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少阴病提纲及意义
中焦脂膜团聚之处,脾居其中,斯为太阴,前已言之,而下焦脂膜团聚之处,肾居其中,故名少阴。少阴之府在肾,少阴之经即团聚之脂膜也。为其与中焦团聚之处相连,是以外感之传递,可由太阴而传入少阴也。
《伤寒论》原文: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也。
少阴之病,有凉有热。说者谓,若自太阴传来,是阳明、少阳之邪顺序传入少阴则为热证,若外感之邪直中真阴则为寒证者。而愚临证实验以来,知少阴病之凉者原非直中,乃自太阳传来为表里之相传,亦为腑脏之相传(膀胱),因太阳之府相连之脂膜,原与包肾之脂膜相通也。其间有直中者,或因少阴骤虚之时,饮食寒凉而得,此不过百中之一二,其治法原当另商也。至少阴病之热者,非必自传经而来,多由伏气化热入少阴也。所谓伏气者,因其素受外寒甚轻,不能即病,其所受之寒气伏于三焦脂膜之中,阻塞气化之升降而化热(气化因阻塞而生热,伏气即可与之相合而化热),恒因少阴之虚损,伏气即乘虚而窜入少阴,此乃少阴之热病初得即宜用凉药者也。
至无论其病之或凉或热而脉皆微细者,诚以脉之跳动发于心,而脉之所以跳动有力者,又关于肾。心肾者,水火之根源也,心肾之气相济,则身中之气化自然壮旺,心肾之气若相离,身中之气化遽形衰惫。少阴有病者,其肾气为外邪遏抑不能上升以济心,是以无论病之为凉为热,其脉象皆微细无力也。其但欲寐者,因心肾之气不交,身中之气化衰惫,精神必然倦懒,是以常常闭目以静自休息,又因肾气不能上达以吸引心阳下潜,是以虽闭目休息不能成寐,而为但欲寐之状也。从前西人之论肾者,惟知为漉水之器,后乃知论肾当取广义,遂谓副肾髓质(命门督脉)及副肾皮质(胞室)之分泌素,皆于心之跳动有至切之关系,此诚西人之医学有进步也。然必实征诸其所分泌者而后知之,是仍囿于迹象,而不知肾中有无形之气化与心息息相关者尤切也。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欲吐不吐,心烦,但欲寐,五六日自利而渴者,属少阴也,虚故引水自救;若小便色白者,少阴病形悉具,小便白者,以下焦虚有寒,不能制水,故令色白也。
张拱端曰:少阳为阳枢,少阴为阴枢。少阴欲吐不吐者,以少阴有水复有火,水火之气循环上下不利,故欲吐不吐也。少阳喜呕者,以内外之气由焦膜中行,焦膜不利则气难于出入,是以逆于胃而为呕,呕则气少畅,故喜呕,此少阴欲吐少阳喜呕之所以然也。又太阴少阴俱有自利证,少阴自利而渴,从少阴本热之化也。太阴自利不渴,从太阴本湿之化也。若治少阴上焦口渴之实热,不顾及下焦下利之虚寒,则下利不止矣。故凡对于水火分病,则当用寒热之药分治之,对于水火合病,无妨用寒热之药合治之,本论用方有纯于寒有纯于热,复有寒热并用者,即此理也。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脉紧,至七八日,自下利,脉暴微,手足反温,脉紧反去者,为欲解也,虽烦,下利必自愈。
少阴之中有水有火,肾左右两枚水也,肾系命门所生之相火,少阴中之火也。外寒自太阳透入少阴,与少阴中之水气相并,以阻遏其元阳,是以脉现紧象,紧者寒也,乃阴盛阳衰逼阳不得宣布之象也。迨阳气蓄之既久,至七八日又重值太阳、阳明主气之候,命门之火因蓄极而暴发,遂迫阴寒自下利外出,脉之紧者亦暴微。盖脉紧原阳为阴迫,致现弦而有力之象,至暴微是由紧而变为和缓,未必甚微,与紧相较则见其微矣。且其手足反温,此为元阳已回之兆无疑,治少阴中之寒病者,原以保护其元阳为主,此时或有心烦之病,实因相火暴发,偶有浮越于上者,此益足征元阳之来复也,是以知其必愈也。
陈修园曰:此言少阴得阳热之气而解也。余自行医以来,每遇将死之证,必以大药救之,忽而发烦下利,病家怨而更医,医家亦诋前医之误,以搔不著疼痒之药居功,余反因热肠受谤甚矣,名医之不可为也。
愚年少时,初阅《伤寒论浅注》至此,疑修园之言,似近自为掩饰。迨医学研究既久,又加以临证实验,乃知修园之言诚不诬也。后又见常德张拱端所著《伤寒论会参》,亦谓修园之言诚然,且谓余治一人,服药后下利苦烦,又喜哈哈,似癫非癫,数时病愈,亦与此节烦利自愈一例也。而愚则谓,若遇少阴阴寒险证,欲用药以回其阳时,不妨预告病家,阳回之后恒现下利心烦之象,自能免病家之生疑也。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下利,若利自止,恶寒而蜷卧,手足温者,可治。
唐容川曰:少阴肾中之阳下根于足,上达于手,而充塞于膏膜之中。膏即脾所司也,脾膏阳足则熏吸水谷,不致水谷从肠中直泻而出。若肾阳不充于脾,而脾土所司之膏油失职,水谷不分,气陷而崩注是为下利,其肠中水谷泄尽,利止后恶寒蜷卧。若生阳已竭者,则手足厥冷而死,设手足温者,是肾中生阳尚在,故为可治,白通汤等方是矣。
张拱端曰:以上三节,俱少阴阴寒之病,前两节手足温,第三节自烦欲去衣被,均为阳回之候,均为自愈可治之证。可见治少阴伤寒以阳为主,不特阴证见阳脉者生,即阴病见阳证亦为易愈。论中恶寒而蜷之蜷字,足供阴寒在内之考察,何也?大凡阴寒之病,俱有屈曲身体之形。其屈曲之理,实关系于督任二脉。盖以督统诸阳行于背脊,任统诸阴行于胸腹,阴寒在内屈曲身体者,伸背之阳以抑阴也,阳热在内直腰张胸者,伸腹之阴以济阳也。如天气热人必张胸,天气寒人必拘急,观其伸阳以自救,则蜷之属于阴寒其理可得矣。故阳盛则作痉,阴盛则蜷卧,理所必然也。至于自烦欲去衣被,是阴得阳化故为可治。
张氏论督任相助之理,以释本节中之蜷卧颇为精细,而愚于张氏所论之外,则更别有会心也。推坎离相济,阴阳互根之理,人之心肾相交,即能生热(心肾相交能补助元阳故能生热),而心肾之相交每在呼气外出之时也。盖当呼气外出之时,其心必然下降,其肾必然上升(此可默自体验),此际之一升一降而心肾交矣。是乃呼吸间自然之利益,以为人身热力之补助也(试观睡时恒畏冷,以人睡着则呼吸慢,热力即顿形不足,是明征也)。人之畏冷身蜷卧者,是其心肾欲相交以生热也(此中有无思无虑自然而然之天机)。至于病热,其身恒后挺,是心肾欲相远防其相交以助热也。果参透此中消息,以后天补助先天,不但由此悟却病之理,更可由此悟养生之理,寿命之悠久固可在把握中也。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吐利,手足不逆冷,反发热者,不死;脉不至者,灸少阴七壮。
陈修园谓,宜灸太溪二穴。张拱端谓,亦可灸复溜二穴。而愚则谓,若先灸太溪二穴,脉仍不应,可再灸复溜二穴,灸时宜两腿一时同灸。太溪二穴,在足内踝后五分,跟骨上动脉中,复溜二穴,在内踝上二寸,大骨后侧陷中,此与太溪同为少阴生脉之源。
少阴病麻黄附子细辛汤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麻黄附子细辛汤主之。
麻黄附子细辛汤方:
麻黄二两去节,细辛二两,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上三味,以水一斗,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纳诸药,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
