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星垂平野
“赏！赏！赏！”武帝春风满面龙颜大悦，“汉军凯旋，朕心甚慰。加封卫青、万世策同为大司马，卫青号大司马大将军，万世策号大司马骠骑将军。骠骑将军的官阶与大将军平起平坐，再加封五千八百户。”
“谢陛下！陛下圣明！”一干将士叩头谢恩。
大将们出了殿门，议论道：“这分明是万世策的个人军功封赏大会，多明显啊，看武帝对门徒万世策的战功那种溢于言表的欣喜。”
“万将军的随行出征部下大多封侯受赏，可是卫将军功劳也不小，我也跟着出生入死，连一块赏银也没有拿到。”
“陛下都说了论功行赏，是战功不是苦功。卫青将军因为没有能完全剿灭匈奴本部主力，所以他本人与随行诸将才没有获封赏。再说了，你就一个下级将官，意见这么大，有道理吗？”
“我无所谓，好歹活着回来了。可怜李老将军被充当前锋，结果迷路自杀了。听说，老将军在自杀前和卫将军起了争执……唉！作孽啊！”
“小点声，李敢在前面。”
李敢急匆匆地走在众人前面，一点不露地收听着各方讯息。其实，对于封赏他并不在乎，以他将门侯府公子的身份，不愁吃穿用度，但是，他最痛心的是老父亲竟然横尸荒野，而大殿之上竟无人问津，特别是卫青。他不是和父亲一起领兵打仗的吗，为什么他好好的回来，而父亲……
李敢没有直接回家，他一个人在街上酒楼喝得醉醺醺的，喝到吐，吐完又继续喝。回到家，拿出马鞭狠命地抽打爪黄飞电，抽得一家人不得安宁。一连几天都是在醉酒状态中，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一间房子里，嚎啕大哭。父亲走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可是，自己什么还不懂，什么也不会，以后该怎么办？
李敢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在这人世间，唯有日月星辰为伴。天空高远，触不可及，父亲可是在天上看着自己？是不是孩儿不争气，不能为你讨回公道，不能还你清白？李敢啊李敢，你敢吗？你敢挑战当朝皇帝的小舅子？你敢当面和威风八面的卫大将军卫大司马叫板？你敢吗？
月光下，凌乱的步伐，凌乱的身影，李敢摇摇晃晃叫开了卫青的府门。卫青扶着他，进了正厅，让下人全部退下，为李敢斟茶，请他落座。李敢不坐，也不接茶，冷着脸不理他。
卫青放下茶壶，道：“孩子，应该是叔叔先去找你谈话。这几日大家都很忙，万嬗一直闹肚子就医，没时间过去。你来了，我们爷俩说道说道……”
“说什么，大将军大司马，你的话还用说，不用说大家都怕你！我父亲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为什么你派他当前锋？”李敢怒气冲冲。
“不是我派的，是老将军他主动请缨。在未央宫也是老将军主动请战，自愿当马前卒。在匈奴战场上，老将军也是如此。本来我没有计划派他出去，谁知道他非常气愤，还说我瞧不起他。没办法，我给他拨了几千兵马……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并没有在他老人家身边，可以说无能为力。”卫青也于心不忍，深感愧疚。
“说的冠冕堂皇，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我父亲，把你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杀人不见血，吃人不留骨，事到如今都死无对证了，你还这样说。你能不能给人一点颜面，能不能给人留一点尊严？他是在你的幕府前自杀的，是你派人训斥我父亲的，他的死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李敢逼近卫青。
卫青没有说话，头微微垂下。当时一同出征的还有救命恩人公孙敖，自己私心是想提拔救命恩人的，而且命令也是武帝暗中授意。至于李老将军一则他不争气，二则可能自己催逼过重了。
