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火车(1)

穿过城市，越过喧嚣，驶过旷野，到达远方，每次在火车上总能遇见各色各样的人，看见各种各样的事。记录这些事迹，便是体味别人的人生。

在春节前开往北方的火车上，整个车厢都是满满的人，我选的是硬座，为了看窗外的风景，也为了靠近那些真实的人。一位六十岁左右衣着朴素的老人，因为没有座位，在过道站了几个小时以后才找到我对面的空座将就坐下。周围的人有的玩手机，有的睡觉聊天，他偶尔跟旁边的人说几句话就看向窗外。通过他们的聊天我得知，老人将近六十还在外地打工以供家中开销，今年是离家三年第一次回家。老人没有手机，期间借过我的手机给家里人报平安，而无事可做的时候都是看向窗外。每当我睡醒或者玩完手机抬头时总能看见他的目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穿过窗户，穿过重重山脉，应该已经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车厢里大多是外出打工回家的人，有昏昏欲睡，有双眼无神，有脸色暗淡，但只有老人双目炯炯有神，他应该很想家里吧。

可晚餐的时候他拿出袋装方便面我才知道，原来第一次没扔的泡面盒是为了第二次可以再用;原来这样做是为了省钱;原来老人的日子过得清贫但却把劳动的成果全部给了家人。

没有通讯设备的老人在这个时代是不多见的，我难以想象那么长的旅途过程可以靠窗外的景色来打磨，又或许窗外的景色并不足以，只是老人心中的美景可以抵得过漫长时间。

下车后，我们各自到达终点，然后又各自启程。

而我遇见阿慧姐是在高三的假期，短程的火车上，她坐在我旁边，上车就眼红的人刚下就忍不住哽咽了，一向爱管闲事的我忍不住问来一句这个姐姐怎么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她趴在我肩上的哭泣，我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边抽纸边安慰她。

当哭声渐渐弱下来之后，她尴尬的看着我湿了一片的肩膀不知道作何解释。我只好把买给堂弟的糖拿出来一颗给她:“听说吃甜的心情会变好哦。”

“才不会，吃甜的只会长痘。”她破涕而笑，然后告诉我她叫阿慧，擦掉晕染的妆后她给我讲了个故事，来补偿我湿了的衣服。

阿慧姓李，但她原本是不姓的，至于她本来姓什么我猜她不想说，我也就善解人意地没有问。

阿慧三岁的时候就被遗弃了，因为父亲觉得她是女孩，母亲能要求养到三岁已经是不容易了，可因为被遗弃的时候阿慧已经能记住人了，所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扔掉的，也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在孤儿院里待了一年以后，养父养母因为没有无法生育就收养了她，被收养的第一年里阿慧觉得自己肯定是小公主，终于有人疼她爱他了，养父母对她的好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她也开口叫他们爸爸妈妈。可阿慧六岁的时候，妈妈怀孕了。从那天起，阿慧慢慢没有新裙子穿，没有再收到新的洋娃娃，妈妈也不再抱她了，爸爸偶尔会对着她叹气:“要是自己的孩子多好。”

从怀孕到妹妹出生，妈妈再也没有关心过阿慧，一心一意安胎，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直到妹妹出生后，妈妈才告诉她让她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妹妹，从那天起，客厅多了一张小床，自己的娃娃变成了妹妹的，自己的爸爸妈妈也变成了妹妹一个人的。

阿慧知道自己周围的一切变化，她只有小心翼翼的讨好、保护好妹妹，才能得到养母的另眼相待，可是上完初二的那个暑假，养父母告诉她家里没有余力供她上学了，剩下的资源只能留给妹妹。

本该读初三的阿慧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工作，等到同龄的人高中毕业的时候，阿慧已经在城市里工作几年了。

好不容易等阿慧稳定下来的时候，亲生父母又寻了过来，原来他们之后再也没有孩子，又听说阿慧混得很好，就一路打听过来想认阿慧。

她拒绝了，后来的几年她都没有回家，哪个家都没有回，只是偶尔打钱回养父母家。

今年冬天她回来被逼回来相亲，看见养父母一家其乐融融，还把阿慧介绍给一个智力缺陷的有钱人家。阿慧当时买了票就回了城市，也遇见了我，说给我这个故事。

原来阿慧在十几岁就出来打拼，哪有什么轻松的活儿给她去干，她告诉我她在那种地方上班，我觉得很难过，为一个陌生人难过。

如果一帆风顺的话她的人生应该不是这样的，她一定会有一个明媚美好的人生。

到站后，我们下车，道别，我继续去下一个远方。

她曾说她恨亲生父母，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受了很多的苦，但从来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来这个世界，但她也说她并不恨养父养母，她只是不懂为什么对别人的好还能收回，以致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她不配得到爱、关心，以及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

后不久，她告诉我她辞职了，学习烘焙然后开了一家蛋糕店，还有，她结婚了。

我想，她放下了别人给她的伤害，也在那一刻，她才开始自己的人生。

虽然那天以后，我们也没有再联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