此外感之寒凉,由太阳直透少阴,乃太阳与少阴合病也。为少阴与太阳合病,是以少阴已为寒凉所伤,而外表纵有发热之时,然此非外表之壮热,乃恶寒中之发热耳,是以其脉不浮而沉。盖少阴之脉微细,微细原近于沉也。故用附子以解里寒,用麻黄以解外寒,而复佐以辛温香窜之细辛,既能助附子以解里寒,更能助麻黄以解外寒,俾其自太阳透入之寒,仍由太阳作汗而解,此麻黄附子细辛汤之妙用也。
按:方中细辛二两,折为今之六钱,复三分之一,剂中仍有二钱,而后世对于细辛有服不过钱之说,张隐庵曾明辩其非,二钱非不可用,而欲免病家之疑,用一钱亦可奏效。盖凡宜发汗之病,其脉皆浮,此独脉沉,而欲发其汗,故宜用细辛辅之,至谓用一钱亦可奏效者,因细辛之性原甚猛烈,一钱亦不为少矣。
按:此方若少阴病初得之,但恶寒不发热者,亦可用。曾治一少年,时当夏季,午间恣食西瓜,因夜间失眠,遂于食余当窗酣睡,值东风骤至,天气忽变寒凉,因而冻醒,其未醒之先,又复梦中遗精,醒后遂觉周身寒凉抖战,腹中隐隐作疼,须臾觉疼浸加剧。急迎为诊治,其脉微细若无,为疏方用麻黄二钱,乌附子三钱,细辛一钱,熟地黄一两,生山药、净萸肉各五钱,干姜三钱,公丁香十粒,共煎汤服之。服后温覆,周身得微汗,抖战与腹疼皆愈。此于麻黄附子细辛汤外而复加药数味者,为其少阴暴虚腹中疼痛也。
附案:李儒斋山东银行执事,夏日得少阴伤寒,用麻黄附子细辛汤加生山药、大熟地二味治愈。
少阴病黄连阿胶汤证(附:自订坎离互根汤方)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烦,不得卧,黄连阿胶汤主之。
二三日以上,即一日也,合一二三日而浑言之即初得也。细绎其文,是初得即为少阴病,非自他经传来也。其病既非自他经来,而初得即有热象者,此前所谓伏气化热而窜入少阴者也。盖凡伏气化热之后,恒因薄受外感而猝然发动,至其窜入之处,又恒因其脏腑素有虚损,伏气即乘虚而入。由斯而论,则此节之所谓少阴病,乃少阴病中之肾虚兼热者也。夫大易之象,坎上离下为既济,坎为肾而在上者,此言肾当上济以镇心也,离为心而在下者,此言心当下济以暖肾也。至肾素虚者,其真阴之气不能上济以镇心,心火原有摇摇欲动之机,是以少阴之病初得,肾气为伏气所阻,欲上升以济心尤难,故他病之现象犹未呈露,而心中已不胜热象之烦扰而不能安卧矣。是以当治以黄连阿胶汤也。
黄连阿胶汤:
黄连四两,黄芩一两,芍药二两,鸡子黄二枚,阿胶三两。
上五味,以水五升,先煮三味,取二升,去滓,纳胶烊尽,小冷,纳鸡子黄,搅令相得,温取七合,日三服。
黄连味苦入心,性凉解热,故重用之以解心中发烦,辅以黄芩,恐心中之热扰及于肺也,又肺为肾之上源,清肺亦所以清肾也。芍药味兼苦酸,其苦也善降,其酸也善收,能收降浮越之阳,使之下归其宅,而性凉又能滋阴,兼能利便,故善滋补肾阴,更能引肾中外感之热自小便出也。阿胶为济水之伏流通于阿井,取其水以煎黑色之驴皮成胶,其性善滋阴,又善潜伏,能直入肾中以生肾水。鸡子黄中含有副肾髓质之分泌素,推以同气相求之理,更能直入肾中以益肾水,肾水充足,自能胜热逐邪以上镇心火之妄动,而心中发烦自愈矣。
或问:提纲明言心中烦而不能卧,夫心与肾共为少阴,使其心之本体热而生烦,其人亦恒不能安卧,此虽为手少阴,亦可名为少阴病也,何先生独推本于肾,由肾病而累及于心乎?答曰:凡曰少阴病者,必脉象微细,开端提纲中已明言之矣。若谓其病发于心,因心本体过热而发烦,则其脉必现浮洪之象,今其心虽有热,而脉象仍然微细(若脉非微细而有变更者,本节提纲中必言明此定例也),则知其病之源不在于心而在于肾可知,其心中发烦不得卧,实因肾病而累及于心,更可知也。
按:此节所言之病,原系少阴病初得无大热者,故治以黄连阿胶汤已足清其热也。若其为日既久,而热浸加增,或其肾经素有蕴热,因有伏气之热激发之则其热益甚,以致心肾皆热,其壮热充实于上下,又非此汤所能胜任矣。愚遇此等证,则恒用白虎加人参汤,以玄参代知母、山药代粳米,又加鲜茅根、生鸡子黄,莫不随手奏效,用之救人多矣,因名之为坎离互根汤,详录其方之分量及煎法于下。
生石膏细末三两 玄参一两 生怀山药八钱 甘草三钱 野台参四钱 鲜白茅根洗净切碎六两 生鸡子黄三枚
上共六味,先将茅根煎三四沸去滓,纳余药五味,煎汤三盅,分三次温服,每服一次调入鸡子黄一枚。
方中之意,石膏、人参并用,不但能解少阴之实热,并能于邪热炽盛之时立复真阴,辅以茅根更能助肾气上升与心火相济也,至于玄参,性凉多液,其质轻松,原善清浮游之热,而心之烦躁可除,其色黑入肾,又能协同鸡子黄以滋肾补阴,俾少阴之气化壮旺自能逐邪外出也。
或问:外感之伏气,恒受于冬日,至春日阳生,随春日之阳而化热,是以温病多有成于伏气化热者,至伤寒约皆在于冬日,何亦有伏气化热者乎?答曰:伏气化热,原有两种化法。伏气冬日受之,伏于三焦脂膜之中,迟至春日随春日之阳生而化热,此伏气化热之常也。乃有伏气受于冬日,其所伏之处,阻塞腹内升降之气化,其气化因阻塞而生热,伏气亦可随之化热,此伏气化热之变也。迨其化热之后,或又微受外感而触发之,其触发之后,又恒因某经素有虚损,乘虚而窜入其经,此所以伤寒病中亦有伏气化热者也。注疏诸家,因不知伤寒中亦有伏气化热,故对于少阴病之热者,而释之终涉影响也。
少阴病当灸及附子汤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得之一二日,口中和,其背恶寒者,当灸之,附子汤主之。
陈修园曰:此宜灸膈关二穴以救太阳之寒,再灸关元一穴以助元阳之气。
王和安曰:肾阳以先天元阳藏于丹田,吸引卫阳内返者为体,以后天水谷津液于水府,被心火下交蒸发外出者为用。兹言口中和而不燥渴,则心阳已衰于上,背恶寒则太阳气循脊入命门下丹田者亦衰。治宜引元阳由背脊入命门下丹田,温肾破寒以为之根。故膈关二穴,在脊七椎下各旁开三寸,为足太阳气脉所发,灸七壮,由太阳外部引元阳循脊下胞室矣。关元一穴,在脐下三寸,足三阴任脉之会,可灸百壮,从任脉引心阳以下胞室也。
王氏于此节疏解甚精细,而犹未指出下焦之元阳存于何处。盖人身有两气海,《内经》谓膈上为气海,此后天之气海,所藏者宗气也(即胸中大气)。哲学家以脐下为气海,此先天之气海,所藏者祖气,即元气也。人身之元阳,以元气为体质,元气即以元阳为主宰,诚以其能斡旋全身则为元气,能温暖全身则为元阳,此元阳本于先天,原为先天之君火,以命门之相火为之辅佐者也(此与以心火为君火,以肝中所寄之少阳相火为相火者,有先天后天之分)。至下焦气海之形质,原为脂膜及胰子团结而中空,《医林改错》所谓,形如倒提鸡冠花者是也。人生结胎之始先生此物,由此而下生督脉,上生任脉,以生全身,故其处最为重要之处,实人生性命之根也。有谓人之元气、元阳藏贮于胞室者,不知胞室若在女子,其中生疮溃烂,原可割而去之,若果为藏元气元阳之处,岂敢为之割去乎。
又原文:少阴病,身体痛,手足寒,骨节痛,脉沉者,附子汤主之。
附子汤方:
附子二枚炮、去皮、破八片,茯苓二两,人参二两,白术四两,芍药三两。
上五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
陈古愚曰:论云少阴病得之一二日,口中和,其背恶寒者当灸之,宜此汤,此治太阳之阳虚,不能与少阴之君火相合也。又云,少阴病,身体疼,手足寒,骨节痛,脉沉者,宜此汤,此治少阴君火内虚神机不转也。方中君以生附子二枚,益下焦水中之生阳以达于上焦之君火也。臣以白术者,以心肾藉中土之气而交合也。佐以人参者,取其甘润以济生附子之大辛。又佐以芍药者,取其苦降以泄生附子之大毒也。然参、芍皆阴分之药,虽能化生附子之暴,又恐其掣生附子之肘,当此阳气欲脱之顷,杂一点阴柔之品,便足害事,故又佐以茯苓之淡渗,使参、芍成功之后,从小便而退于无用之地,不遗余阴之气以妨阳药也。师用此方,一以治阳虚,一以治阴虚,时医开口辄言此四字,其亦知阳指太阳,阴指少阴,一方统治之理乎。
