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流:大江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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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出海留洋学本事,意外相遇官码头

“狡兔三窟,就是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再说咱们忠于常平还好说,要是有天本事太大了,常家这池子再也容不下咱们了,人心叵测常老爷生怕咱们跟常平反目,还不如现在趁着没崛起另立门户的好。这倒也是瞧得起咱们,赌一把咱哥俩能够一展宏图富贵无边。”顾敬亭解释道:“三国时期,大家族哪个不是分别侍主,荀、诸葛、夏侯这些大家族皆是如此,三国别管谁胜了,家族都不会落没。

到时候万一常家不行了,咱哥俩要是行了,还能帮着常平,也算给他儿子留了条结实的后路。咱们兄弟情,加上这份提拔情,怎么可能不照顾。真要是不管,还不得让人骂死。

再往坏处说,万一常家落了难,也牵连不到咱哥俩的家产上,便更是保险了。常老爷会看人想得多,真是老奸巨猾啊。不过商人无利不起早,他到底开了什么条件?”

回到南京的阮天雄答道:“这两万两银子就当是借给咱们的,咱们还管着常家的仓库,但自己可用这些钱另立门户。借给咱们五年,利息三成。”

“不低啊,常老爷看着挺厚道,其实也挺黑哈。坐着白赚六千,咱们知根知底跑不了,就算赔了这辈子也可以跟着常平干活还债,这买卖稳赚不赔啊。”顾敬亭挤眉弄眼道:“那你答应没?”

“你想不想我答应?”阮天雄也笑着看着顾敬亭。

顾敬亭则跳了起来:“不答应是傻子,天赐良机啊,五年就是开五家茶馆也能赚出来六千两银子。”

“那我如你所愿已经答应了。”

“这么说咱哥俩平地一声雷,转眼富家翁了?”

“对,不过不是富裕的富,是负债的负。”阮天雄挠挠头道:“对了,刚才我等你半天,你这大白天的又干啥去了?我听赵春姑说你晚上也不出去了,现在天天一大早出门,下午才能回来,我不在的这几天都忙啥呢?可不能学坏啊。”

“没事儿。”顾敬亭顾左右而言他。这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心里有事岂能瞒得住对方。

果然在阮天雄三拳过后顾敬亭就招了,原来他这几天去洋行看看钱是否稳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日本人。那日本人正好也来办事,恰巧钱包掉了被顾敬亭捡到,顾敬亭一还两人就聊了起来。

这人是个日本商人,对中国文化极其热爱,当天饮酒聊天相谈甚欢,于是第二天又相约顾敬亭。阮天雄回汊河镇的这几天,两人一连相约,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日本人?”阮天雄的眉头微皱。

顾敬亭也是有点尴尬:“对,叫山田一木。”

国人对日本人的情绪十分复杂,这源于两国文化的共通性和人种的相似性。大清有皇帝,他们有天皇,大清被洋人欺负,他们也被洋人欺负。不说曾经前朝的恩恩怨怨,就说当下两国纠葛也是不少。

刚开始大清可是天朝上国,乃至于光绪十二年的时候,北洋水师对朝鲜和海参崴巡视了一番,随后就近驶入日本三菱造船所进行上油和补充燃料,并开始了对日本的亲善访问。话说的好听,实际就是亮肌肉去了,我大清有了北洋舰队,日本顽童莫要想三想四,打大清的藩属国朝鲜的主意。

结果看见四艘军舰,日本人可吓坏了,他们想到了美国人的船,当年他们就是这样被征服的。而相比之下,日本的军舰就好像是玩具一样小。日本民族中强烈的自尊和自卑让他们受到了打击,更受打击的是北洋水师的水兵嫖娼,嫖完还不给钱,不给钱还打人,把日本的警察都打了。

两天后水师全体官兵放假,他们上岸后并没有带武器,遭到了人家的报复。双方都有死伤,但在炮口的威胁下,大清拒不道歉,并且让日方多赔偿,还要承担医疗费用。

当时此事一经报道便轰动全国,虽说行为霸道野蛮受到抨击,但对国之强盛的自豪却溢于言表。可没过几年,大清不进则退,先是丢了朝鲜,然后是甲午海战大败,随后是旅顺大屠杀。一下子那个仰望大清的小个子也成了厉害的角色,逼着大清赔钱割地。

