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合病
百合病因用百合为主药得名,可以说是百合证。我曾经怀疑仲景对于这种病症可能寻不到原因,所以没有定出正确的病名。观其叙述症状: “意欲食复不能食,常默然,欲卧不能卧,欲行不能行,欲食或有美时,或有不欲闻食臭(即气味)时,如寒无寒,如热无热,口苦小便赤,诸药不能治,得药则剧吐利,如有神灵者,身形如和,其脉微数”。只有口苦、小便赤、脉微数等比较可供诊断,其他似病非病,诚如尤在泾所谓“全是恍惚去来,不可为凭之象”。若从现在来说,近似神经衰弱症的一种,在当时既然没有发现神经,把一切神经官能症分配在各个经脏,很可能难于定出适当的总的病名。考 《千金方》:“百合病者,皆因伤寒,虚劳大病已后,不平复,变成斯症”。 《医宗金鉴》说:“伤寒大病之后,全热未解,百脉未和,或平素多思不断,情志不遂,或偶触惊疑,猝临境遇,因而形神俱病,故有如是之现象”。倘把这两条记载综合起来,可以指出百合病的原因:一部分是病后体弱不复;另一部分是由于精神刺激。故主要病情为阴虚内热,精神不安定,仲景说: “百合病不经吐、下、发汗,病形如初者,百合地黄汤主之”,当为百合病的主方。百合地黄汤仅用百合补虚清热,生地黄汁养血凉血,是一个极其清淡的方剂。我深深体会到类似这类虚症,用重剂刺激往往引起反应,急切求功也会引起其他病变。尝见有人治神经衰弱,动手便是大剂人参、熟地、麦冬、当归、龙骨、牡蛎,方虽对路,服后胸闷食呆,腹痛便溏,反而增进心悸失眠,精神极度紧张,都是不从全面考虑问题的缘故,从而也反映了仲景治病的细心周匝。所以学习仲景著作,不是呆板地牢记方药,主要是体味其如何辨证,如何施治,大法在握,自然左右逢源了。
正因为此,我认为本文里最重要的一节是:“百合病见于阴者以阳法救之,见于阳者以阴法救之,见阳攻阴,复发其汗,此为逆,见阴攻阳,乃复下之,此亦为逆”。这里所说阳法救阴,阴法救阳,即 《内经》所说“用阳和阴,用阴和阳”,也就是王冰所说 “益火之原,以消阴翳,壮水之主,以制阳光”的意思。凡症实体实,可以从正面直折,症虚体虚,必须照顾其反面。故热症为阳,虚热便为阴虚,养阴则热自退,误当实热发汗,更伤其阳了。相反地寒症为阴,虚寒便为阳虚,扶阳则寒自除,误当实寒攻下,更伤其阴了。仲景因百合病而提出虚症的治疗法规,在中医理论上是颠扑不破的。
百合病的方剂有7首之多,除百合地黄汤外都是随症配伍。例如:发汗后用知母润燥止汗;下后用滑石利尿,代赭石涩大便;吐后用鸡子黄养胃止呕。又如口渴的用栝蒌生津,牡蛎除烦,不难理解是治标的方法。后来医书上百合病的病例并不多见,兹节录 《张氏医通》载治孟端士太夫人一案聊供参考:“虚火不时上升,自汗不止,心神恍惚,欲食不能食,欲卧不能卧,口苦小便难,溺则洒淅头晕。自去岁迄今,历更诸医,每用一药,辄增一病,用白术则窒塞胀满,用橘皮则喘息怔忡,用远志则烦扰哄热,用木香则腹热咽干,用黄芪则迷闷不食,用枳壳则喘咳气乏,用门冬则小便不禁,用肉桂则颅胀咳逆,用补骨脂则后重燥结,用知、柏则小腹枯瘪,用芩、栀则脐下引急,用香薷则耳鸣目眩,时时欲人扶掖而走,用大黄则脐下筑筑,少腹愈觉收引,遂致畏药如蝎,惟日用人参钱许,入粥饮和服,聊借支撑。交春虚火倍剧,火气一升则周身大汗,神气欲脱,惟倦极少寐,则汗不出而神思稍宁,觉后少顷,火气复升,汗亦随至,较之盗汗迥殊,其脉微数,而左尺与左寸倍于它部,气口按之似有似无。此本平时思虑伤脾,脾阴受困而厥阳之火尽归于心,扰其百脉致病,病名百合。此证惟仲景 《金匮要略》言之甚详,本文原云诸药不能治,所以每服一药辄增一病,惟百合地黄汤为其专药,奈病久中气亏乏殆尽,复经药误而成坏病。姑先用生脉散加百合、茯神、龙齿以安其神,稍进萸、连以折其势,数剂稍安,即令勿药,以养胃气,但令日用鲜百合煮汤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