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临证笔记（丁济万）

先祖立方，必详书脉案、舌苔、病状、病理，辨其阴阳表里，究其经络脏腑。尝谓济万云，若此五者，缺一不可。而于伤寒温病等类，尤当以六经为最要，明证之所在而治之，方能切中也。济万侍诊九载，自愧识浅，惟遇门诊出诊之奇险重杂者，记而录之，因医案之刊，而附于后，俾知先祖用意之所在，触类旁通云尔。

同孚路，余先生之子。年方九岁，初则出痘，继而疡疖遍生，经前医投以清凉解毒之剂，数十余剂，疡疖渐愈，而形肉日削，胃呆不纳，求治于先祖。见其来寓也，不能行走，环跳膝盖处浮肿，皮色不红，按之亦不痛，自云入夜酸胀异常，若筋粗强硬之状。诊其脉细，舌色淡白、质绛。余先生谓两房只此一子，承祧宗祀，倘有不测，奈何奈何。先祖云：此证乃痘浆未化之毒，混处血脉络间，寒凉太过，流入阴分，且脾胃生生之气已受损，健运受纳，均失其职，脾虚则生湿，胃弱而生痰，湿痰凝聚，营卫不得流通，证属流注、流痰之类，所虑者，破溃不敛，则成疮痨。此时尚可设法，冀其消散也。内服阳和汤：麻黄、熟地、肉桂、炮姜、芥子、生草节（或鹿角霜），加入党参、白术、陈皮、红花、牛膝、半夏。外用自制双料阳和膏，盖贴肿处，嘱服十剂。最近二次复诊，已不用背曳扶持，即能行走矣。并云：米粥一日可服四碗，视其面色，亦见光华，后改汤为丸，服半月余便愈。因思此证，虽不谓险谓奇，前后共诊两次，即收全功，妙在神速也。

岁在癸亥仲秋，后马路，益记号主方娃。延先祖诊治，由其夫人详述病因，先患吐血，症由初夏起见，方血之来也，盈盏成盆，初服芩连、生地、知母、石膏、白芍、黄柏，寒凉收涩之剂，两帖而血止。未逾五日，忽加咳嗽，改延他医，谓吐血之后，而见咳嗽者，每易入于损门，尝拟滋阴清降之剂，如是者，连服一月余，罔无效验，反增喘促、泄泻，入夜潮热，形瘦骨立，精神萎软，医告技穷，并云势将不起矣。先祖诊脉毕，处方用桑皮、桑叶、茯苓、甘草、桂枝、桃仁、地榆炭、紫菀、款冬、半夏、苡仁、枇杷叶，嘱服三剂，泄泻渐止，潮热亦减，但咳而音哑。再以桂枝、地榆，易杏仁、桔梗，服后音声亦扬。后用培土生金法，山药、茯苓、白术、甘草、陈皮、半夏、杏、贝等，调理痊愈。功成济万心有所疑，乃问于先祖，盖病起于吐红，更加潮热、喘促，明是阴亏火旺之象，滋阴降火之法，何以不验而转剧。先祖云：是证脉来左濡涩，右寸关大，病原固属于火，而寒凉太过，致离经之血，瘀凝于络，阳气被遏，不得流通，气滞生痰，痰瘀交并，肺气不利，而咳嗽声哑，是当温化去瘀，导血归经也。《脉经》云：涩为气滞，气乃血之帅，气滞则血凝，惟久病中土己伤，脾不健运，故一面去瘀化痰，一面温脾通阳，至于阴虚火动之潮热，脉当细数，今右脉滑大，非阴虚之潮热明矣。且两足欠温，两尺脉弱，寒凉激火而上行，中气既寒，在上之火，不能下降矣。因知医不难于用药，而难于识证，幸也病痊，否则人必目余为偏见，又将何辨乎。

徐氏妇，年近三旬，寡居八载，住城内小木桥。于壬戌之春，患四肢肿痛，手掌足跗更甚，若触动之，则痛彻于心，且不能转侧稍移。如是者十余日，昼夜呼号，无有定时。延先祖治，出前方，尽是去风化湿，独活寄生汤之类，问有用玉屏风散者，服之口并不燥，胸亦不闷，惟肿痛反剧。诊其脉，两手均弦细而数，舌质淡红。自述痛处觉热。先祖云：此历节风也，俗名痛风。立方投桂枝白虎汤加减，而倍石膏（桂枝六分，石膏一两，知母钱半，大地龙三钱，酒洗，桑枝四钱），嘱服两剂，病势略减，乃更方，去桂枝，加用羚羊角、白薇两味，又服两剂，肿消其半，而痛亦十减六七，调理半月，得以痊愈。盖以寡居多郁，郁则木失条达之机，肝阴虚，而肝火易炽，火盛化风，特趋入络，耗伤营血所致。按历节风一证，有属寒者，有寒化热者，有完全属热者。考之 《金匮》，寒者，乌头汤为主方，寒初化热者，桂枝芍药知母汤，化热已盛者，后贤借用桂枝白虎汤，若本体阴虚，肝火入络，病因乃完全属热者，则以千金羚羊角散为最妙，此证即仿千金法，故而得效。