正因为相似,所以大清的一些人开始模仿日本。同时日本人格外热衷于支持革命党,出钱出力甚至出人,不少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跳出来这个乱世,谁又看不懂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呢。

只是有些人自认为可以玩弄别人于股掌之间,还有的人被这世道蒙蔽了双眼,总之就是有的人假聪明真糊涂,有的人真糊涂也是真傻。

不论这个,在整个江宁府有两家日本的洋行商社,还有二三十个侨民。早年间洋人不准入城,甚至不能出商埠区,就算是传教也是不允的。要是随意走动,官差就会把他抓住,倒也不打也不骂,直接找三四个棒小伙子夹起来,哪儿来的送回哪里去。

现在管理倒是宽松了,不过百姓们却跟侨民泾渭分明,也就是顾敬亭这种脑子活泛的敢搭话,别人都是掩面疾走避之不及的。

这个山田一木声称他在日本一所大学有关系,可以把顾敬亭塞进去就读。那边快要开学了,但顾敬亭在预科班读书应该不受影响,凭他的聪明也很快就能跟上。

“我觉得咱们刚刚弄来钱,你又想大展拳脚,我这时候走了没人帮你,也太不义气了,索性才不想说的。”顾敬亭摸着后背道:“你他娘的下手真黑,肯定给我打青了!”

却未曾想到阮天雄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你怎么不早说!读书是好事儿啊,虽然我对这群日本子没啥好印象,可那也都是听你说的。现在你要去读书,那自是好事一件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师夷长技以制夷。去,读几年洋学去,多少钱?”

“这大清有公费留学,我想要不我先帮你,等回头我考上公费,就能不花钱去了。”顾敬亭轻咳道。

“很贵?”

“也还好,公费的话,一年学费也就三十五,每月生活费三块,这是公派的标准。”顾敬亭道。

阮天雄摇摇头:“那不贵啊,我没记错的话,日本龙洋和咱们的银洋是一样重的,咱哥俩俩月工钱就够你一年学费还富裕了。”

“我是自费。”

“那是多少钱?”

“一年六十,食宿另附每月五元,生活费还得两三块吧。”顾敬亭道:“还有船票衣帽书本等,归里包堆没个两百拿不下来。前阵子咱们回老家,把存的钱都给家里了,现在手头也不宽裕,再说你这边……”

阮天雄又拍了他一巴掌:“就这么定了,公费留学哪有这么好考,你小子考试运气不济,还是花钱上学踏实。再说朝廷法政一会儿一个变化,万一以后又不让出去,或者又让留学生回来了呢?你以前不是说过,强召美国留学生回国的事情吗?反正我兄弟留学,这是天大的好事儿。给你四百,算是一年食宿学费全包了。咱现在有钱了,这边交给我好了,你不说嘛,你留在这边也没事儿干。嘿,咱兄弟里也出来洋学生了,真提气儿!行了,反对无效,再说我抽你。”

事不宜迟,当即顾敬亭就给山田一木说了。恰巧有船要去松江府,顾敬亭会从那里出发,转海船前往日本。就这短短三天时间,顾敬亭就走了。阮天雄没有相送,只在江宁府官码头与他依稀告别。

“就这么走了?”常良到现在还是懵懵的,的确顾敬亭走的太突然了。

赵春姑本来在家还是个坚强的姑娘,也是这样小半年的好日子过惯了,心软了眼窝子也浅了,此刻虽未落泪但眼眶子却通红。阮天雄则笑道:“是啊,就怎么走了。春姑,干啥呢,这是好事儿啊。”

“你说这秀才去国外学啥种地啊。”赵春姑一跺脚道。

“谁说种地了?”阮天雄咋舌道。

赵春姑却秀目一瞪道:“又是稻子又是田的,还得起早,还说不是种地!”说完大辫子一甩快步走了。

阮天雄则挠着脑袋,看着赵春姑的背影道:“大姐,分明是早稻田大学嘛。”

“对了,天雄,这到底是个啥学校?”常良跟阮天雄朝着仓库的方向腿儿着,边走边问道。

阮天雄摇了摇头:“我那天见了见山田一木也没怎么听明白,好像说是个东京专门学校,五六年前才改成这名的。”

“靠谱吗?要去学几年啊?”

