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流放之人 烟火下的人
归叶山是村子里的祭祀之山，也是最高的山。不知从何时起，村人在其顶部修建了庙宇，用于祭祀，至少已有千年。
往后的日月中，人们对于祭祀的态度虽然不再如古时，仪式这天也渐渐成了一年一度借着祭祀名头让大家开心快乐的节日，但归叶山的神圣却始终未曾抹去。
至少，在村人心中，直到如今，它也的的确确是座有着威严的山，活在这里。其对于村子的意义，不仅来自于悠久的历史，更来自村人们的感情。
每每有人外出归来，只要远远望见，就知道自己已经踏归故土，心里顿然舒缓慰藉。更有甚者，时不时会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归叶山对于村人来说，即是故乡的情结，只要它一直还在，就永远有个地方，等着他们回来。
真一平日里就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但每到此山，也会收敛自重。
于他而言，他和良子每次离开村子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归叶山。一旦望见，就知道，它在迎接离乡者的归程。
虽然真一清楚，眼下他只不过是离开村子去往县城里上学，离乡不过百里，硬说乡愁，却又不至。
可日后，他也得进入大学，走向社会，在某个至今未曾想到过的大城市里兢兢业业工作，希望那时候，还能经常回来，能远远望见这山……
许久，真一和良子二人终于走完了台阶，来到了山顶。纵然思绪万千，也该先行放下，毕竟这晚真一是有着计划的。
“哇，好美”，眼前的景象不禁让良子发出赞叹。
“嗯，还行吧”，真一故作镇定成熟的样子，其实心中也在赞叹，这绝对是这么多年来他所见过的最美的一次祭典。
良子鄙夷地看了真一一眼：“你这家伙就不能真心夸两句吗”
“我可是很真心的，只不过你还没感受到而已”，真一依旧装作成熟，用假声言。
良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和真一一起准备四下逛逛，游览参观。
庙宇外的广场空地，已经是灯火通明。四周有着预先备好的大灯照亮，空中还挂满橘黄色的小灯，周遭的树也同样荧光闪闪。
庙宇后那棵古树，巨大而茂盛，十来人合抱才能围一圈，据说至少活了上千年，此刻也被装饰的光彩照人，气派十足。
空地的中央，搭了一个台子，台子四下，有八个小摊，免费给来此参加祭典的人们发放各种礼品，而周围其他的地方，还有更多的各色的摊子，供人们赏乐。
此时的山顶，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大家都是村子里的熟识，彼此间你来我往互相招呼，声音嘈杂，就算有的人之间平日里有什么小摩擦，此时也都全先抛诸脑后。
许多大人三两一群，言谈笑语，小孩子们则在台子周围哄闹着索要礼物，热闹的氛围遍及每一处角落。
“怎么样，好看吧”，真一从一处小摊上要了一个面具，转手戴在脸上，转头看着良子。
“挺好看的，面具可比你的脸英俊多了”，良子直言。
“喂，你这么不给面子，本大爷可是很生气啊”，真一道。
“你戴的这面具可是以星野黎华的形象做的，你哪里能和人家比呢”，良子不屑地冲真一说。
“星野黎华?”，真一发出疑问，自己忽然愣了愣神。
“对啊，据说是他守护了村子，最后战死，才会使得樱井千织一辈子都在等一个死去的人”，良子解释说。
“……”，真一没有说话。
“你这家伙不会只知道这是个悲剧爱情故事，却连前因后果都不晓得吧”，良子又说，“不过你这笨蛋还真有可能”
“……”，真一还是没有发言，沉默立在原地。
“喂”，良子发现真一不搭话，用手在真一戴着的面具前晃了晃，“你这笨蛋干嘛呢”
“哦，没事，哈哈，我觉得就算是星野黎华，也没我帅，是吧”，真一回过神来，如是说道。
“……”，这下轮到良子无语了。
“我们去别处看看吧”，真一摘下了面具，他不想再戴着它。
“走吧”，良子点点头，她觉得真一似乎有些异样，这么多年来，若是真一心情不好，她能感觉得到。
两人又四下游玩了许久，来到山顶的人愈发增多，人声也更加的嘈杂，却也显得比刚才更加热闹。
行进之间，真一不自觉地牵住了良子的手，良子没有反对，只是任由真一牵着。
那一刻，她能感受到真一手上的温度，也能察觉到真一的不同平常。良子不知道真一怎么了，但现在的他，确实不像往常，尽管他还是嬉皮笑脸，一副欠揍的样子。
稍后，广场中间的台子将会表演节目，人群也慢慢向中央集中。真一拉着良子占到了相对靠前的位置，另一只手中，还拿着星野黎华的面具。
舞台上，节目即将开始，人群越聚越多，将场地中央舞台的前方围了起来，等待着接下来一出好戏的上演。
在节目即将开始的最后时刻，真一的父母和良子的父母也一同来到了现场。只不过，两位母亲倒是手挽手显得十分要好，两位父亲却是你一言我一句互相嘲弄。
真一也没发觉父母亲的到来，只是握住良子的手，像众人一样，等待。
终于，一切从此刻开始了，在真一和良子的注目中，带着和真一手中同款面具的人率先走上了舞台。
那人身后跟着一个女子装扮的人，戴着另一个面具，真一不用想也明白，那是“樱井千织”。
再随后，戴着其他面具的人也纷纷上台，对着在场观众鞠了一躬，一旁的司仪正同声解说着这第一场节目——“遥远的传说”，此刻，正在开端。
