了他，所用的理由是晕船，但其实让她犯晕的是冰山、木星或者黑洞之类，那种能够撞沉最大“邮轮”的东西。

卡尔也回到了地球，而且他比其他的人更开心----这不单是因为孙老板的厨师成功研发出的“暗物质虫洞”技术成功的赢得了招标，也不仅是凭借这个技术，本次流浪的费用降低了一个数量级，更不单纯因为这其中省下的钱大半进了他的口袋…...他开心的真正原因是——他，这个没读过多少书，基因低劣的穷小子，即将和其他人一起迎来命运的改变，而且与其他人不同，他很清楚他的命运将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事件陆续发生，地球启动的倒计时开始，小二和高跟鞋回到了地球，他们和其他人一起为了为即将摆脱无聊而欢呼，接着，倒计时结束。十万个天文单位以外，位于奥尔特云边缘的引力井发动机启动，地球被它发出强大的引力垂直从黄道面上拉起——它不再转圈，而是像一个打算减肥的胖子一样，朝着“暗物质虫洞”的方向跑步前进。

地球开始了那场并不漫长的流浪。

高跟鞋告别小二回到大西洋上，她打算换一个嘴巴小一点的身体（这样才方便他们进行除了语言以外其他方面的交流），然后再到云顶天宫和小二一同体验在星辰大海中前行的壮丽与孤寂。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从此她便与小二咫尺天涯，断了前缘。

与小二一样，地球也离开了与自己相伴四十六亿年的伴侣，并同时摆脱了太阳这个大家长给它划定的椭圆轨道，一边热情地奔向从未涉足过的深空，一边将七大洋的海水退到自己的腰线以下，像青春期少女一样露出了自己的肚脐。

人们开始狂欢——他们拿起冲浪板，在千米高的海浪上和海豚们一起跳跃、嬉戏。乖乖女在高耸的舞台上向他们挥手，并表演着包含各种大胆搂抱的舞蹈。

小二被这意外的疯狂之举搞得心烦意乱，错过了高跟鞋小姐打来的电话。等他看到语音留言时，已无法再联系到她。他很担心，因为语音里她说她想他想得胸口发闷，还说海里的动物们和她一样都感到不舒服，喘不上气。

事后小二才知道，原来地球失去了它的大气层，那些海洋动物和所有喘气的生物在这一天里都灭绝了。

不过人类还好，在高科技的加持下，他们仍在巨浪中狂欢，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他们的家园已经只剩下了单一的物种。

地球原来所在的地方，另一场精彩也在进行：火星工程队的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如期开启了逆转质能方程的工程——一大团从太阳中汲取出的光能如浓雾般笼罩在地球离去的空域，它越来越浓，越来越大。在光雾那炫目的表像之下，核心之中，一个原子大小的黑点形成了。

接下来，在第二个二十四小时里，小二才发现失去心爱女孩的消息。他焦急地询问卡尔：为何地球的磁场会消失，月亮和大气层的消失有何关联，弄丢了这部分物质会不会被算作损坏公物？

卡尔给他的答复带来的只有失望：他说他正忙着讨论高深严肃的天体物理学问题：孙老板的厨师正向他解释是如何从黑暗料理中悟出了“暗物质虫洞”技术。在这个当口，他根本无暇顾及月球对地球自转，以及地球磁场与大气层关系这样的小儿科问题。

看到卡尔的不置可否，再加上没了阿尔法的协助，小二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和孤独。云顶天宫中如今只剩下他一人，这加重了对高跟鞋的想念，这不但让他恍然想起了“高处不胜寒”的诗句，还记起了为了方便人们复活，地球建有一储存了所有人类基因的克隆工厂。

不过地球跑得比它的领主的思维还快，不等他想起那个工厂到底在哪儿，它就迅速地和其他行星划清了界限，迫不及待地摇晃着一身的赘肉，奔跑着超过了太阳与火星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