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梅山庄
天下美酒众多，屠苏酒、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太禧白、猴儿酿……皆属上品，皆名动一方，孰优孰劣，江湖众人各执一词，难以断定。
直到十六年前的品酒大会。云若仙以一坛琼仙酿技压群雄，征服了当时在场的各方名宿。一杯酒，醉尽众生，无论你是一品宗师，还是寻常百姓，无论你千杯不醉，还是饮酒如水，都逃不过那一杯琼仙酿，难逃一醉。
据说，大会当日，饮酒的众人皆醉，昏睡了几个时辰。
其中滋味，不言而喻。
自此，琼仙酿成为天下第一美酒。由于产量稀少，号称千金难求。而这，还仅仅是普通的琼仙酿。若是云若仙亲手所酿，休说千金，纵是万金、十万金也难以购得。
只因十五年前的武道大会之后，那位传奇仙子，已不再为外人酿酒，她只为一人酿酒。她的酒，亦只有那一人才有资格品尝。
仙子琼仙酿，已成绝品。
七梅山庄，正是琼仙酿的产地。当年云若仙与京城月家划清干系，便隐居在此地，十数年间，从未踏出长白山半步。
“小枫哥，你又偷跑出去玩了！”
刚进门，一位娇小的少女挡在了叶小枫前面，双手环抱，气鼓鼓的瞪着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少年。
少女一袭青翠罗衣裙，乌发梳成双螺髻，佩戴碧绿发簪，稚嫩的脸庞仿佛豆乳一般洁白柔软，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香气，整个人洋溢着青春勃发的生命气息。
“嘘！”叶小枫连忙示意少女禁声。附耳低语道：“千万别吵醒我娘。你先回去，待会儿我就去帮你收拾药材。”
“哼！我可是很有原则的！”青衣少女显然不吃这一套，伸出小手，勾了勾。
叶小枫立马会意，轻车熟路地将袖中藏着的一串冰糖葫芦递了过去。
“这才对嘛！”青衣少女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原来，她的原则就是吃。很显然。这种半路劫道的事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不然何至于如此熟练，连叶小枫回来的时间都算的刚刚好。
“这个小吃货。”叶小枫无奈摇头。
长白四美，皆为云若仙所收养。不论年龄大小，皆以姐妹称之。眼前这个少女，正是四美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云恋夏。她自小被收养，从未走出过七梅山庄，故而对山下吃食极为眼馋。
酒窖在后院，须穿过大厅，叶小枫伸头张望了下。方才轻手轻脚的走入，唯恐发出半点声响。
“回来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叶小枫身形一僵，转身，一袭白衣的云若仙慵懒的躺在躺椅上，美眸随意的扫视过来。叶小枫讪讪一笑，道：“娘，你怎么醒了？是我吵着你了么？我这就走，你继续睡，不用管我！”
言罢，叶小枫拔腿就想溜。
“过来，娘有点事跟你说。”云若仙随意一句话，顿时让叶小枫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的走过来，坐在云若仙面前。
十五年过去，岁月丝毫没有在云若仙身上留下半点痕迹。依旧是那么美。
美到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
每当看到云若仙那惊世容颜，叶小枫都忍不住腹诽。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会被他爹那样的榆木脑袋追到手。若非听神偷说过，他爹娘十五年前的彪悍事迹，他怕是要觉得，他娘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他爹。
不过细想也对，他娘这样彪悍的人，也唯有他爹这样更彪悍的人才能降伏。
“今日的琴曲练了么？弹来听听。”云若仙开口打断叶小枫的胡思乱想。
叶小枫摇摇头。
“今日的剑学的如何？舞来看看。”
叶小枫又摇头。
“今日的诗文背了么？写来瞧瞧。”
叶小枫继续摇头，预感到大事不妙。娘今日是要跟他算总账啊！完了完了完了！这世间最悲催的事，莫过于娘是天下第一美人，爹是天下第一剑客。如此妖孽的爹娘，生出来的孩子若是太过平凡，未免说不过去。
更悲催的是，叶小枫就是那个孩子，那个“替在下生一个孩子”的孩子。
云若仙叹息一声，坐起身子，道：“惜春教你琴棋书画，你不认真学，说你不喜欢；悲秋教你诗词歌赋，你也不学，说太单调；梦冬教你剑法，你又不学；说不如你爹的剑。你爹教你剑，你学了七年便学不下去，这中间，你偷懒耍滑，又有几日真的做到挥剑一万？”