场下的村人们一时间议论纷纷，这还是村子里第一次正式将那个故事作为节目演出。
接下来，在主持的司仪的话语中，观众们安静下来。台上的表演，也就此拉开序幕。
真一眼睁睁看着这一出戏剧的上演，一言不发。可这也让良子有些担心，在她眼里，这家伙此时应该滔滔不绝了才对，不过既然真一不发话了，她也好好欣赏这一出好戏罢了。
舞台上的剧目不断演进，无法停滞，很多人也渐渐入戏，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何处而来的黎华，相貌英武，武艺超群，偶然间游历来到村子，除恶扶弱。不久后又遇见了同样不知来处的千织，二人情投意合，相恋恩爱。
戴上其他面具的匪人三番五次来骚扰村子，都被黎华赶走。可终于有一天，匪人拿了人质，命黎华前去。
黎华为了救人，只能前去，千织无奈，含泪送别。黎华对千织承诺，自己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见她。
星野黎华与匪人们的打斗让众人直呼精彩，唯独场下的真一觉得颇有些心悸，看到几把刀朝着黎华的身体刺去，他竟然感到心中悲愤。
身体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真一的心情愈发郁闷。然而这时候，良子的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真一侧头看了看，良子正目不转睛，注视着他。
星野黎华将会死在这些匪人手里，那些虚假的刀子，此刻却深深刺痛着真一。
此前戴上星野黎华的面具时，真一便感觉心头悸动，现在见到这一幕，更觉难受不堪。
他总觉得似曾相识，可是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觉察不到。唯有良子的手，更加紧握。
“我们走吧”，真一无法直视星野黎华的死亡，于是想要离开。
“嗯”，良子点点头，没有过问什么缘由，抛开了这一出好戏，随着真一离去。
他们刚一离开，音响中旁白正不紧不慢地念着:星野黎华被匪人合围，无法脱身，十万火急，他即将面对的，即是不可回避的死亡……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离开当场后，来到旁边无人的僻静角落，良子关切地询问真一。
“我没事，只是看到星野黎华死去，我很不开心，也不愿意接受他最后背弃自己的承诺”，真一坦言。
“可那只是演出，不是真的”，良子说。
“不管真与假，我不想看了”，真一有气无力地道，“陪我走走散散步吧，良子……”
不知是否是有心人有意为之，舞台上的星野黎华并没有死去，传说的剧本被悄然更改。
重伤之下的星野黎华依然拼尽全力，全歼了匪人，及时赶来援救的其他村民们最终救活了他。
星野黎华因此得以与樱井千织团聚。曾经身死，背弃承诺的男人，在此时，信守了那个承诺，在此处，星野黎华重生。
舞台上重逢的星野黎华紧紧用抱住樱井千织，二人隔着面具拥吻，随之，大戏落幕。
所有的观众见识了令人圆满的结局，无不拍手称赞，掌声雷鸣。
主持的司仪见演员们一起鞠躬，戏剧结束，便走上台去，缓缓发言:历史或不可更改，但真情长存不灭，曾经，那两个人没能完成的承诺；今日，我们替他们履行。今人的戏剧下，他们，终得圆满；我们，也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故事的原本无可改变，但这一席话语，却让许多人颇有感触，欷歔不已。
归根结底，传说的故事的确是个悲剧，但是，人们心中渴望美好，亘古如此，从未变过……
见识过激荡人心的戏剧后，接下来的节目则显得并不那么惊艳，但仍然是趣味横生。
场下的观众中，和风敬吾轻轻捱了一下平川良介：“刚才我看见真一把我女儿给拉走了”
“臭小子，回来之后我肯定好好教训他”，平川良介听闻，直言说。
“唉……真一这小子挺好的，我放心”，和风敬吾倒是挺看好真一。
“哼!良子那么好的女孩，要是真跟了真一，岂不是委屈大了”，平川良介一本正经地道。
这要在外人听来，还真会疑惑到底谁是谁的父亲。两位父亲还在争辩的同时，真一和良子正在无人的地方静静走着。
约莫四十多分钟过去了，刚才舞台上的戏剧已经落下帷幕，其他节目也相继结束，早已备好的烟花便马上就要成为主角。
刚才的时间里，真一倒是和良子有说有笑，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聊起儿时，聊起现在，还在聊起未来。
刚才那郁闷的心情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正好这里也没有其他人，真一也觉得时机到了，他便准备告知良子自己的心意。
于是，慢慢的，跟在良子身后的真一停下了脚步，走出四五步开外后，良子转过身来，满脸关切，正想询问真一。
话还未出口，真一便先开口了，同时，天空中烟火大盛，缤纷斑斓，噼里啪啦照亮世界。
烟花炸裂的响声似乎也没过了真一的话语，他想说的，或许会被声音湮没。可即便如此嘈杂，良子耳中，也听得真真切切。
天空正在大放异彩，绚丽的烟火下，真一和良子之间没有话语，两个人只是简简单单的，面对面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