张拱端曰:此方中最妙是人参一味,生于阴林湿地,味甘苦而质润,本于阴也。而发出之苗叶三丫五加,悉为阳数,可知此物从阴出阳,宛如肾水中生阳,用于附子汤中,一则济附子之热,一则助附子以生阳,圣方奇妙,不可思议也。前辈将人参或只解为化附子之大辛,或解为补中土,此皆未知仲师用药之妙义也。
按:古之人参,即今之党参,其性原温,而《本经》谓其微寒者,因神农尝百草时原采取其鲜者尝之,含有自然之鲜浆汁,是以其性微寒,至蒸熟晒干则变为温矣。此犹如鲜地黄、熟地黄之性各殊也。即古时用人参,亦恒多剖取鲜者用之,是以古方中之用人参,亦多取其微寒之性,与他药配合,而后世之笃信《本经》者,犹以人参为微寒,岂未尝单用人参以试其性之寒热乎?夫人参原为救颠扶危挽回人命之大药,医界同人尚其于人参之性细研究之。
少阴病桃花汤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下利,便脓血者,桃花汤主之。
王和安曰:凡下利皆油膜寒水返注入肠,油寒而脉血之热力不旺则为洞泻。油寒锢蔽脉血,郁热冲突于油膜中,则为腹痛下坠。要略云,阳证内热则溢出鲜血,阴证内寒则下紫血如豚肝。盖油寒感及脉血,寒瘀而胀裂脉管,则下死瘀之黑血,血热素盛,被油寒郁积,热血胀裂脉管,则下鲜血也。油寒而谷精不能化血,随水下注,则便中挟有白津油中还流之液,或谷精已化之油,被脉血热迫奔注入肠,则便中挟有油汁,油汁白血球应化赤血球者,不得纯热之融化,反以暴热之迫激,杂油血下则为脓血,而知此,则桃花汤之微义可解矣。
桃花汤方:
赤石脂一斤,一半全用、一半筛末,干姜一两,粳米一升。
上三味,以水七升,煮米令熟,去滓,温服七合,纳赤石脂末方寸匕,日三服,若一服愈,余勿服。
石脂原为土质,其性微温,故善温养脾胃,为其具有土质,颇有黏涩之力,故又善治肠澼下脓血。又因其生于两石相并之夹缝,原为山脉行气之处,其质虽黏涩,实兼能流通气血之瘀滞,故方中重用之以为主药。至于一半煎汤一半末服者,因凡治下利之药,丸散优于汤剂,且其性和平,虽重用一斤犹恐不能胜病,故又用一半筛其细末,纳汤药中服之也。且服其末,又善护肠中之膜,不至为脓血凝滞所伤损也。用干姜者,因此证其气血因寒而瘀,是以化为脓血,干姜之热既善祛寒,干姜之辛又善开瘀也。用粳米者,以其能和脾胃,兼能利小便,亦可为治下利不止者之辅佐品也。
或问:大便下脓血之证,多因于热,此证即为少阴中寒证,何亦下脓血乎?答曰:提纲之后,曾引王氏一段疏解,君所问之理,中已言明,若心中仍复游移不敢确信者,可举愚平素治验之案以征实之。
辽宁陆军连长何阁臣,年三十许,因初夏在郑州驻防,多受潮湿,下痢脓血相杂,屡治不愈。后所下者渐变紫色,有似烂炙,杂以脂膜,腹中切痛,医者谓此因肠中腐败,故所下如此,若不能急为治愈,则肠将断矣。阁臣闻之惧甚,遂乘火车急还辽宁,长途辛苦,至家病益剧,下痢无度,而一日止食稀粥少许。时愚应辽宁军政两界之聘,在所建立达医院中施诊。阁臣遂来院求为诊治,其脉微弱而沉,左三部几不见,问其心中自觉饮食不能消化,且觉上有浮热,诸般饮食皆懒下咽,下痢一昼夜二十余次,每欲痢时,先觉腹中坠而且疼,细审病因,确系寒痢无疑,其所下者如烂炙,杂以脂膜者,是其肠中之膜,诚然腐败随痢而下也。西人谓此证为肠溃疡,乃赤痢之坏证,最为危险,所用之药有水银基制品,而用于此证实有不宜。即愚平素所遇肠溃疡证,亦恒治以金银花、旱三七、鸭胆子诸药,对于此证亦不宜。盖肠溃疡证多属于热,而此证独属于寒,此诚肠溃疡证之仅见者也。遂俾用生硫黄细末,掺熟面少许为小丸,又重用生山药、熟地黄、龙眼肉,煎浓汤送服,连服十余剂,共服生硫黄二两半(日服药一剂,头煎次煎约各送服生硫黄八分许),其痢始愈。
按:此证脉微弱而沉,少阴之脉也,下者如烂炙兼脂膜,较下脓血为尤甚矣。使其初得下脓血时,投以桃花汤不即随手可愈乎?乃至病危已至极点,非桃花汤所能胜任,故仍本桃花汤之义,以硫黄代干姜(上焦有浮热者忌干姜不忌硫黄),用生山药、熟地黄、龙眼肉以代石脂(病人阴虚,石脂能固下不能滋阴,山药诸药能固下兼能滋阴),如此变通,仍不失桃花汤之本义,是以多服十余剂亦能奏效也。至此节之下节,下利不止,下脓血,又添腹痛,小便不利证,亦桃花汤主之。盖小便不利因寒者亦恒有之,故投以桃花汤亦能愈也。
少阴病吴茱萸汤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吐利,手足厥冷,烦躁欲死者,吴茱萸汤主之。
柯韵伯曰:少阴病,吐利烦躁四逆者死,四逆者四肢厥冷兼臂胫而言也,此云手足是指掌而言,四肢之阳犹在也。
吴茱萸汤:
吴茱萸一升洗,人参三两,生姜六两切,大枣十二枚擘。
上四味,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去滓,温服七合,日三服。
陈古愚曰:师于不治之证,不忍坐视,专求阳明是得绝处逢生之妙,所以与通脉四逆汤,白通加猪胆汁汤三方鼎峙也。论云,食谷欲呕者属阳明也,吴茱萸汤主之。又云,干呕吐涎沫头痛者,吴茱萸汤主之。此阳明之正方也。或谓吴茱萸降浊阴之气为厥阴专药,然温中散寒,又为三阴并用之药,而佐以人参、姜、枣,又为胃阳衰败之神方也。
周伯度曰:吴茱萸树高丈余,皮青绿色,结实梢头。其气臊,故得木气多而用在于肝。叶紫、花紫、实紫,紫乃水火相乱之色。实熟于季秋,气味苦辛而温性且烈,是于水火相乱之中,操转旋拨乱之权,故能入肝伸阳戢阴而辟寒邪。味辛则升、苦则降,辛能散、苦能坚,亦升亦降,亦散亦坚,故上不至极上、下不至极下,第为辟肝中之寒邪而已。食谷欲呕者,肝受寒邪上攻其胃,不食谷则肝气犹舒,食谷则肝不能容而欲呕,与胃虚之有反胃迥殊,故非吴茱萸汤不治。夫肝邪上攻,则胃病为木乘土,下迫则肾病为子传母,迨子传母则吐利交作,而不止一吐矣,少阴自病下利已耳,未必兼吐,吐而利矣,未必兼逆冷烦躁吐利,而且手足逆冷烦躁欲死,非肝邪盛极而何!此时疗之,舍吴茱萸汤亦别无他法也。
按:上两节之议论,一主胃,一主肝。究之吴茱萸汤之实用,乃肝胃同治之剂也。至于此证烦躁欲死,非必因肝邪盛极,实因寒邪阻塞而心肾不交也。盖人心肾之气,果分毫不交,其人即危不旋踵,至于烦躁欲死其心肾几分毫不交矣。夫心肾之所以相交者,实赖脾胃之气上下通行,是以内炼家以肾为婴儿,心为姹女,婴儿姹女相会,必赖黄婆为媒,黄婆者脾胃也。是以少阴他方中皆用干姜,而吴茱萸汤中则重用生姜至六两,取其温通之性,能升能降(生姜善发汗,是其能升,善止呕吐,是其能降),以开脾胃凝滞之寒邪,使脾胃之气上下通行,则心肾自能随脾胃气化之升降而息息相通矣。
少阴病苦酒汤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咽中伤,生疮,不能语言,声不出者,苦酒汤主之。
王和安曰:此西人所谓扁桃炎也。扁桃在咽喉两旁,中有缩筋,食物入咽,即以收缩作用,压迫食物下咽,同时收提气管,免食物窜入。扁桃体内有分泌腺,由少阴经从心系上夹咽之脉,下通心肾,平人肾脏真气含液循经达咽,由扁桃腺分泌而出,咽润则食管滑利易于下食,咽润则声带得其滋养而发声清彻。今少阴心热上迫,则扁桃体肿大而喉塞,气不得出,扁桃之分泌失职,声带枯梗,不能语言,久则瘀血结合热力,胀裂脉管腺管,腐化脓臭,则成喉痈,其因误食渣滓而刺伤者,亦与喉痈同例。
苦酒汤:
半夏洗、破如枣核大、十四枚,鸡子一枚去黄,纳上苦酒,著鸡子壳中。
上两味,纳半夏苦酒中,以鸡子壳置刀环中,安火上,令三沸,去滓,少少含咽之。不差,更作三剂。
按:苦酒即醋也,《论语》又名为醯。又方中枣核当作枣仁,不然,破半夏如枣核大十四枚,即鸡子空壳亦不能容,况鸡子壳中犹有鸡子清与苦酒乎?
