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颜锁心也没有失望,就当是锦衣夜行、财不露白,这种餍足感养得颜锁心由内而外的水润,还未过三十就有些与世无争了。手机的响声及时地缓解了颜锁心的尴尬,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让她稍许愣神。
“我是任雪,还记得我吧。”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软绵绵的,但讲的话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好像就肯定颜锁心应该认识她的。
颜锁心当然不会跟戴维扬似的回句“你是谁啊,我就应该认识你,有劲伐!”,她挺有风度地对答了几句,然后总算想起来这位任雪是谁,那是她大学里的同班同学,能唱会写,是系宣传部的台柱子。
但她们是绝对算不上熟悉的,任雪作为大学里的活跃分子,交友比颜锁心要广阔多了,像颜锁心这种不算出挑的女同学,没有一定的机缘是入不了她的法眼的。
“我刚回上海,一起出来吃个饭吧。”任雪道。
事隔多年,有位老同学打电话上门来,颜锁心还是喜出望外的,很爽快地答应了任雪,并推荐去吃日式海鲜自助。
听了餐厅的名字任雪“哦”了声:“中午吃自助不方便吧,还是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咱们聊聊天。”然后她就提议了一家餐厅,倒是离得斯威德总部大厦很近。
颜锁心挑的日式自助餐厅靠近地铁10号线站口,方便任雪坐车,不过既然任雪都无所谓,颜锁心也就主随客变了。中午她给尤格尔订了份披萨,摘掉眼镜随意化了点淡妆,套上滑雪服,戴好围巾就出门了。
上海冬日的温度不算低,极少见雪,却是阴冷,尤其是细雨连绵的日子里,那股阴寒气能渗入人的骨髓里。
颜锁心将大半张脸都埋在拉得高高的围巾里,等她步行到餐厅门口的时候,任雪已经在等着了,她穿着白色收腰呢料大衣,手里拿着黑薄羊皮手套,肩背挺拔勇敢地站在簌簌的寒风里,实在是令人眼前一亮。
任雪谈不上多漂亮,她的脸型略长,鼻翼上没什么肉,嘴唇微厚,唯一的优点就是身材高挑,总体上来讲长得摩登而乏味,但她浑身都洋溢着自信,组合起来就有种特立独行感,像迷雾中的灯塔,特别有说服力。
颜锁心记得任雪发表过不少关注女性社会地位的文章,在学校里就以独立、自信、口才好而获得了不少人的青睐,放在今天就是属于有深度的明星,粉丝不多但黏性很强。
毕业以后任雪没能成功留校,而后颜锁心就听人说她跟外国男友远渡重洋,去了有自由女神像的国度,没想到现在任雪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怎么不去里面等?”颜锁心拉下了围巾问。
“这样可以早点看到你呀,看看你还是不是老样子。”任雪话语显得熟络,倒让颜锁心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因为她的确早把这号老同学给忘光了。
两人落座下来之后,颜锁心将菜单客气地递给任雪,任雪接过菜单点了几个菜,然后又将菜单还给颜锁心:“我只点了自己吃的。”
任雪不客套,颜锁心也就心安理得地只点了自己爱吃的,任雪挑的餐厅也是日式的,而且价位偏高,属于轻奢型商务餐,用餐的人少,图个说话清静。
等任雪点的菜式上来,颜锁心才发现她点的是生牛肉,牛肉的中间还窝了只生鸡蛋,她不禁“咦”了声:“我先生也爱吃这道菜。”
裴严明来这家餐厅就喜欢点这道生牛肉窝蛋。
任雪轻淡地笑了笑:“这道菜养胃。”
颜锁心不知道生牛肉加生鸡蛋吃下去怎么还能养胃,不得肠胃炎就很好了,但她这人最大的好处是能虚心听取不同的意见,不管心里赞不赞同,更何况这道菜还是裴严明喜欢的。
“你先生也常来这里吃饭吧。”等颜锁心的牛排上来了任雪就又开口说了句。
还是陈述句的口吻,颜锁心对着老同学也不隐瞒:“过去是常来这里吃的,不过现在他调去长春分部了,来的就少了。”
“长春很远啊。”任雪语调悠悠,却能让人轻易地就听出了话语中未尽的含义。
颜锁心连忙替裴严明分辩了两句:“一个公司就那么几个位置,不外派哪里能升职,等以后有机会就调回来,这职务总归是升上去了呀。”
不远处的魏诤也在看菜单,李瑞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喇喇地往他的对面一坐,兴奋地问:“老魏,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
魏诤瞧了他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端菜单的修长手指纹丝不动:“谁啊?”