“就连比你小的恋夏，如今内力都是三品武境，再有一段时间，怕是都要超过你。你说说你，唉。”云若仙又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世人只知云若仙高冷如冰山，却不知，在自家不争气的儿子的面前，也有如此平凡的一面。
人仙人仙，仙指的是境界，人指的是人性。境界再高，也逃不开人性。
“娘！”叶小枫脸色羞红，拽住云若仙的衣袖摇了摇，反驳道，“你儿子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吧！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虽然比不过惜春姐、悲秋姐，却也学了个七七八八，算得上是略有小成。”
“至于我爹的剑，我天资聪颖，自然不需要像我爹那样每日挥剑一万，这七年，我不是也掌握了我爹的一两分剑意嘛！我还小，再给我几年，超过我父亲不难！更何况，我还根据你的广袖流仙，闯出了一手雪蚕勾功，你上次还夸奖我来着。还有我的踏云步、我的妙花探云手、我的……”
“哎呦，娘，你捏我脸干什么！”叶小枫痛呼道。
“小枫啊！娘就喜欢你这没本事还爱吹牛的性格。不过，想超过你爹，就你，这辈子别想了。能得到你爹三分剑意真传，你都可以在江湖横着走。至于你自创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功，等你练至大成再来跟你娘炫耀吧！一天天不干正事，偷鸡摸狗的本事倒是学的挺快！”
云若仙一边揉捏叶小枫，一边说道。
“娘，我想下山。”叶小枫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云若仙愣了下来。
许久，云若仙点点头，道：“是该下山锻炼锻炼了，不然，真成了一个废物，我这老脸该往哪搁啊！”
叶小枫听到前半句，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后一句浇了一盆冷水。
废物？原来在娘眼里，他一直是这么一个评价。
有这样变态强的父母，怪他喽！
“娘，你答应了？”叶小枫嘴角止不住上扬。这一天，他等的太久了。
“嗯。”云若仙重新躺回躺椅，闭上美眸，又变成了那高冷的仙子。
叶小枫一直想说，他娘开口跟不开口根本就是两个人。真实的云若仙，根本不是世人所认知的那个高冷仙子。不过江湖嘛，以讹传讹，以奇传奇，又有几件事是真，几件事是假？
“这次下山，带上恋夏。让她也下山长长见识。总待在这长白山，怪无聊的。”云若仙随意说道。
“好，谢谢娘亲。”叶小枫答应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袖子里的东西不孝敬一下娘亲么？”
“啊？哦。”叶小枫初时还有点迟疑，他只托神偷买了五串冰糖葫芦，准备送给长白四美，然后自己留一串，却没想到，娘竟然也想吃。还有些舍不得。不过想了想，反正他马上就要下山了，想吃什么好吃的吃不了。
一串冰糖葫芦而已，小事。
等到叶小枫离去，云若仙方才睁开美眸，轻轻咬了一口冰糖葫芦，甜味、酸味在唇齿间蔓延，让人好不留恋。
这长白山的雪，又要冷几分了。
叶小枫到后院，取出一坛琼仙酿。而后，径直走向云惜春的房间。
长白四美中，云惜春自幼跟着云若仙一起长大，虽然不会武功，琴棋书画却是样样精通。为人更是善解人意，有一颗悲悯之心。
“惜春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叶小枫献宝似的献出冰糖葫芦。
云惜春身着鹅黄长裙，长发束成百合髻，轻轻描了水弯眉，如玉肌肤白嫩，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笑。这样的笑容，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舒适无比。如沐春风。
“你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就不怕挨骂？不过，我也许久没尝过冰糖葫芦了，很怀念的滋味呢！”云惜春宠溺的摸了摸叶小枫的头，笑道。
“嘿嘿，我娘同意我下山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再请惜春姐吃一次。”
一想到可以下山，叶小枫就兴奋的合不拢嘴。
“下山？那你千万小心些，外面人心险恶，切莫着了道。”云惜春一怔，内心有点担忧，又有点舍不得。
“知道了知道了，跟着那个臭老头，不坑别人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被人坑。”叶小枫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辞别云惜春，叶小枫来到一处山洞，山洞内有一温泉，故而极暖，感觉不到半分寒意。洞内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在这长年覆雪的长白山顶，堪称奇观。