“还行吧,秀才读书有一套,靠不靠谱让他读点洋人的玩意儿总是有用的。”阮天雄道:“说是预科一年,本科两年,研究科一年。每年还能回来两次,要不了多久这臭小子又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阮天雄和常良搭班,把仓库打理的井井有条。中间常平也来了一次,不过是跟着常思福来的。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见识了一番的常平,又有曾经的种种经历,现在给人的感觉是大不一样了。养尊处优下,更有了一丝大少爷的派头,只是在阮天雄面前依然是那么嘴欠人贱,而阮天雄也一样抽他骂他,但他却乐得如此。

而巡警魏芝晗帮忙牵线,阮天雄宴请上了一等巡长裴怀清,这次阮天雄没有单刀直入,而是先搞好关系再说,几顿饭下来,又无事相求,两人也算有了酒肉交情。至于码头上,别管是王查还是柯庸,都跟阮天雄井水不犯河水,中间在茶棚碰见,还一起喝了个大碗茶。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天便又一次冷了下来。阮天雄却始终找不到制造局的关系,时间紧迫不禁有些烦恼,按照他的估计,最多来年开春上码头就会开放。春天乃万物复苏之际,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没有比春天更好的开始了。

“小心一点啦,毛手毛脚的。”一身白西服,外罩黑大衣,手持文明棍,一个年轻帅气洋味儿十足的少年从南京官码头下了船。身后帮着他提行李的小厮,此刻正受着他的斥责。

官码头是又上客人又拉货,客货大多分开,可因为管理不力,有时候船撞了点儿,时间重了一起靠岸时,还是会拥挤到一起。总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煎饼,山东煎饼!”一声清脆的叫卖声传来,一个女人裹着头巾,在码头上贩卖着。

这一声叫卖不禁勾起了少年的乡愁,他循声看去,那个女人长的并不漂亮,样子很是普通,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倒是个顺溜的条儿。

“哈哈哈哈,傻大个,你连闹呆子都不会,每次你都找不到,藏又藏不好!”闹呆子是南京话的捉迷藏,一帮顽童嬉笑着,围着一个巨汉。

那巨汉蹦蹦跳跳,动作就好似孩子一般,不用看脸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痴傻的。他跑到煎饼摊前,扯着女人的衣角,扭扭捏捏好像在撒娇。

下码头这个运粮的小码头尚且有敲竹杠的,更别说官码头这样的大码头了。那煎饼摊前就逛来了几个混混,他们自然是帮派的人,不然不敢在这里耀武扬威招摇过市。

收了钱,还拿了煎饼,最后摸了摸女人的脸,说了几句荤话。这时候少年已经全部整利索了,帮忙提东西的小厮放下东西去叫车了,少年则抱着膀子看热闹,他就想知道知道,那个剃了秃子、头上还有一道大疤瘌的痴傻汉子啥时候才会爆发。

最近流行的不是马车,也不是驴车,更不是以前都不让坐的牛车,而是人力车。这东洋车一来,少年就上去了,扔给小厮一枚银洋,那大方劲儿潇洒劲儿可别提了。至于小厮欢天喜地连连道谢自不用说,洋车夫也满眼冒光,希望好好拉车,一会儿也能得个大赏钱。

少年特地放下了车棚子扭着头看,那壮汉握紧了拳头,却被女人打了一下,不知道说了什么便松了拳头,好似撒了气的猪尿泡一样,惹得一众汉子一阵爆笑。壮汉眉头微皱,转过了头去。那帮混混还在壮汉身上不停的练着拳脚,壮汉却浑然不动,这行为羞辱至极,好似在惩罚他刚才想要反抗的念头。

少年在壮汉回头的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脸,于是从车上连滚带爬了下来。洋车夫没反应过来,少年的大衣差点卷进了车轮。洋车夫赶紧停下了车,少年还是一阵慌忙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去扶,他又自己爬起来朝着那个壮汉冲去。

“大王!”

疤瘌秃头的壮汉眼睛都亮了,随即又转向了浑浊,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秀才。”

“草你妈的!”那洋派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顾敬亭,此刻他挥着文明棍砸向那帮混混,哪里还有刚才的斯文和高贵:“大王,揍他!”

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传遍了整个官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