“裴严明在长春的那个。”李瑞动了动眉毛,抛了个你懂的眼神。
李瑞是项目部的经理,现在大部分项目都下放到了各分部,总部的项目部差不多快成了个摆设。
“你怎么知道?”魏诤问。
李瑞的职业虽然提前进入了养老状态,但他人却充满了生机勃勃,当中八卦的滋润可谓功不可没,他“啧”了声拿起餐巾抖了抖:“那种事,我都用不着眼睛看,光闻就能闻得出来。”
他抬眼见魏诤没有凑趣的意思,于是只好自己揭开谜底:“裴严明请我们吃饭,她过来送衣服,还责怪裴严明胃不好还喝酒,这两人要没鬼,我李瑞的名字倒着写。”
魏诤这才有了反应,他慢条斯理地问:“你认识裴严明的太太?”
“不认识啊!”李瑞睁大了眼睛,“裴严明结婚又没请我们吃过饭,我哪里认得?”
“不认得,那女的干吗要做戏给你看?”魏诤瞧着菜单,那语气就跟重复他今天吃了什么般的肯定,“不就是因为你大嘴巴,她想让你把她跟裴严明的事情捅给他太太嘛,我猜裴严明当时的脸色好看不了。”
“你千里眼啊!”李瑞的嘴巴吃惊地张了张,然后逮住了魏诤话里的一点不满,“我几时大嘴巴了?”
魏诤道:“你不是大嘴巴,你是妇女之友。”
“妇女之友是财务部的戴维扬吧!”李瑞连忙否认。
“你也不差啊。”魏诤不紧不慢地道。
李瑞有点讪讪然,魏诤半年前回到总部,戴维扬就有心撮合他跟颜锁心,并托李瑞帮忙问问魏诤的意思,李瑞直截了当地问了,而后魏诤回答:“他对拿咖啡杯喝汤的女人没有兴趣”。
当年魏诤跟颜锁心同时做助理,每逢周一尤格尔与伊瑞克都要在下了班之后跟大洋对岸开会,两个助理当然谁也不敢先跟老板说明早见,只能陪等。说来也奇怪,坐在那里扮石雕的颜锁心常常比跑来跑去忙个不停的魏诤要更容易饿,大约人穷极无聊了,吃就是件最好打发时间的事。
等天一黑,颜锁心就会躲在茶水间里弄方便面吃,她喜欢吃某个牌子的拌面,油旺旺的酱料面,还很贴心地送了蔬菜汤料包,其实那些泡发的蔬菜口感极为古怪,吃起来像加了盐的泡沫,但那个时候却是无偿加班又饥肠辘辘的颜锁心最好的慰藉。
所以往往魏诤拿着文件回来的时候,就能看见颜锁心捧着她碗口大的咖啡杯喝着蔬菜汤,带着一脸的飘飘然,魏诤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因此当李瑞提起颜锁心,他不知怎么就脱口说了出来,李瑞又把这当成玩笑告诉了戴维扬,李瑞告诉戴维扬的时候是关照他不要往外说的,但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公司里人人都知道了这个笑话。
让魏诤在升迁这么个节骨眼上,平白跟颜锁心结下仇怨,即便脸皮城墙厚的李瑞也有点不好意思。
李瑞讨好地道:“你可知道我们这次去长春,裴严明演了什么戏?”
“不就是跟他那位上海太太在手机里用普通话吵架嘛。”
“你都知道了?”李瑞刚说完就“嘶”了声,干笑道,“妇女同志的保密功夫还真是不可信啊。”
“人家就是知道你保密功夫不可信,要不然为什么专门在你面前演戏呢?”魏诤收起菜单递给了李瑞,“你点吧。”
“你去哪?”
“我上个卫生间。”
魏诤起身,眼神略略扫了下餐厅,便看见了靠窗坐着的颜锁心跟任雪,此时的颜锁心吃着新端上来的牛排,心情愉悦,笑得满面灿烂。
任雪目光落在食物上的时候就少多了,她的嘴角噙着笑,但笑不及眼底,一个女人带着那么假的笑容来吃饭,在魏诤看来,那明显就是别有居心的。
看着心情不错的颜锁心,魏诤轻微地摇了摇头,径直地朝着卫生间走去,特洛伊木马进城,算得就是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