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张启云母亲的工作(三)
一个快乐的男声,在播报最新交通信息。这无疑不是妈妈的节目。
嗲声嗲气的港台普通话,介绍如何用小珠珠自制“爱手链”,够八卦的。
英文歌,带点摇滚的那种。张启云听不懂歌手唱了些什么。歌声一停,就有个好听的女声为听众讲解歌曲内容,介绍歌手生平。很年轻的女声,英文也说得很溜,张启云很愿意这就是妈妈。但是不是。
剩下来的,是没完没了的广告节目,两个男女主持人相互逗嘴皮子的节目,一个老大妈打进听众热线询问糖尿病该吃什么的节目,证券公司的人讲解股票走势的节目。
没有任何内容有可能跟母亲沾边。
没有。
母亲在外面敲门:“你的电话。”
张启云飞快地关掉收音机,钻出被窝,随手把收音机塞到了枕头下面。
母亲在张启云的房门口等着他。她微皱着眉头,指着床上零乱不堪的被子:“你在干什么呢?今天没有作业要写吗?”
张启云一下子紧张起来,低了头,不敢再向前走近半步。他想,如果妈妈逼着他说出枕头下面的秘密,他要不要说呢?不说能不能行?
可是母亲却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了。她淡淡地扬起下巴,朝房间里点一点,简短地吩咐:“生活要有点条理。”然后她宣布:“可以吃饭了。”
张启云跟着她往厨房里走,抢在她的前面端碗拿筷子。他轻松下来的同时,心里又很失落,非常失落,因为母亲对他的异常况不关心。
她看到了,也说了,却说得轻描淡写,勉强地履行一个责任一样。她的眼神和说话的内容完全是游离的,嘴巴里说着张启云房间的乱,心里想着的是不相干的东西,以张启云的年龄永远都无法探究明白的东西。
张启云闷头往嘴巴里划拉着饭,不碰桌上的菜,小心翼翼地表示着某种不满和抗议。
母亲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她就像拿定主意不去理睬张启云一样,对他的一切行动漠然置之。她低垂着眼睛,嘴巴无声地蠕动,慢慢地咀嚼,看起来同样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最后,张启云匆匆忙忙地放下筷子回房间了。如果再拖延一分钟,没准儿他就会哭出来。
九点钟,母亲出门上班。张启云在第一时间里推开作业本,扑向枕头,取出红色的收音机。熟练地调音量,调台。电流声水一样地淌过去,波涛起伏地淌过去。
仍然没有妈妈的声音。
收好书包,去卫生间洗脸,刷牙,洗脚。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大大的,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够听见,不想遗漏掉任何一个节目。
妈妈的节目还是不见踪影。她像是在收音机里隐匿起来了一样。她故意地消失,故意地躲避,让张启云焦虑,着急,猫爪挠心。
还有一种可能:妈妈在收音机里改变了她日常说话的声音。如果她以陌生的名字陌生的腔调出现,张启云是听不出来的,他还没有那么老辣的判断力。
最后,张启云躺在被窝里,怀抱着收音机,很不争气地睡着了。收音机一直响到凌晨,所有的节目结束,电流声轻微地嗡嗡着。张启云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收音机硌着了他的腰。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让,没有醒。
可是一早醒过来之后,张启云想起前一天在学校里对李贤英的承诺,心里有了忐忑。怎么办呢?如何对那个家伙交待呢?随便说个谎?不行,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不够强,如果说了谎,他会心虚得不敢看人,会脸红得像个小女生。
母亲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头披散着,眼睛里带着睡眠不足的血丝,过来敲他的门:“你怎么还不起床?已经快要迟到了。”
张启云声音软软地说:“我头疼。”
母亲皱皱眉,走过去摸张启云的额头。摸了他的,又摸摸自己的。她的手很软,手心有点儿凉,指尖带着很淡很淡的橙花的芳香,是前一晚用过的化妆品没有洗去。
她说:“没有烧啊。”
张启云坚持:“真的头疼。”
母亲无可无不可地:“那就请假一天吧。”想了想,她又说:“可是我今天要去台里开会。挺重要的一个会。”
张启云真觉得心花怒放,这就不必愁眉苦脸地在床上赖一整天了。他雀跃地回答:“没事没事,我自己能行。”
“我打个电话,让你外婆过来。”
张启云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死抓住母亲的胳膊:“不,妈妈,”他求她,“别让外婆来,她说话太多,会让我的头更疼。”
母亲同意了他的要求。她关照他,如果觉得不好,可以打她的手机。
张启云生平第一次充当一个偷窥者,他要潜入母亲的房间,偷窥妈妈的秘密。
答案一定在母亲的床底下、衣柜中、抽屉里。那些隐秘的角落,从来都藏着一个人的生平、梦想、欲念和心愿。它们在黑暗中默默地存在着,不急不躁,不动声色,等待着有一天被另外的人现,成为一段历史的证明人和终结者。它们是物质的东西,却承载着精神的重负,那样的隐忍和顽强。
张启云在母亲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可是他知道那东西一定存在。他掀开床围看床下的杂物,摸了一手的灰尘。衣柜打开,浓浓的樟脑味把他熏得连打几个喷嚏。拉开抽屉,女人的化妆品和小饰琳琅满目。
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任何一个年轻女人和单身妈妈都会有的东西。
但是那是什么?窗台上的那个鞋盒?空鞋盒是不应该放在窗台上的。
张启云打开鞋盒,现了宝贝。满满一盒子的信件。各种颜色各种材质的信封,各种各样娟秀或者潦草的字体,写着同样的一个名字:“心夜晚语”节目主持人婉萍女士。
张启云狂喜,差点儿要想大叫。他终于知道了,“婉萍女士”就是妈妈,妈妈主持一个叫“心夜晚语”的节目。外婆没有骗他,他更没有骗李贤英,他的妈妈就是主持人!
张启云带着嗵嗵的心跳,小心翼翼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一下子抽出了好几张信纸。他心里想,这个人真能写啊,一封信能写这么多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