“你有没有一点骨气，整天软不拉几温和慈祥摆着一副虚伪做作的面具，给谁看呢？你对我父亲的死就没有丝毫愧意吗？如果不是你逼人太甚，他能自杀吗？如果你能与他相谈甚欢，如果你们同心同德，我父亲会无端结束自己的生命吗？卫青，这是一条人命啊！”李敢哭道，“为什么你一点不悲伤，为什么你还乐呵呵，因为李广是我父亲，不是你父亲！”
卫青的脸拉长了些，叹气道：“太冲动了太感情用事了，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和一个孩子一样，唉，倔强固执不可理喻，和你父亲一样！”说完，发觉有些不对劲，刚要解释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漫天拳影包围。
李敢边暴打边责骂卫青。客厅大门敞开着，有门人见了，急忙冲进来，大家七手八脚把两人拉开。卫青吩咐下人好生把李敢用马车送回家，一路上要恭敬低调，不可再冲撞他。至于这次暴打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谁也不准再提。
远远地传来嬗儿的哭声，卫青连忙奔向孩子的卧房。
自水漾去世之后，万嬗一直寄养在卫青府中，他的亲生父亲万世策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整天舞刀弄棒骑马射箭，和好兄弟围栏蹴鞠登高望远。
这时候，长安城最豪华的酒楼里传来欢声笑语。
“漠北决战，是汉匈双方，多年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仗。不仅空前，而且绝后。这一战，匈奴被奸9万多人，除了本部还保留少数火种之外，匈奴的所有分支几乎全部被剿灭。在战争中，匈奴两个主力部分的几乎所有物资辎重分别被卫青和万世策全部烧毁，精壮的大量战死，牲畜的直接损失和贫瘠的草原都使得匈奴的恢复能力被无限期推迟！”是赵破奴高谈阔论。
“此战后，彻彻底底的漠南再无王庭！汉军这边伤亡近3万人，战损率并不高，但重要的战略物资马匹却损失了十多万，再加上这一战是空囯而来，整个国家的各方面器官都透支了太多的元气，所以从硬件上，短时间内也失去了再次远征的可能。”是高不识爽朗的笑语。
万世策喝了一杯酒，道：“如果无尘兄在的话，就更热闹了。”
“他不是去找他师妹了，不知道找着没有。”赵破奴道，“要说那个关无烟还真不像女人，我一直以为她是男扮女装。”
“我一直把她当成男人，万将军也是如此。”高不识笑道，“不过感情的事谁知道呢？兴许玉无尘就喜欢那种阳刚女人。”
“还可能是光明正大的兄妹情，为什么总往那个意思理解。”万世策道，“只要是真挚的忠贞的情感都值得珍惜。”他喝了一杯，眼前浮现出水漾盈盈的笑容。
一年又一年，他却不愿再去她的坟上祭奠了。因为每一次去都会在她坟头有新的发现，有时候是新移栽的玫瑰花，有时候是一些时鲜蔬果，有时候是薄如蝉翼的姑苏刺绣……
林枫回来陪她了！
玉无尘去找关无烟了！
万世策想去看看嬗儿了。
他到卫青府上的时候，嬗儿红着小脸睡着了。万世策笑道：“每一次我来看他，他都在睡觉。他不想理我吧！”卫青道：“不理你理谁，你是他亲爹！这孩子身子骨弱，不像你，像水漾，三天两头生病。唉，你应该经常过来看看孩子，不然，赶紧找个媳妇养护嬗儿。如今不打仗了，你也年纪不小了，该定亲就定，不要总是让我们这些长辈催。”万世策道：“现在我不成亲，也不定亲。”
卫青不解道：“你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这是大事，不可不重视！”
万世策别过头去，“我不要什么门当户对，我要一个情投意合的人！”说罢，拂袖而去。
卫青在后面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孩子……”
万世策溜回家，跑到以前水漾住的房间，望着熟悉的物件，仿佛看到她娇俏柔曼的倩影。他定定地在房中坐了一会儿，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
次日起个大早，打马去皇宫找卫皇后闲聊。卫皇后挺着大肚子，让宫女拿来茶点，招呼万世策随便坐。万世策不吃东西，在沙盘上点兵点将。卫皇后夸奖一番万世策少年将军神采飞扬，又转到催婚的话题上来。
万世策急道：“你们这些长辈都一样，我到哪里都一样。再说，我走了。”