花海之间，一位紫衣佳人捧着诗书，浅唱低吟。如墨长发自然披散，瘦弱的身体藏在衣裙之下，肌肤透出病态的雪白，俏脸亦是苍白，眼角一点泪痣，让人怜惜。忍不住想拥在怀里好好呵护。
“猜猜我是谁！”叶小枫从身后遮住女子双眼，故作女声道。
“小枫，别闹了，这整个七梅山庄，除了你，还有谁会跟我玩这种游戏。”女子声音柔弱，格外动听。
“悲秋姐果然聪慧，一猜就猜了出来。”叶小枫松手，走到云悲秋面前。
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云悲秋。
许久，云悲秋绷不住了，笑了出来。
“这才对嘛！悲秋姐，你笑起来好看多了。”叶小枫盘膝坐在云悲秋前面，双手藏在身后，清亮的眼睛眨了眨，道，“那你能不能猜到，这一次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云悲秋琼鼻动了动，试探着说道：“是……冰糖葫芦？”
“哎呀，没意思。”叶小枫不干了，拿出冰糖葫芦，一脸的不高兴。
“好了好了，下次，我多猜几次。”云悲秋轻笑。
“那，悲秋姐，我要下山了，下次，我一定会带一件你猜不到的东西来。”
“好，姐姐等着。”云悲秋点头，调笑道，“外面莺莺燕燕那么多，我家小枫一下山，怕是要流连忘返，忘记山上这几位姐姐喽！”
“不会不会，山下美女再多，又怎会有几位姐姐的美貌。”叶小枫摆手笑道。
江湖，怎能让人不向往。
刚出山洞，一道黑色身影如电赶来，剑光犀利，狂风暴雨般席卷过来，叶小枫显然早有准备，脚踩踏云步，轻松躲避过去。
来人持长剑，玄色衣衫整洁干净，长发随意束成马尾，垂落在身后，英姿飒爽。她身形修长，面容冷寒，如长白山终年不化的积雪，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袖口纹着腊梅花瓣，不多不少，刚好七片。
“梦冬姐，你就不能温柔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被你砍死的。”叶小枫吐槽道。
“拿来！”云梦冬也不废话，酷酷的吐出两个字。
叶小枫无奈，将最后一串冰糖葫芦递了过去。
“少了一个，你偷吃？”云梦冬剑指叶小枫，逼问道。
“没有！可能是上山的时候，不小心磕掉了。”叶小枫打死不承认偷吃的事实。
“你的轻功退步了，等你回来，我会好好训练你的。”云梦冬丢下一句话，纵身离去，雷厉风行。显然已经知道了叶小枫要下山。
“呼！”叶小枫长出一口气。
还好云梦冬今日没跟他计较，不然，又得挨一顿揍。
“若是有人胆敢欺你，我会出手。”
一句话远远的飘过来，叶小枫露出笑颜。梦冬姐，外冷内热。
他早就习惯了。
等到所有东西收拾完毕，叶小枫又来到大厅，向云若仙辞别。
“娘，我走了哈，不用想我。”
“走吧，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走吧，走吧，都走吧，留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独自待在这长白雪山，备受凄凉。”云若仙长叹。
叶小枫满脑子黑线，他娘又犯病了，疯言疯语的，这是病，得治。
“娘，你能不能成熟点，像点娘亲的样子。”
云若仙歪着头想了想，道：“你第一次当儿子，我第一次当娘，咱俩谁也别迁就谁。出门在外，少惹事儿，惹了事儿，也不要怕事儿，一切，有你娘在。”
“得嘞，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叶小枫挥挥手，飒然离去。
“你说，娘亲，究竟是怎样地？”云若仙回头看向云惜春，问道。她娘死的早，她又从小被人称为天生仙子，还真的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一个合格的娘亲。
“小姐，您这不负责任的了十几年，怎么突然思考起这件事了。”云惜春也是一时语塞，毕竟，她也没当过娘亲。
“当初，那人让我给他生个孩子，也没说让我负责啊！我当初想着，把孩子生完，一了百了，哪想着那没良心的居然把孩子扔给我！要不是你，这孩子怕是都活不到今天。”
“今天这孩子突然这么问我，我觉得有必要反思一下自己。”云若仙语重心长道。
云惜春无言以对，谁能想到，传说中的两个人，真的只是生了个孩子。且两个人都不负责，算不上合格的父母。
孩子顺利长大，全靠自己努力啊！
若是叶小枫知道真相，不知会作何感想。
“小枫他，真的没问题么？”
“三品的内力、二品的拳脚功夫、一品的轻功，还有一把剑，足够他闯荡江湖了。”云若仙美眸微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