又按:古用半夏皆用生者,汤洗七次即用,此方中半夏宜用生半夏先破之,后用汤洗,始能洗出毒涎。
唐容川曰:此节所言生疮,即今之喉痈、喉蛾,肿塞不得出声,今有用刀针破之者,有用巴豆烧焦烙之者,皆是攻破之使不壅塞也。仲景用生半夏正是破之也,余亲见治重舌敷生半夏立即消破,即知咽喉肿闭亦能消而破之矣。且半夏为降痰要药,凡喉肿则痰塞,此仲景用半夏之妙正是破之又能去痰,与后世刀针、巴豆等方较见精密,况兼蛋清之润、苦酒之泻,真妙法也。
少阴病白通汤证及白通加猪胆汁汤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下痢,白通汤主之。
白通汤方:
葱白四茎,干姜一两,附子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
上三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分温再服。
下利固系少阴有寒,然实与脾胃及心脏有关,故方中用附子以暖肾,用干姜以暖脾胃,用葱白以通心肾之气,即引心君之火下济(天道下济而光明),以消肾中之寒也。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下利,脉微者,与白通汤;利不止,厥逆无脉,干呕烦者,白通加猪胆汁汤主之。服汤脉暴出者死,微续者生。
白通加猪胆汁汤方:
葱白四茎,干姜一两,附子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人尿五合,猪胆汁一合。
以上五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纳胆汁、人尿,和令相得,分温再服,若无胆汁,亦可用。
张令韶曰:脉始于足少阴肾,主于手少阴心,生于足阳明胃。少阴下利脉微者,肾中之生阳不升也,与白通汤以启下陷之阳,若利不止、厥逆无脉、干呕烦者,心无所主、胃无所生、肾无所始也。白通汤三面俱到,加猪胆汁、人尿,调和后入,生气俱在,为效倍速,苦咸合为一家,入咽之顷,苦先入心,即随咸味而直交于肾,肾得心君之助,则生阳之气升。又有附子在下以启之,干姜从中以接之,葱白在上以通之,利止厥回,不烦不呕,脉可微续,危证必仗此大力也。若服此汤后,脉不微续而暴出,灯光回焰,药亦无如之何矣。
按:此节较前节所言之病为又重矣,而于白通汤中加人尿、猪胆汁,即可挽回者,此中原有精微之理在也。人尿原含有脏腑自然之生气,愚友毛仙阁之侄病霍乱,六脉皆闭,两目已瞑,气息已无,舁诸床上,仙阁以手掩其口鼻觉仿佛仍有呼吸,灌水少许,似犹知下咽。乃急用现接之童便,和朱砂细末数分灌之,须臾顿醒,则人尿之功效可知矣。至于猪胆汁,以人之生理推之,原少阳相火之所寄生,故其味甚苦,此与命门相火原有先后天之分,当此元阳衰微、命门相火将绝之时,而以后天助其先天,西人所谓脏器疗法也。且人尿与猪胆汁之性皆凉,加于热药之中以为引导,则寒凉凝聚之处自无格拒,此又从治之法也。
其脉暴出者,提纲中以为不治,以其将脱之脉象已现也。而愚临证数十年,于屡次实验中,得一救脱之圣药,其功效远过于参芪,而自古至今未有发明,其善治脱者其药非他,即山萸肉一味大剂煎服也。盖无论上脱、下脱、阴脱、阳脱,奄奄一息,危在目前者,急用生净萸肉(药房中恒有将酒浸萸肉蒸熟者,用之无效)三两,急火煎浓汁一大碗,连连温饮之,其脱即止,脱回之后,再用萸肉二两,生怀山药一两,真野台参五钱煎汤一大碗,复徐徐温饮之,暴脱之证约皆可救愈。想此节所谓脉暴出者用之亦可愈也。夫以愚之管窥蠡测,较之仲师何异荧火之比皓月!然吾人生古人之后,贵发古人所未发,不可以古人之才智囿我,实贵以古人之才智启我,然后能于医学有进步也。
少阴病真武汤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为有水气,其人或咳,或小便利,或下利,或呕者,真武汤主之。
真武汤方:
茯苓、芍药、生姜切各三两,白术二两,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上五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七合,日三服。若咳者,加五味子半升,细辛、干姜各一两;若小便利者,去茯苓;若下利者,去芍药加干姜二两;若呕者,去附子加生姜足前成半斤。
罗东逸曰:真武者,北方司水之神也,以之名汤者,藉以镇水之义也。夫人一身制水者脾,主水者肾也,肾为胃关,聚水而从其类,倘肾中无阳,则脾之枢机虽运,而肾之关门不开,水即欲行以无主制,故泛溢妄行而有是证也。用附子之辛温,壮肾之元阳则水有所主矣。白术之温燥,建立中土则水有所制矣。生姜之辛散,佐附子以补阳,于补水中寓散水之意。茯苓之渗淡,佐白术以建土,于制水中寓利水之道焉。而尤重在芍药之苦降,其旨甚微。盖人身阳根于阴,若徒以辛热补阳,不少佐以苦降之品,恐真阳飞越矣。芍药为春花之殿,交夏而枯,用之以亟收散漫之阳气而归根。下利减芍药者,以其苦降涌泻也。加干姜者,以其温中胜寒也。水寒伤肺则咳,加细辛、干姜者,胜水寒也;加五味子者,收肺气也。小便利者,去茯苓,恐其过利伤肾也。呕者,去附子倍生姜,以其病非下焦,水停于胃,所以不须温肾以行水,只当温胃以散水,且生姜功能止呕也。
少阴病通脉四逆汤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下利清谷,里寒外热,手足厥逆,脉微欲绝,身反不恶寒,其人面赤色,腹痛,或干呕,或咽痛,或利止脉不出者,通脉四逆汤主之。
通脉四逆汤:
甘草二两炙,附子大者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干姜三两(强人可四两)。
上三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二合,去滓,分温再服,其脉即渐而出者愈(非若暴出者之自无而忽有、既有而仍无,如灯火之回焰也)。面赤色者,加葱九茎。腹中痛者,去葱加芍药二两。呕者,加生姜二两。咽痛者,去芍药加桔梗一两。利止脉不出者,去桔梗加人参二两。病皆与方相应者,乃服之。
按:太阳篇四逆汤中干姜两半,以治汗多亡阳之证。至通脉四逆汤药味同前,惟将干姜加倍。盖因寒盛脉闭,欲藉辛热之力开凝寒以通脉也。面赤者加葱九茎(权用粗葱白切上九寸即可),盖面赤乃阴寒在下,逼阳上浮,即所谓戴阳证也。加葱以通其上下之气,且多用同于老阳之数,则阳可下归其宅矣。而愚遇此等证,又恒加芍药数钱。盖芍药与附子并用,最善收敛浮越之元阳下降也。
