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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中华文化的起源与特质
一、中华文化内涵的演变——从“以己为中”到“民族认同”
“中华”是“中国”与“华夏”复合词的简称。中者,内也,中国之人,谓以别于北方狄,东方貉,南方蛮、闽,西方羌,西南僬侥,东方夷也。“华”通“花”,意谓文化灿烂,所谓中国“有服章之美,故谓之华”。“夏,中国之人也,从夊、从页、从臼;臼,两手,夊,两足也”。因此,华夏意为文化发达的种族和人群。华夏先民建国黄河中游,自认中央,且又文化发达,故称“中华”。
因此,“中华”之得名,最初带有很强的地域色彩。中华之中,意谓四方之中,又有“以己为中”之意,与“以人为外”相对应。“是故华云、夏云、汉云,随举一名,互摄三义”,以指代华夏族及后来的汉族。如《礼记·王制》:“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
然而,随着疆域的拓展,民族融合范围日广,中国境内各族之间的联系纽带日益强化,民族共同体诸要素渐趋完备,“中华”的地域色彩日益减弱,文化色彩日益凸显。如《唐律名例疏议释义》:“中华者,中国也。亲被王教,自属中国,衣冠威仪,习俗孝悌,居身礼义,故谓之中华。”此处所论“中华”,已淡化地理方位的中心性,突出文化属性。
文化作为“文治教化”的缩写,在传统的观念中,是德行、智慧、绝地天通的总称。
当“中华”所代表的华夏民族的文化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优于四方民族的时候,这种民族文化上的优越感便形成了强大的向心力。如韩愈《原道》:“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当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之后,往往会逐步“汉化”。如鲜卑族所建立的北魏政权,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推行改革官制、禁用胡语等一系列改革,甚至将鲜卑族人的姓氏,包括皇族拓跋氏在内,一律改为汉姓。又如契丹族建立大辽政权之后,第一代统治者开始就进入“汉化”;到了辽道宗耶律洪基,更是直言不讳地说出:“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
1367年,明太祖朱元璋命徐达北伐讨元,其檄文有“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著名口号。这种与“胡虏”对称的“中华”,便基本上消除了地域的含义而专指汉族及汉文化传统。
到了近代,当西方资本主义殖民者侵入,中国境内诸族更增进了政治、经济、文化上的整体意识,进一步形成自觉的民族观念。于是,20世纪初叶,中华民族渐渐演变为全体中国人的诸族总称,中华逐渐成为指认全中国的一种民族认同和文化符号。如1907年,章太炎《中华民国解》对中华做出了新的诠释:“中华之名词,不仅非一地域之国名,亦且非一血统之种名,乃为一文化之族名。故《春秋》之义,无论同姓之鲁卫,异姓之齐宋,非种之楚越,中国可以退为夷狄,夷狄可以进为中国,专以礼教为标准,而无有亲疏之别。其后经数千年,混杂数千百人种,其称中华如故。以此推之,华之所以为华,以文化言可决之也。”梁启超先生在1922年的《中国历史上民族之研究》中进一步指出:“凡遇一他族而立刻有‘我中国人’之观念浮于其脑际者,此人即中华民族一员也。”这就明确地点明了在近代世界环境里,中华民族自觉意识产生的机制。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卷四》中提到:“人们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自己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因此,我们应该以历史的眼光、发展的视角来看待中华文化内涵的演变,它是整个中华民族创造的精神财富,有必要打破“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的固陋和偏见。
一个有着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和共同历史渊源的民族,其内部固然存在着繁复多样的阶级、阶层、集团、党派及个人教养和性格的差别,同时也深藏着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这就是“民族精神”。而民族精神的核心就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始终闪现着该民族灵魂的搏动,以巨大的向心力吸引着该民族的各类成员。因而,文化认同构成了民族认同的核心。
二、中华文化的主要特质——以人为本与天人合一
梁启超先生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说道:“学术思想之在一国,犹人之有精神也;而政事、法律、风俗及历史上种种之现象,则其形质也。”
中华文明作为一种延绵不断的古老文明,经过漫长的发展、扩充,在幅员辽阔的大地上“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蔚为大观。这种庞大的整体文明一定要有足够的思想、精神来支撑。如梁启超先生所说,这些“风”“俗”仅是一国之“形质”,需要有更高级的“精神”去提领。这个“精神”,便是贯穿于一国、一民族之中的丰富而又深刻的思想内涵,成为支撑其生命的坚强支柱。
中华文化的思想内涵包括很多方面,阴阳观念、崇德尚群、以人为本、天人合一、中和之境、整体思维等。这些文化的特质并非相互独立,而是相互联系、相互融合的。
在人类社会从原始进入文明阶段,生产方式极其落后,科学知识极其匮乏,先民们无时无刻不在面对着大自然所带来的生命威胁。面对残酷的生存环境,先民们一方面团结聚集,逐步形成部落组织和国家;另一方面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不断积累知识经验,形成了朴素哲学的基础。
《易·贲卦》云:“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所谓文明以止,就是“止物不以威武,而以礼乐教化。”观天文,形成了以阴阳观念为基础的天人相通观念;观人文,突出了对人为“天地之性最贵者”的尊崇。前者逐渐发展为“天人合一”的理念,后者逐渐完善为“以人为本”的精神。
