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何往
这个冬天，不是太冷，手上没有生冻疮，脚上也没有。
记得以前，我基本逃不过这种折磨，孩童时读书上学，少年时读书上学，风雪一吹，就是冻疮。
等到读了高中，进了大学，我以为不再长了，却还是难逃一劫。
或许是我保养不行，可天生一副糙皮囊，养得再好，终是要死。
又或是我命该如此，就该受此冻苦，毕竟穷人家的孩子，势必要经些许风霜。
然而转念一想，又颇绝荒唐可笑，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其中并非真意，而是谎言。
如今，又走过一个冬日，气温一如往年，我却并未觉得多冷。
几个月来的工作让我成熟了许多，我虽依然兢兢业业，却日渐发觉太多事情其实于我本身而言并无所谓。
我只是做好该做的事，做好自己，作为社会的一份子，重复日复一日的工作，办公室免费的空调让我忘记了冬天的寒冷，一路走来遇到的帮助更是温暖我心，我学到了些东西，也感谢一些人，手脚也不再长出冻疮了。
不过，我还是发现我在这重复的每一日日渐消沉，每一天总爱叹气，每一天郁郁寡欢。
那些伴随着冻疮疼痛瘙痒、皮肤肿胀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了，可我所体验得到的快乐，似乎也跟着去了。
为了生存，只能委曲求全，反正从小就做了许多不喜欢的事，长大了再多做一点，有何不可。
我心念不可，却不得不为。
于是，总在下班后孤身一人走在路上，看着四处张灯结彩，一派新年气象，思绪却不自觉飘回以往。
多年过去，许多事情已经不再记得，偏偏高二时候那个冬天，历历在目。
那时候的冬日很冷，不下雪时，冷，下雪时，也冷。
我好像就是死了也会记得，那极寒的天气里，室友得了蛇缠腰，去医院看病时，我们几人让他帮忙带一份平时难以买到的洋芋花花。
就这么一件普通的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我却印象深刻，不知是又是冬日让我有感而发，还是多年造就的孤独让我难以磨灭往事。
总之，这冬天里，我自觉并不如意，总在寒冷的街头让思绪飘到过去。
我已经不知道多年以前我是否比现在快乐，但我可以肯定，我的现在绝对比往昔更加忧郁。
那时候我还有着一点点的志向，自己本就穷苦，见识过了同样的人以后，总是渴望带给他们一点帮助。
就这样，在那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的远大理想加持下，我更想去为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实现做出一点贡献。
只可惜这理想随着年岁上涨，渐渐变得不再单纯，那些美好的事很难发生在现实，有心者，多数也会无力。
心态虽然有了一些改变，我却还是尽力而为，然而即便真心去做某些事，真心想让某些人受益，到头来，却陷入了更深的矛盾。
我也被人痛骂过，骂的语言粗鄙致极，极其逆耳，而我呢，不过一个劲的道歉。
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在事情过去几分钟以后，我就后悔了，我应该骂回去，我应该不克制自己的脾气。
可在事情过去更久以后，我又觉得或许我没有更加激化矛盾，也是一种好的收场吧。
我没有想让那些被帮助者帮忙证明自己有何业绩，我也不需要这些，一个打工的，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除了遇到的那些很好的人，基本没什么留念。
偏偏就是这样，对方依然将我痛骂，疫情占了三年，他说前三年不见帮助，现在想要干嘛？
有的人想要业绩了，要他帮忙签字了，要施展爱心了，要拍照了，他骂完我，告诉我他不需要。
不管他最终要不要，那时的我也憋了一肚子火，最终都化作苦水咽下，也无法告诉其他任何人。
我也并不怪人家，倒并非我没有脾气，只是，流于表面的东西，真正又能有多少帮助呢。
如果说一个缺钱的人，缺少一百万的救命钱，不帮助其给出这一百万，而仅仅送个百十块的药过去，无疑是杯水车薪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尽力就好，无须再想更多。
后来我又看到即将新年之际，一对夫妇骑着摩托在寒风中慢慢远去。
一眼过去，两个老人，年纪很大，浑身都是脏的，很明显做了粗活。
我走在路上，只是沉默地走着，目送他们远去，目送整条公路远去。
我知道我又犯了一厢情愿的同情，我应该想到或许他们也很幸福，纷繁复杂的艰难人世，至少还有对方陪着……
再后来，我变得更无所谓了，我第一次见城市里还有人如此困难。
一间小屋，三个人，衰老，疾病，清贫，各自找上厄运。
我还有着同理心，我还抱着同情，我也想到了家中的老人，八十好几了，苦了一辈子，因为家里穷，现在还时不时闲不住，要去干活。
当然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社会运转的客观规律就是会产生这样的人，我也不去说什么弱势群体，那毕竟是和我一样的人，我内心的风云激荡未必就能比他们的要澎湃。
只是，我也确确实实在这样的见闻过后，改变了。
我知道同情心做不了事，真要帮助，就给人家钱，给人家关爱，给人家需要的东西，偏偏我都给不了。
所以，我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做好自己，尽力而为。
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从前的我必然会愿意把自我奉献，现在的我却是学会了多想想自己和家人。
只要我已经尽力了，何苦让自己难堪呢？
我依然还有兼济天下的志向，只是这志向仅仅存在于理想中，我愿意向别人提倡这样的价值，只是做不做得到，是否还愿意做，那便另当别论了。
我认为我是还愿意的，只是有些矛盾让我大失所望，现实予我雷霆一击，教我好好看清事情的本相。
我不是社会发展的马车头，什么也决定不了，我只是马车激起的一阵烟尘，一阵飘散后，很快销声匿迹。
或许理想主义的确已经死了，才导致我于此语无伦次，净说瞎话。
也或许是我身上的什么东西死了，死得又不算彻底，偶尔化作睡梦归来。
我不知道，我只是这样活着，看清现实并不如意，却又希望它能如意。
这不过是一个微小的人物的抱怨与感慨罢了，但这天下无数的微小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最后会如何，命运终归是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