《金鉴》注曰:论中扶阳抑阴之剂,中寒阳微,不能外达,主以四逆;中外俱寒,阳气虚甚,主以附子;阴盛于下,格阳于上,主以白通;阴盛于内,格阳于外,主以通脉。是可知四逆运行阳气者也,附子温补阳气者也,白通宣通上下之阳者也,通脉通达内外之阳者也。今脉微欲绝,里寒外热,是肾中阴盛格阳于外故主之也。倍干姜加甘草佐附子易名通脉四逆汤者,以其能大壮元阳,主持中外,共招外热,返之于内。盖此时生气已离,亡在俄顷,若仍以柔缓之甘草为君,何能疾招外阳,故易以干姜,然必加甘草、干姜等分者,恐涣漫之余,姜附之猛不能安养元气,所谓有制之师也。若面赤加葱以通格上之阳,腹痛加芍药以和在里之阴,呕逆加生姜以宣胃,咽痛加桔梗以利经,利不止脉不出气少者,加参以生元气而复脉也。
按:通脉四逆汤,方中甘草亦有作三两者,故鉴注云云。
少阴病大承气汤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自利清水,色纯青,心下必痛,口干燥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
按:此证乃伏气之热窜入肝肾二经也。盖以肾主闭藏,肝主疏泄,肾为二便之关,肝又为肾行气,兹因伏气之热,窜入肾兼窜入肝,则肝为热助疏泄之力太过,即为肾行气之力太过,致肾关失其闭藏之用,而下利清水。且因肝热而波及于胆,致胆汁因热妄行,随肝气之疏泄而下纯青色之水。于斯肾水因疏泄太过而将竭,不能上济以镇心火,且肝木不得水气之涵濡,则在下既过于疏泄,在上益肆其横恣,是以心下作痛、口中干燥也。此宜急下之,泻以止泻,则肾中之真阴可回,自能上济以愈口中干燥、心下作痛也。
张拱端曰:民国十五年秋季,发生痢疾,见有一男子得痢,利时极其闭迫后重,惟利下清水色青无脓血。医者均作痢疾治之不效,余治亦不效,数日即死。后阅至此条,始知为少阴急下之证,最为恶候,非秋痢也。其于秋时常痢中,单现一少阴急下之特别下利甚矣,医之难于知病也。
按:少阴病纯下青色之水,愚亦未见,然观张氏所遇之证,治以他药皆不愈,则宜以大承气汤下之无疑矣。且此节之前有少阴病得之二三日,口燥咽干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及后节少阴病六七日,腹胀不大便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想此二节,仲师亦皆言急下,若不急下,当亦若纯下青水者,其危险即在目前,若仲师者,宜其为医中之圣也。
按:方书有奇恒痢,张隐庵谓,系三阳并至,三阴莫当,九窍皆塞,阳气旁溢,咽干喉塞,痛并于阴,则上下无常,薄为肠澼,其脉缓小迟涩,血温身热者死,热见七日者死。盖因阳气偏盛,阴气受伤,是以脉小迟涩,此证宜急用大承气汤泻阳养阴,缓则无效。夫奇恒痢病,未知所下者奚似,而第即其脉象缓小迟涩,固与少阴病之脉微细者同也。其咽干喉塞,痛并于阴,又与此节之心下痛、口中干燥者同也。隐庵谓宜急服大承气汤,又与此节之急下之,宜大承气者同也。是奇恒痢者,不外少阴下利之范围,名之为奇恒痢可也,名之为少阴下利亦无不可也。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下利,脉微涩,呕而汗出,必数更衣,反少者,当温其上,灸之(注家谓宜灸百会穴)。
张拱端曰:此节言少阴为阴阳气血所资生,其生由下而上,以结少阴全篇之义。经云,少阴为枢,是言少阴之阴阳水火循环相生,以少阴为枢纽也。其阴中潜阳,阳中潜阴,上火下水是其体,水火相衔是其用,于卦为坎离,于人身属先天后天,造化寄在坎离,故又为阴阳所资始,气血所资生,而其资始资生,悉由下而上,犹水气腾而为云,云行雨施,而后品物流行也。仲师以下利反少,为阳复于下,取灸之,引生气上行以结全篇之义,此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非常人所易窥测也。
厥阴病提纲及意义
传经之次第,由少阴而厥阴。厥阴者,肝也,肝为厥阴之府,而肝膈之下垂,与包肾之脂膜相连者,即厥阴之经也。为其经与少阴经之脂膜相连,是以由少阴可传于厥阴。厥者逆也,又尽也,少阴自少阳、太阴传来,而复逆行上传于肝,且经中气化之相传至此,又复阴尽而阳生也,是以名为厥阴也。
《伤寒论》原文: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
《内经》谓,厥阴之上,风气主之,中见少阳。少阳者,肝中所寄之少阳相火也。为肝中寄有相火,因外感之激发而暴动,是以消渴。相火挟肝气上冲,是以觉气上撞心,心中疼且热也。凡人之肝热者,胃中亦恒有热,胃中有热能化食,肝中有热又恒欲呕,是以饥而不欲食。至于肠中感风木兼少阳之气化,原能生蛔,因病后懒食,肠中空虚,蛔无所养,偶食少许,蛔闻食味则上来,是以吐蛔也。至误下之利不止者,因肝受外感正在不能疏泄之时(经谓肝主疏泄),适有降下之药为向导,遂至为肾过于行气(肝行肾之气)而疏泄不已。
厥阴病乌梅丸证
《伤寒论》原文:伤寒,脉微而厥,至七八日肤冷,其人躁无暂安时者,此为藏厥,非为蛔厥也。蛔厥者,其人当吐蛔。今病者静而复时烦,此为藏寒,蛔上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蛔闻食臭出,其人当自吐蛔。蛔厥者,乌梅丸主之,又主久利。
陈修园曰:此借少阴之藏厥托出厥阴之蛔厥,是明托法。节末补出又主久利四字,言外见本经厥利相因,取乌梅丸为主,分之为蛔厥一证之专方,合之为厥阴各证之总方,以主久利,而托出厥阴之全体,是暗托法。以厥阴证非厥即利,此方不特可以治厥,而并可以治利。凡阴阳不相顺接、厥而下利之证,亦不能舍此而求方。又凡厥阴之变证不一,无论见虫不见虫,辨其气化不拘形迹,皆可统以乌梅丸主之。
乌梅丸方:
乌梅三百个,细辛六两,干姜十两,黄连一斤,当归四两,附子六两炮、去皮,蜀椒四两炒出汗,人参六两,黄檗六两,桂枝六两。
上十味,异捣筛,合治之,以苦酒渍乌梅一宿,去核,蒸之五升米下,饭熟捣成泥,和药令相得,纳臼中,与蜜杵二千下,丸如梧桐子大,先食饮服十丸,日三服。稍加至二十丸,禁生冷、滑物、臭食等。
陈元犀曰:通篇之眼目,在“此为脏寒”四字。言见证虽有风木为病,相火上攻,而其脏则为寒。何也?厥阴为三阴,阴之尽也,《周易》震卦,一阳居二阴之下,为厥阴本象。病则阳逆于上,阴陷于下,饥不欲食,下之利不止,是下寒之确征也。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吐蛔,是上热之确征也。方用乌梅,渍以苦酒,顺曲直作酸之本性,逆者顺之,还其所固有,去其所本无,治之所以臻于上理也。桂、椒、辛、附辛温之品,导逆上之火,以还震卦下一画之奇,黄连、黄檗苦寒之品,泻心胸之热,以还震卦上四画之偶,又佐以人参之甘寒,当归之甘温,干姜之辛温,三物合用,能令中焦受气取汁,而乌梅蒸于米下,服丸送以米饮,无非养中焦之法,所谓厥阴不治,求之阳明者此也。此为厥阴证之总方,注家第谓蛔得酸则静,得辛则伏,得苦则下,犹浅乎测乌梅丸也。