方浜路，侯姓，年五十一，孤居已十年矣。病呃逆，医投丁香、柿蒂、旋覆花、代赭石，数剂不愈，改延西医亦无效。乃延先祖诊治，时先祖适以出诊蚌埠，为倪督军治病，乃由济万代诊，按脉洪数有力，右关尤甚，舌根黄腻，面赤如醉，呃声频频不断。问其大便，燥结不行者三四日矣，此乃胃热移肺，肺不受邪，邪正相拒，呃声乃作。右关属胃，胃为阳土，宜通宜降，土燥便结，出门不通，热气不得下行，反从上逆，旋覆花、代赭石虽能重镇，不能除热，热不去，则呃不止，丁香、柿蒂乃治呃之属于寒热夹杂者，尤不对症，故无效验。因用生石膏五钱、酒制大黄三钱、元明粉二钱，冲、肥知母钱半、黄芩钱半、竹叶三十张、枳实钱半。处方既竟，病家以方太峻，有难色。余曰病者体质阳素有余，加以孤居，亢阳尤甚，面赤虽似戴阳，然脉来洪数有力，实属胃家实热。仲圣云：面热如醉，乃胃热上冲，加大黄以利之，非虚证可比。虽属高年，当从实治，此方决无妨碍，病家方敢照方服药。一剂而腑气通，再剂而呃逆止，后以调养胃阴，渐渐而愈。

李益平、通州人，贩布至申，寓于新旅社二十七号。患少腹痛，痛处有一筋扛起，上冲则呕，下坠则利，绵延半月余。求治于先祖，出前方，有以谓疝气者，有以谓奔豚者，所服之方，尽属苦辛通降之剂，病势仍然，不进不退，惟得腹内响鸣，有矢气，则略觉松畅。视其面色黑暗，按其脉象濡涩，舌苔灰腻，痛处手不能近，先祖云：此寒瘀为患，已成积聚矣，久则必为痃癖，非大剂温通不可。乃投以附、桂、炮姜、红花、制军、枳实、金铃子、小茴香，并用香附末二两，食盐末二两，酒醋炒热，以熨其腹痛处。明日又来邀诊，谓昨夜服药之后，腹内响鸣异常，连得矢气数十，忽而便大泻，视所出之物，色灰黑而黏腻，其臭难当，共泻六次，今日病势已减十之六七，虽作亦微矣。因更方去制军炭、枳实，加砂壳八分、延胡索一钱，再服二剂，痛果全止，后调理旬余而痊。盖以其人，未病之前，宿娼者数次，且喜服水果，所以有寒瘀之积聚也。

刘左肾精下损，乏阴液以上承，浮阳上灼，咽痛不肿不红，妨于咽食。加以咳嗽喘促，是下焦丹田，不司收纳，冲脉之气上逆所致。前医迭投凉润，不下五十余剂，反而胃弱便溏，脉濡小，则知中土已绥，生气不振矣，又岂治咳嗽之可疗哉。故虽属治咳之良法，实为酿病之祸端也。今仿劳怯不复，当以固真扶胃，亦培土生金之意，冀望加谷则吉。

潞党参三钱　怀山药三钱　云茯苓三钱　广橘白一钱　生甘草六分　甘杞子二钱　五味子三分　生白术三钱　川象贝各二钱　熟谷芽四钱

香稻叶露一斤，煎汤代水，并每日另服四两代茶

二诊：服药十五剂，便溏结，纳谷亦增，喘虽平，而咳未止，脉仍濡软，咽痛稍瘥，中宫得运，胃气得醒矣。肺津尚未能输布，甘能生津，仍宗前法，倘逐步转机，或可许效。

此证，乃镇江刘姓慕先祖名，而来申诊治者，共诊三次，服药四十余剂，便告全功。因知久病劳损，扶养中土，为第一要法，所谓人以胃气为本，得谷自昌。

孙济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