卫皇后随即说道：“你还和那个李敢玩吗？”
“最近没见他，他父亲去世很伤心，一直躲家里没出来过。以前经常一起，怎么了？”万世策不明就里。
“你还不知道啊？”卫皇后似乎有些怨气，“那孩子喝醉了酒，跑到你舅父家里，质问是不是你舅父害死了他父亲，三言两语不合就开始鞭打你舅父，幸亏，有下人看见。不过，你舅父可怜那孩子，不让我们为难他。你说……哎，你去哪里？”卫皇后马上令人追上万世策，不可莽撞。
万世策跨马佩箭，直奔甘泉宫。
李敢竟然平白无故打了人还敢若无其事地在游玩，还在甘泉宫，岂有此理！
万世策了解李敢，他喜欢猎杀温吞柔弱的动物。于是，纵马驰骋，很快在距离李敢十米开外的地方勒马。
“李敢，你有种竟敢鞭打我舅父，他做错了什么？”万世策握着马缰绳，大吼。
“我当时喝醉了，不过，谁知道真相？我们都没在场。冤不冤鬼不鬼，自己心里最清楚！”李敢见到万世策，有些语无伦次。
万世策绷紧了脸，弯弓搭箭，瞄准李敢的额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来，我们比赛！满弓上箭，谁慢算谁输。”
李敢犹豫着抽出一枝箭，放在弓上，慢慢拉弓。他感觉万世策肯定是开玩笑，急火攻心之下说出不合情理的话，可是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一怒之下，鞭打了卫将军。他还沉浸在以怎样的力度拉弓的时候，额头正中飞入了一直羽箭……
卫皇后派来的人刚好赶到，目睹了这一幕。
李敢当场死亡，万世策以为他是装的，踢了几脚，发现是真的，一时愣住了。
卫士们抬着李敢的尸首去见在附近树林休憩的武帝，武帝侧卧在草地上，望着林间的梅花鹿，听卫士们报告事情的经过。
“死了？！”武帝翻身坐起，看了看尸首，道，“可惜堂堂关内侯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被一只鹿给误伤了。抬下去，任何人不得声张！”
卫士们答应着把李敢的尸首又抬下去了，武帝让万世策上前，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万世策回到家，回到了水漾的房间，躺下去，不想再起来了。
一年后，年仅23岁的万世策过世，陪葬武帝的茂陵，谥封“景桓侯“，取《谥法》“并武与广地”，彰显其克敌服远、英勇作战、扩充疆土之意。
这个亦臣亦子的孩子的过早离世使得武帝异常悲伤。
这颗绚烂的流星，那样耀眼，那样壮丽，那样令人扼腕叹息。
刘彻调来铁甲军，列阵沿长安一直排到茂陵东的万世策墓为他送葬，他还下令将万世策的坟墓要修成祁连山的模样，彰显他打通河西走廊的千古功勋。
万世策的所有职位、封号都是汉武帝专门为他原创的。万世策17岁第一次出征，汉武帝给他取名“嫖姚”校尉。“嫖”是轻捷的意思，“姚”是美好的意思。就是又轻又快又美。封“冠军”侯，也非常符合他的特点。专门把一个地方改名字，给他做封地。“冠军侯”也成为著名典故。
万世策19岁，汉武帝专门给他定制了一个新的重号将军号“骠骑”将军。《集韵》骠：马行疾貌。也非常符合他的特点。万世策是历史上第一个“骠骑将军”。后来骠骑将军也成为仅次于大将军的军职。万世策的谥号也非常特别。他的谥号“景桓”，是汉武朝唯一的双谥。万世策的副手万世策两个副手，赵破奴是“从骠”侯，高不识是“宜冠”侯，也是和万世策本人的职位爵位配套的。赵破奴还得到了“鹰击”司马封号，也非常符合万世策用兵的特点。
万世策死，无人再配冠军侯。万世策是最后一战，幸，亦不幸。但无论怎样，这都是历史的选择。
历史的烽烟淡去，故事越发明晰，在亘古久远的历史天空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历史人物的闪闪印记，他们像永恒的星辰高挂在青苍之上，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辉。只是这里面不会有大漠的残垣断壁平沙落日，不会有孤胆钢刀女侠的片言只语，不会有姑苏小家碧玉与豫州冷面郎君的两情依依，更不会有穷其一生找寻师妹，碧落黄泉遍寻不着的玉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