按:厥阴一篇,病理深邃,最难疏解,注家以经文中有阴阳之气不相顺接之语,遂以经解经,于四肢之厥逆,即以阴阳之气不相顺接解之,而未有深究其不相顺接之故,何独在厥阴一经者。盖肝主疏泄,原为风木之脏,于时应春,实为发生之始。肝膈之下垂者,又与气海相连,故能宣通先天之元气,以敷布于周身,而周身之气化,遂无处不流通也。至肝为外感所侵,其疏泄之力顿失,致脏腑中之气化不能传达于外,是以内虽蕴有实热,而四肢反逆冷,此所谓阴阳之气不相顺接也。至于病多呕吐者,亦因其疏泄之力外无所泻,遂至蓄极而上冲胃口,此多呕吐之所以然也。又胃为肝冲激不已,土为木伤,中气易漓,是以间有除中之病。除中者,脾胃之气已伤尽,而危在目前也。至于下利亦未必皆因脏寒,其因伏气化热窜入肝经,遏抑肝气太过,能激动其疏泄之力上冲,亦可激动其疏泄之力下注以成下利,然所利者必觉热而不觉凉也。试举一治验之案以明之。
辽宁刘允卿,寓居天津河东,年近四旬,于孟秋得吐泻证,六日之间勺饮不存,一昼夜间下利二十余次,病势危急莫支。延为诊治,其脉象微细,重按又似弦长,四肢甚凉,周身肌肤亦近于凉,而心中则甚觉发热,所下利者亦觉发热,断为系厥阴温病,在《伤寒论》中即为厥阴伤寒(《伤寒论》开端处,曾提出温病,后则浑名之为伤寒)。惟其呕吐殊甚,无论何药,入口即吐出,分毫不能下咽,实足令医者束手耳。因问之曰:心中既如此发热,亦想冰吃否?答曰:想甚,但家中人驳阻不令食耳。愚曰:此病已近垂危,再如此吐泻一昼夜,即仙丹不能挽回,惟用冰膏搀生石膏细末服之,可以止吐,吐止后泻亦不难治矣。遂立主买冰搅凌若干,搀生石膏细末两许服之,服后病见愈,可服稀粥少许,下利亦见少。翌日复为诊视,四肢已不发凉,身亦微温,其脉大于从前,心中犹觉发热,有时仍复呕吐。俾再用生石膏细末一两,搀西瓜中服之,呕吐从此遂愈。翌日再诊其脉,热犹未清,心中虽不若从前之大热,犹思食凉物,懒于饮食,其下利较前已愈强半。遂为开白虎加人参汤。方中生石膏用二两,野台参三钱,用生杭芍六钱以代知母,生山药六钱以代粳米,甘草则多用至四钱,又加滑石六钱。方中如此加减替代者,实欲以之清热,又欲以之止利也。俾煎汤两盅,分两次温饮下,病遂全愈。此于厥阴温病如此治法,若在冬令,遇厥阴伤寒之有实热者,亦可如此治法。盖厥阴一经,于五行属木,其性原温,而有少阳相火寄生其间,则温而热矣。若再有伏气化热窜入,以激动其相火,原可成极热之病也。夫石膏与冰膏、西瓜并用,似近猛浪,然以愚之目见耳闻,因呕吐不止而废命者多矣,况此证又兼下利乎?此为救人之热肠所迫,于万难挽救之中,而拟此挽救之奇方,实不暇计其方之猛浪也。若无冰膏、西瓜时,或用鲜梨切片、蘸生石膏细末服之,当亦不难下咽而止呕吐也。
厥阴病白虎汤证
《伤寒论》原文:伤寒,脉滑而厥者,里有热也,白虎汤主之。
太阳篇白虎汤证,脉浮滑是表里皆有热也。此节之白虎汤证,脉滑而厥,是里有热表有寒也。此所谓热深厥深也。愚遇此等证,恒先用鲜白茅根半斤切碎,煮四五沸,取汤一大碗,温饮下,厥回身热,然后投以白虎汤,可免病家之疑,病人亦敢放胆服药。若无鲜茅根时,可以药房中干茅根四两代之,若不用茅根时,愚恒治以白虎加人参汤,盖取人参能助人生发之气,以宣通内热外出也。
厥阴病当归四逆汤及加吴茱萸生姜汤证
《伤寒论》原文: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者,当归四逆汤主之;若其人内有久寒者,宜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主之。
沈尧封曰:叔和释脉法,细极谓之微,即此之脉细欲绝,即与脉微相浑。不知微者薄也,属阳气虚,细者小也,属阴血虚,薄者未必小,小者未必薄也。盖荣行脉中,阴血虚则实其中者少,脉故小;卫行脉外,阳气虚则约乎外者怯,脉故薄。况前人用微字,多取薄字意,试问“微云淡河汉”,薄乎?细乎?故少阴论中脉微欲绝,用通脉四逆主治回阳之剂也;此之脉细欲绝,用当归四逆主治补血之剂也,两脉阴阳各异,岂堪混释。
当归四逆汤方:
当归三两,桂枝去皮三两,芍药三两,细辛三两,大枣二十五枚擘,甘草二两炙,通草二两。
上七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
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方:
即前方加吴茱萸半升,生姜三两,以水六升、清酒六升,和煮取五升,去滓,分温五服。
王和安曰:厥阴经气来自足少阴经,宣于手太阴经,成循环不息之常度。若以血寒自郁于脏,脉象应有弦凝之征。今脉细欲绝,可知少阴经气来源先虚,及复本经受脏寒之感,则虚寒转甚,细而欲绝也。治以当归四逆汤,意在温肝通郁,而必以桂枝、白芍疏浚经气之源,细辛、通草畅达经气之流,内有凝寒,重加吴萸、生姜,温经通气,仍加入原方以全其用,解此则治经气之定义可三反矣。
厥阴病白头翁汤证
《伤寒论》原文:热利下重者,白头翁汤主之。
白头翁汤方:
白头翁二两,黄连、黄檗、秦皮各三两。
上四味,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去滓,温服一升。不愈,更服一升。
陈古愚曰:下重者,即《内经》所谓“暴注下迫,皆属于热”之旨也。白头翁临风偏静,特立不挠,用以为君者,欲平走窍之火,必先定摇动之风也。秦皮浸水青蓝色,得厥阴风木之化,故用为臣,以黄连、黄柏为佐使者,其性寒能除热,其味苦又能坚也。总使风木遂其上行之性,则热利下重自除,风火不相煽而燎原,则热渴饮水自止。
《金鉴》注曰:三阴俱有下利证,自利不渴属太阴,自利渴属少阴。惟厥阴下利,属寒者厥而不渴,下利清谷;属热者消渴,下利后重,便利脓血。此热利下重,乃郁热奔逼广肠、魄门重滞难出。初痢用此法以寒治热,久痢则宜用乌梅丸,随所利而从治之,调其气使之平也。按:白头翁一名独摇草,后世本草谓其无风自摇,有风反安然不动。愚初甚疑之,草木之中,何曾见有有风不动,无风反自摇者乎?乃后登本邑古城址基,见其背阴多长白头翁,细察其状,乃恍悟其亦名独摇草之所以然也。盖此物茎粗如箸,而高不盈尺,其茎四面生叶与艾叶相似,而其蒂则细而且软,微有风吹,他草未动而其叶已动,此其无风自摇也;若有大风,其茎因粗而且短,是以不动,而其叶因蒂细软顺风溜于一边,无自反之力,亦似不动,此所谓有风不动也。事非亲见,又安知本草之误哉。盖此物生冈阜之阴而性凉,原禀有阴性,而感初春少阳之气即突然发生,正与肝为厥阴,而具有升发之气者同也。为其与肝为同气,故能升达肝气,清散肝火,不使肝气挟热下迫以成下重也。且其头生白茸,叶上亦微有白毛,原兼禀西方之金气,故又善镇肝而不使肝木过于横恣也。至于又加连、柏、秦皮为之佐使,陈氏论中已详言其义,无庸愚之赘语也。
