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走丢的时光(下)
四
第一次听见王五的儿媳对其恶语相向已经是几年之前。
不过那时候并不成熟的我只是简单以为这就是别人普普通通的家事，毕竟谁的家中没有那一本“难念的经”呢。
奶奶他们虽然讲起，却也只能是讲起，根本无从干涉，也没有人愿意去干涉。
那时候还在努力读书的我对于这些，更是全然不以为意。我想，就算再过分又能到什么程度呢。
平日里，王五的儿媳在村里人口中总是逃不过一些闲言碎语。
这并非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因为她那小气而又强势，还不明事理的性格。
传言之前有亲戚在王五家中，因丢失了二十块钱，她便怀疑是人家偷盗。最后自己把钱找出时，人家已经离去，直到现在也没有来过一次。
我不明白她这样的做法是否妥当，不是别人本身，我不能从我的角度去评判人家。
不过，至少于我而言，我不会这样做，情谊大于金钱，我会挽留情分。现在是，希望将来也是。
我最常听到的事，无非就是王五的儿媳想要他那存了一辈子，但又少得可怜的钱。
每每听说那家里吵架，几乎都是这样的让人感到无趣的事。
王五能存有多少钱呢?我想，最少有个两千吧，毕竟是一辈子的积蓄。
没想到，老成这样，不知道哪天就没了，却还这样遭人惦记，还是自己家里的人。
王五的儿子在这些事上向来是中立的，他没有帮助父亲，也似乎没有赞成妻子。
对他来说，帮助哪一方都会让自己难堪，但对于儿子来说，他并不及格。
虽然平时间他对我这些小辈也是挺好的，但现在细细想来，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礼貌罢了。
我现在才忽然明白，一直以来，我常常会去王五的邻居，也就是我的好兄弟家玩耍，却也不愿意到他家驻足半步的原因。
一来确实无可交流，二来，如果我目睹那样的事，心情恐怕会难以平复。
有时候，看着村中其他那些跟王五有着同样年纪，甚至大病缠身，但子女却不遗余力救治的人。
我不禁感叹，原来人生真的会有千差万别。王五的人生如此，将来我的人生又是如何……
五
王五时常被自己的儿媳诅咒去死，但是这么些年来，身子骨倒还硬朗。
他能自己种地，自己做饭，自己生活，也没有遇上过什么大病。
后来我的姐姐也说过，人家老人年纪如此，也没病过，生活也靠自己一人，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对他。
王五遭到欺负的时候，儿子没有站出来，但孙子倒是能偶尔给予一些关心。
只是，这样的关心常常不及时，也并不够。
王五的孙子在政府机关上班，平时闲暇，也是回城里的家。
自己也有家庭需要照料，也有工作需要去完成，不可能有许多的时间回到这偏远的农村里来。
可以说，只要王五没有什么大病，或是某一天生命没有了，他同样很难回来一次。
再者，如果王五真的生了大病，儿子儿媳会不会就这么让他在床上躺着痛苦死去呢?
不过，再怎么说，王五的孙子也尽力了，至少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其他的，他也管不着了。
王五的儿媳在外人看来，确实做得不对，但在某些层面上，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呢。
我记得奶奶曾经讲过，有一次她去地里，王五的儿媳要砍一些竹子，找奶奶借弯刀。
奶奶说那不是我们家的地，不好随便给人家砍了，都是一个村的，做这样的事并不好。
谁知她就觉得我奶奶不愿意借刀给她，往后在村里逢人便说起我奶奶的不是。
我思前想后，却也总想不明白，我奶奶到底哪里做错了。
都说农村人质朴，但一旦看见人性的险恶，就会发现，恶人都是一样的……
六
今年过年前我回到家里，却不想忽然爆发了疫情，以至于现在我都还在家中，没能出去。
过年那段时间，王五的儿子儿媳也回到家中，他的孙子在那期间还邀请我爸过去喝酒。
当然也叫过我，但是终究没有去，代沟挺大的，我并不喜欢一个人喝闷酒，还找不到能理解我所说话的人。
本来是阖家团圆的时期，却也不想王五又一次遭到了粗暴对待。
我很清楚，那时候王五的儿子也是在家的，但很可惜，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一个天黑很早的晚上，自顾自玩手机的我又听到了有关王五的事。
我也是无心，但奶奶和父亲他们在讲，我也就安静地听一听。有时候闲得无聊，听听他人的琐碎之事，也是一种消遣。
只是，听奶奶那么一讲，却又顿觉不爽。
王五的儿媳就在那一天早上，对其恶语相向，高龄的王五被摔到地上，满脸被揪烂。
最后，还是村里原来的队长出面调解，事情才算停下。但是别人的家事，外人说到底也管不着。
这是奶奶他们的原话，我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只希望，那些做了恶还理直气壮的人，最后都会遭到报应。
在后来的旁听中，我还了解到更多。此前，王五甚至不被允许在家里面住，有一次甚至只能来到我家外面的长板凳上躺了一宿。
更有甚者，当儿子儿媳外出打工时，王五电费用光后，他们就不会再给他交电费了。
虽然农村人还能用柴火做饭，但如此做法，未免刻薄。
王五这么大年岁，仍然还能去地里采茶，但那些钱，最后自己肯定是用不上了。
在那天晚上，奶奶说要是她和爷爷过去劝架，或是说几句王五儿媳的不是，恐怕也会对他们不客气。
父亲便笑了说了句，“她敢!”，我也说了我的想法，我告诉奶奶，你们打不过她，但我们能。
我们家中，这普普通通的谈话，却反映出王五最后这悲凉的人生。
我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对他不好的人能否悔改，也不知道王五还能活多久。
他的逝去，恐怕对于别人来说，只是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永远也不知道，在他将要西去的那一天，他会想些什么。是对这一生的无奈与唏嘘，还是满足与欣慰?
虽然年迈的王五曾经也年轻过，但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于他而言，确实是走丢得一丁点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