首先来看阴阳观念。阴阳的本意是阳光的向背,即所谓山南水北为阳。引申开来,物体的正反、对立、消长两方面,乃至天地、日月、寒暑、昼夜、男女、夫妇、君臣、律吕、刚柔、奇偶、开合、动静等莫不可以阴阳概括之。这一观念在《诗经》《道德经》等先秦典籍中比比皆是。如《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
同时,阴阳是有变化的、是交替变动的。因此,阴阳有序而调和就是吉,反之则为凶。如《国语·周语上》:“阳伏而不能出,阴遁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自然而然的,阴阳观念会将自然的状况与政治的得失联系起来。如《潜夫论·本政》:“凡人君之治,莫大于和阴阳。阴阳者,以天为本。天心顺则阴阳和,天心逆则阴阳乖。天以民为心,民安乐则天心顺,民愁苦则天心逆。”
阴阳二分是对宇宙万事万物的概括,阴阳的调和是对宇宙秩序,包括人间政治秩序在内的认识和追求。人作为“阴阳之精”,其愁苦、安乐不仅维系着政治的得失,而且决定着天心的顺逆。这就把天、地、人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天人合一”的观念。如《周易·说卦》:“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这就是“三才之道”,把天、地、人视为一个有着普遍联系的整体。同时要求,无论是处理小事情还是治理国家,都必须“允执其中”,以求得中和之境。
中和、中庸绝非是首鼠两端、畏葸不前的意思。中的本意为中间、中央,引申为持正、均衡、恰当;和的本意为声音的相应、相和,引申为和谐、和顺、和畅。因此,中和的意思就是要把握住平衡点,不走极端,平正通达,从而达到和谐共生、无往而不利的效果。如《论语·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何晏集解:“言为政,信执其中,则能穷极四海,天禄所以长终也。”也就是说,为政者如果能够持正公允、不偏不倚,那么一定会四海归服、国祚绵长。因此,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与“同”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和”强调的是可否相济,“同”强调的是有无同欲。因此,何晏对“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注解是:君子心和,然后其所见各异,故曰不同;小人所嗜好者同,然各争其利,故曰不和也。因此“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中和之境成为中华文化的精髓之一,在《中庸》中得到极致发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立焉,万物育焉。”
综上可知,古人所强调的“阴阳和合”,是指平衡阴阳,达到阴阳相济的目的。“天人合一”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中和之境”。如《潜夫论·本训》:“是故天本诸阳,地本诸阴,人本中和,三才诸异,相待而成,各循其道,和气乃臻,机衡乃平。”在这里,中和已经上升为人之本,对人的修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人作为“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的主体,不仅是文化的创造者和实践者,而且是文化的传承者和创新者,因此,中华文化的另一个核心观念就是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人文精神,一个是崇德修身。《尚书·泰誓》:“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可见古人对于“人”的重视、对“人”地位和价值的尊崇。因此,在中华文化的起源阶段,先贤达人就已经开始摆脱天命、鬼神之类对人的束缚,转向对人的重视和关怀。如《左传·昭公元年》:“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孔子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之类的话,甚至对陪葬俑制度发出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强烈批判。这种以人为中心、主体的文化,使中国虽然有宗教和神学,但它们却始终没有取得主导地位,甚至连“天”也被古人道德化,形成了圣人崇拜和道德崇拜的传统。这种极致的人格崇拜,必然导致对“崇德修身”的重视。崇德修身就是重视人的节操和修养,重视人之所以为人而非禽兽的道德素质,进而追求人格的完美。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等,成为君子道德完善的标准。在君子看来,道德节操重于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如王守仁《与王宪制书》:“君子以忠信为利,礼义为福;苟忠信礼义之不存,虽禄之万钟,爵以侯王之贵,君子犹谓之祸与害;如其忠信礼义之所在,虽剖心碎首,君子利而行之,自以为福也。”
只要认真修养,“人皆可以为尧舜”。为了达到圣贤的目标,需要社会实践,需要不断的自我反省和磨炼。如《孟子·告子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种“崇德修身”的精神渗透到各个行业,就有了各自的具体要求和目标。如执政者要公天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为臣者要忠心谋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将者要舍身保疆:智、信、仁、勇、严;一介草民也要做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这种道德约束下,有多少志士仁人甘于寂寞、先人后己、忧国忧民,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值得我们由衷地敬佩!
英国学者李约瑟在其《中国科学史》中说道:“也许,最现代化的欧洲的自然科学理论基础应归功于庄周、周敦颐、朱熹等人,他们要比世人至今所认识到的更多。”
今天,包括医学在内的现代科学一日千里。我们既不能故步自封,拒绝近代西方文明的长处;更不能妄自菲薄,全盘否定自己的文化传统,毕竟那是我们的根。而应该从历史和比较的角度,进一步探究医学和医院文化的发展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