又按:白头翁汤所主之热利下重,当自少阴传来,不然则为伏气化热窜入厥阴,其证虽热,而仍非外感大实之热,故白头翁汤可以胜任。乃有病在阳明之时,其病一半入府,一半由经而传于少阳,即由少阳入厥阴而为腑脏之相传。则在厥阴者既可成厥阴热利之下重,而阳明府中稽留之热,更与之相助而为虐,此非但用白头翁汤所能胜任矣。愚遇此等证,恒将白头翁、秦皮加于白虎加人参汤中,则莫不随手奏效也。
曾治一中年妇人,于盂春感冒风寒,四五日间延为诊治。其左脉弦而有力,右脉洪而有力,舌苔白而微黄,心中热而且渴,下利脓血相杂,里急后重,一昼夜二十余次,即其左右之脉象论之,断为阳明厥阴合并病。有一医者在座,疑而问曰:凡病涉厥阴,手足多厥逆,此证则手足甚温何也?答曰:此其所以与阳明并病也,阳明主肌肉,阳明府中有热,是以周身皆热,而四肢之厥逆自不能于周身皆热时外现也。况厥阴之病,即非杂以阳明,亦未必四肢皆厥逆乎!医者深韪愚言,与病家皆求速为疏方,遂为立方如下。
生石膏捣细三两 生杭芍八钱 生怀山药八钱 野台参四钱 白头翁八钱 秦皮六钱 天花粉八钱 甘草三钱
上药八味,共煎三盅,分三次温饮下。
方中之义是合白虎加人参汤与白头翁汤为一方,而又因证加他药也。白虎汤中无知母者,方中芍药可代知母也。盖芍药既能若知母之退热滋阴,而又善治下痢者之后重也。无粳米者,方中生山药可代粳米也,盖山药汁浆浓郁,既可代粳米和胃,而其温补之性,又能助人参固下也。至于白头翁汤中无黄连、黄柏者,因与白虎汤并用,有石膏之寒凉,可省去连、柏也。又外加天花粉者,因其病兼渴,天花粉偕同人参最善生津止渴。将此药三次服完,诸病皆减三分之二。再诊其脉仍有实热未清,遂于原方中加滑石五钱,利其小便,正所以止其大便,俾仍如从前煎服,于服汤药之外,又用鲜白茅根半斤煎汤当茶,病遂全愈。
不分经之病烧裩散证理中丸证竹叶石膏汤证
伤寒病六经分治之外,又有不分经之病,附载于伤寒分经之后者,又宜择其紧要者,详为诠解,而后学治伤寒者,自能应变无穷也。
《伤寒论》原文:伤寒阴阳易之为病,其人身体重,少气,少腹里急,或引阴中拘挛,热上冲胸,头重不欲举,眼中生花,膝胫拘急者,烧裩散主之。
烧裩散方:
妇人中裩近阴处,取烧作灰。
上一味,水服方寸匕,日三服,小便即利,阴头微肿,此为愈矣。妇人病,取男子裩,烧灰服。
张隐庵曰:裩裆,乃阴吹注精之的,盖取彼之余气,却彼之余邪,邪毒原从阴入,复使之从阴以出,故曰小便利、阴头微肿即愈。
王和安曰:人身正阳充满,气血盈溢,对于外邪富有抵抗力,诸邪莫入。交媾时冲任督三脉气血之一部顿虚,则有受邪之余地矣。伤寒新瘥人,病菌在气血者,虽多从表里汗下除去,而潜于骨髓者无由发泄,必俟正气充盈,以白血球捕菌之力,久久搜捕而排泄之,菌邪乃尽。新瘥之人,骨髓中未泄之菌欲泄不能,必乘交媾时以灵能作用随精发泄,此时乘彼交媾,人三脉顿虚,注射而入,其人虚气被郁,自身重少气。膜中寒燥,自少腹里急,牵引阴筋为之拘挛。脉中郁热积盛上浮,循冲由前上胸,为热上冲胸。循督由后上脑,为头重不举,眼中生花。其循任脉由内上心为烦,上口为疮者较少,以任脉血下行稍资敌御,不如冲督之精血上行之势顺也。但以邪集少腹,郁阻任脉血,不能下行温足,必渐至膝胫拘急。此时治法,应审三脉,菌集孰多,郁热孰甚,谅以鹿角治督、黄柏治冲、龟板通任,阴挛加荔核、川楝,筋结加羚羊、犀角,膝胫拘急、眼中生花加牛膝、杏仁,于清热解郁中,加苁蓉、车前、土茯苓等利窍,引毒从前阴去。此云烧裩散主之,以裩近阴处,常有余精流著,取之以烧灰入药,可引药力直达精所,泄菌出自前阴,犹治血热用尿,可引药力直达血分,引热泄于尿窍也。陈修园谓,治此证以大剂加入烧裩散易效,诚善读圣书也。
按:王氏之论甚精细,其论用药处亦佳,然愚对于此证,又另有作引之药,可与烧裩散并用,其药非他,血余炭是也。盖血余原心血所生,为炭服之能自还原化,此证以之作引,有以心济肾之义也。且其性又善利小便,更可引阴中所受之邪自小便出也。
《伤寒论》原文:大病瘥后,喜唾,久不了了,胸上有寒,当以丸药温之,宜理中丸。
理中丸方:
人参、甘草炙、白术、干姜各三两。
上四味,捣筛,蜜和为丸,如鸡子黄许大,以沸汤数合和一丸,研碎,温服之,日三夜二服。腹中未热,益至三四丸,然不及汤。汤法:以四物依两数切,用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若脐上筑者,肾气动也,去术加桂四两。吐多者,去术加生姜三两,下多者,还用术。悸者,加茯苓二两。渴欲饮水者,加术足前成四两半。腹中痛者,加人参足前成四两半。寒者,加干姜足前成四两半。腹中满者,去术加附子一枚。服汤后如食顷,饮热粥一升许,微自温,勿发揭衣被。
此病时服凉药太过,伤其胃中之阳,致胃阳虚损不能运化脾脏之湿,是以痰饮上溢而喜唾,久不了了也。故方中用人参以回胃中之阳,其补益之力,且能助胃之动加数,自能运化脾中之湿使之下行。而又辅以白术,能健脾又能渗湿。干姜以能暖胃又能助相火以生土。且又加甘草以调和诸药,使药力之猛者,得甘草之缓而猛力悉化;使药性之热者,得甘草之甘而热力愈长也。至于方后诸多加减,又皆各具精义,随诸证之变化,而遵其加减诸法,用之自能奏效无误也。
《伤寒论》原文:伤寒解后,虚羸少气,气逆欲吐者,竹叶石膏汤主之。
竹叶石膏汤方:
竹叶二把,石膏一斤,半夏半升洗,麦门冬一升去心,人参三两,甘草二两炙,粳米半升。
上七味,以水一斗,煮取六升,去滓,纳粳米,煮米熟汤成,去米,温服一升,日三服。
前节是病时过用凉药伤其阳分;此节是病时不能急用凉药以清外感之热致耗阴分。且其大热虽退,仍有余热未清,是以虚羸少气、气逆欲吐,此乃阴虚不能恋阳之象,又兼有外感之余热为之助虐也。故方中用竹叶、石膏以清外感之热,又加人参、麦冬协同石膏以滋阴分之亏。盖石膏与人参并用,原有化合之妙,能于余热未清之际立复真阴也。用半夏者,降逆气以止吐也。用甘草、粳米者,调和胃气以缓石药下侵也。自常情观之,伤寒解后之余热,何必重用石膏,以生地、玄参、天冬、麦冬诸药亦可胜任,然而甘寒留邪,可默酿劳瘵之基础,此又不可不知也。
附:温病遗方
《伤寒论》中原有温病,浑同于六经分篇之中,均名之为伤寒,未尝明指为温病也。况温病之原因各殊,或为风温,或为湿温,或为伏气成温,或为温热,受病之因既不同,治法即宜随证各异。有谓温病入手经不入足经者,有谓当分上、中、下三焦施治者,皆非确当之论。斟酌再四,惟仍按《伤寒论》六经分治乃为近是。
太阳经
有未觉感冒,身体忽然酸软,懒于动作,头不疼,肌肤不热,似稍畏风,舌似无苔而色白,脉象微浮,至数如常者,此乃受风甚轻,是以受时不觉也,宜用轻清辛凉之剂发之。
处方:薄荷叶三钱,连翘三钱,大葱白三寸。
上药三味,共煎汤七八沸,取清汤一大盅,温服下,周身得汗即愈。
薄荷之成分,含有薄荷脑,辛凉芬芳,最善透窍,内而脏腑,外而皮毛,凡有风邪匿藏,皆能逐之外出,惟其性凉,故于感受温风者最宜。古原名苛,古人少用之,取其苛辣之味以调和菜蔬,是以当汉季时,犹不知以之入药,是以《伤寒论》诸方未有用薄荷者。自后世视之,不知论世知人,转谓仲师方中不用薄荷,是薄荷原非紧要之药。不然则谓薄荷原系辛凉之品,宜于温病而不宜于伤寒者,皆非通论也。惟煮汤服之,宜取其轻清之气,不宜过煎(过煎即不能发汗),是以以之煎汤,只宜七八沸,若与难煎之药同煎,后入可也。连翘为轻清宣散之品,其发汗之力不及薄荷,然与薄荷同用,能使薄荷发汗之力悠长(曾治一少年受感冒,俾单用连翘一两,煮汤服之,终宵微汗不竭,病遂愈,其发汗之力和缓兼悠长可知)。葱之形中空,其味微辣微苦,原微具发表之性,以旋转于营卫之间,故最能助发表之药以调和营卫也。
有受风较重,不但酸软懒动,且觉头疼,周身骨节皆疼,肌肤热,不畏风,心中亦微觉发热,脉象浮数似有力,舌苔白厚,宜于前方中去葱白,加天花粉八钱以清热,加菊花二钱以治头疼,惟煎汤时薄荷宜后入。
有其人预有伏气化热,潜伏未动,后因薄受外感之触动,其伏气陡然勃发,一时表里俱热,其舌苔白厚,中心似干,脉象浮而有洪象,此其病虽连阳明而仍可由太阳汗解也。
处方:生石膏一两捣细,天花粉一两,薄荷叶钱半,连翘钱半。
上药四味,煎汤一大盅,温服得汗即愈,薄荷叶煎时宜后入。
或问:此方重用石膏、花粉,少用薄荷、连翘,以为发表之剂,特恐石膏、花粉、监制薄荷、连翘太过,服后不能作汗耳?答曰:此方虽为发表之剂,实乃调剂阴阳听其自汗,而非强发其汗也。盖此证原为伏气化热,偶为外感触动,遂欲达于表而外出,而重用凉药与之化合,犹如水沃冶红之铁,其蓬勃四达之热气原难遏抑,而复少用薄荷、连翘,为之解其外表之阻隔,则腹中所化之热气,自夺门而出,作汗而解矣。且此等汗,原不可设法为之息止,虽如水流漓而断无亡阴、亡阳之虞,亦断无汗后不解之虞。此方原与《衷中参西录》寒解汤相似(寒解汤:生石膏一两,知母八钱,连翘、蝉退各钱半,今以知母多劣,故易以花粉,为蝉退发表之力稍弱,又易以薄荷叶)。二方任用其一,果能证脉无误,服后覆杯之顷,即可全身得汗,间有畏石膏之凉将其药先服一半者,服后亦可得汗,后再服其所余,则分毫无汗矣。因其热已化汗而出,所余之热无多也。即此之前后分服,或出汗或不出汗,可不深悟此药发汗之理乎?况石膏原硫氧氢钙化合,硫氧之原质,原具有发表之力也。有其人身体酸懒,且甚觉沉重,头重懒抬,足重懒举,或周身肌肤重按移时,微似有痕,或小便不利,其舌苔白而发腻,微带灰白,其脉浮而濡,至数如常者,此湿温也。其人或久居潮湿之地,脏腑为湿气所侵;或值阴雨连旬,空气之中含水分过度;或因饮食不慎,伤其脾胃,湿郁中焦,又复感受风邪,遂成斯证,宜用药外解其表,内利其湿则病愈矣。
处方:薄荷叶三钱,连翘三钱,小苍术三钱,黄芩三钱,木通二钱。
上药五味,先将后四味水煎十余沸,再入薄荷煎七八沸,取清汤一大盅,温服之。若小便不利者,于用药之外,用鲜白茅根六两,去皮切碎,水煎四五沸,取其清汤以之当茶,渴则饮之。若其人肌肤发热,心中亦微觉热者,宜去苍术,加滑石八钱。
有温病初得作喘者,其肌肤不恶寒而发热,心中亦微觉发热,脉象浮而长者,此乃肺中先有痰火,又为风邪所袭也。宜用《伤寒论》麻杏甘石汤,而更定其分量之轻重。
更定麻杏甘石汤方:
生石膏一两捣细,麻黄一钱,杏仁二钱去皮,甘草钱半。
上四味,共煎汤一大盅(不先煎麻黄吹去浮沫者,因所用只一钱,而又重用生石膏以监制之也)温服。若服后过点半钟,汗不出者,宜服西药阿斯必林一瓦,合中量二分六厘四毫,若不出汗,仍宜再服,以服至出汗为度。盖风邪由皮毛而入,仍使之由皮毛而出也。
有温病旬日不解,其舌苔仍白,脉仍浮者,此邪入太阳之府也,其小便必发黄。宜于发表清热药中,加清膀胱之药,此分解法也。今拟二方于下,以便用者相热之轻重而自斟酌用之。
处方:滑石一两,连翘三钱,蝉退去土足三钱,地肤子三钱,甘草二钱。
上药五味,共煎一大盅,温服。
又方:生石膏捣细一两,滑石八钱,连翘三钱,蝉退去土足三钱,地肤子三钱,甘草二钱。
上药六味,共煎汤一大盅,温服。
有温病至七八日,六经已周,其脉忽然浮起,至数不数,且有大意者,宜用辛凉之剂助之达表而汗解。
处方:玄参一两,寸麦冬带心五钱,连翘二钱,菊花二钱,蝉退去土足二钱。
上药五味,共煎汤一大盅,温服。用玄参者,恐温病日久伤阴分也。
有温病多日,六经已周,脉象浮数而细,关前之浮尤甚,其头目昏沉,恒作谵语,四肢且有扰动不安之意,此乃外感重还太阳欲作汗也。其所欲汗而不汗者,因阴分太亏,不能上济以应阳也。此证若因脉浮而强发其汗,必凶危立见,宜用大滋真阴之品,连服数剂,俾脉之数者渐缓,脉之细者渐大,迨阴气充长,能上升以应其阳,则汗自出矣。
处方:生地黄一两,生怀山药一两,玄参一两,大甘枸杞一两,生净萸肉六钱,柏子仁六钱,生枣仁六钱捣碎,甘草三钱。
上药八味,水煎一大碗,候五分钟,调入生鸡子黄二枚,徐徐温饮之,饮完一剂再煎一剂,使昼夜药力相继不断,三剂之后,当能自汗。若至其时,汗仍不出者,其脉不似从前之数细,可仍煎此药送服西药阿斯必林一瓦,其汗即出矣。
或问:山萸肉原具酸敛之性,先生所定来复汤,尝重用之以治汗出不止,此方原欲病者服之易于出汗,何方中亦用之乎?答曰:此中理甚精微,当详细言之,萸肉为养肝熄风之要药,此证四肢之骚扰不安,其肝风固已动也,此方中用萸肉之本意也。若虑用之有妨于出汗,是犹未知萸肉之性。盖萸肉之味至酸,原得木气最全,是以酸敛之中,大具条畅之性,《本经》谓其逐寒湿痹是明征也。为其味酸敛也,故遇元气不能固摄者,用之原可止汗;为其性条畅也,遇肝虚不能疏泄者,用之又善出汗,如此以用萸肉,是皆得之临证实验之余,非但凭诸理想而云然也。若果服药数剂后,其脉渐有起色,四肢不复扰动,即去萸肉亦无妨,其开始服药时,萸肉则断不能去也。
有未病之先,心中常常发热,后为外感触发,则其热益甚,五心烦躁,头目昏沉,其舌苔白厚,且生芒刺,其口中似有辣味,其脉浮数有力者,此伏气化热已入心包,而又为外感束其外表,则内蕴之热益甚,是以舌有芒刺且觉发辣也。宜用凉润清散之剂,内清外解,遍体得透汗则愈矣。
处方:鲜地黄一两,玄参一两,天花粉一两,知母五钱,寸麦冬带心五钱,西药阿斯必林两瓦。
上药先煎前五味,取清汤两大盅,先温服一大盅,送服阿斯必林一瓦,若服一次后汗未出,热亦未消者,可再温服一盅,送服阿斯必林一瓦,若汗已出热未尽消者,药汤可如前服法,阿斯必林宜斟酌少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