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流:大江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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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优柔寡断白敏恒,当机立断白玉雪

苏州白家,白敏恒又咳嗽了起来。淡青色的手绢捂着嘴,那咳嗽虽然没有惊天动地,却一直没有停歇,咳咳咔咔的,好似要用这种滴水穿石的势头把白敏恒震散了一般。

他面前的书案上放着几本账目和一些纸张,那是兄弟白敏成这些年掏空的家业。里面一部分被他吃喝嫖赌了,另一部分则流入市面,在苏州那新开的七八家大买卖,无一例外的有白敏成的股份。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不是看轻了自家兄弟,而是兄弟二人从小长到大,弟弟究竟有多少斤两他还是清楚的。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别管穷富所作所为都只与眼界有关,其贪婪本质其实别无二致。

为了那几亩薄田,穷苦人家的兄弟几个可以打破头,有人说这都是穷闹得。可你看白家再看看常家,哪一个又是安宁的呢,不是为富不仁,也不是大宅门前的石狮子不干净,而是人的贪欲勾人心魄引人罪恶。

老二白敏成花钱如流水,自然知道钱是好东西,食髓知味便愈发觊觎老大白敏恒的家业。可人家白敏恒有儿有女,这属于老大的家业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可白家与常家不同,他们没有分家,而白敏恒虽知弟弟不争气,却还是对他颇多纵容。

往日里白敏成如何支取,只要大差不差的他都准了。说是账有两本,一房一个,可白敏成那里早就千疮百孔,后来白敏恒生病了,白敏成倒也还算懂点人事,没给哥哥惹大麻烦添堵。而支钱的事情白敏恒也没心思管了,和生意一并交给了霍华。

现在霍华不干净了,可他到底是个下人,肯定有主家的撑腰。儿子白玉栋完全没必要,这家业本来就是他的,他也没什么把柄受人要挟。回到苏州后白敏恒他连自己儿子都查了一通,看看有没有在外面找粉头,有没有不学好欠下赌债,缺钱了要填窟窿,才会被坏人诱惑等等,有时候愈是亲近的人愈容易在背后捅刀子。

果然是二爷白敏成,他的一应事情摆在了白敏恒的书案上。这一页页看下来,白敏恒是怒火攻心,自己的傻弟弟啊,纵然自己多少管着他点,可也不是为了他好吗?换个外人谁会给他万贯家财随意糟蹋?

霍华都能背叛白敏恒,又怎么会忠诚于白敏成,这不是与虎谋皮吗?想到这里,白敏恒是又气又恼,接连咳嗽的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只觉得嗓子眼一甜一腥,下意识的用手绢捂住了嘴。

手绢拿下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了一片嫣红,白敏恒的心砰砰乱跳,竟然呕血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白敏恒的心不禁有些焦躁,他站起来在屋里转了起来。

赶走阮天雄他们后,霍华的确洋洋自得了一阵子,这为白敏恒找到了机会留下了时间,寻到了更多的证据。而如今他正在用钱铺路,打通官府的关系,直接状告霍华侵吞主人家产,不忠不义大不敬。想来面对官老爷的威风,兄弟白敏成多是会撇个干干净净吧。

当然白敏恒还是心软了些,他说明白了就针对霍华一人,即便牵连出白敏成也要放过他。“青天”大老爷当然愿意了,因为白敏恒很“懂事”的把这些买卖全推到了霍华头上,并可以通过官府手段归到大老爷名下。

大老爷官身不自由,做生意不方便,到时候白敏恒再把这些商家用现银买回来。你看,这么一条龙下来,钱不光干干净净,还把大老爷伺候的舒舒服服,大老爷可不就随着白敏恒的意思来吗?

除此之外,白敏恒还怕证据不够,特地花钱收买了几家店铺和生意渠道的关键人物录了口供签字画押,以求订死霍华,并对相关者承诺此事之后概不追究。

白敏恒只在乎结果,他觉得耗来耗去,耗费的都是自己的钱,不如蛇打七寸釜底抽薪的好。只是白敏恒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身体竟然还没好。

在外面强撑着搅动乾坤,可身边到底缺了个贴己的人,现在他也闹不清谁是霍华的人,谁又效忠于自己。儿子白玉栋太过中庸老实,这一切白敏恒连告诉都没告诉他,生怕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

“若是天雄在那该多好,又忠义又聪明,还有他两个兄弟做帮手,哎。”白敏恒叹息道。

计划还差一步,他还不能跟霍华贸然翻脸。不查还好,此次一查出来让白敏恒是不寒而栗,整个白家完全被渗透成了筛子。若不能借此把生意和家里的内鬼都揪出来,来个一网打尽,到底是不放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必须一击即中,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霍华如果拼个鱼死网破,白家虽不至于衰败,却也会倒退十几年。

想到这里,白敏恒心如刀绞,他再度咳嗽起来,却又是一口鲜血。

“爹。”白玉雪叩响了门,走到院子里她就听到爹咳嗽了,不由得感到心疼。

她一改往日在家蹦蹦跳跳肆无忌惮的样子,轻手轻脚中规中矩,好似寻常的大家闺秀一般,生怕惹了白敏恒不高兴。

白玉雪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冰雪聪明,她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爹爹表面一切如常,又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爹,怎么又咳嗽了,家里的事情交给哥哥就是了,何必如此操劳。”

“你哥?哎……”白敏恒把带血的手绢藏在了身后,不忍让白玉雪看到。

白玉雪给白敏恒倒上了热水,依照郎中的话,白敏恒已经喝不得酒了,现如今就连茶也戒了。白玉雪轻声道:“爹,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白敏恒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就是隐隐觉得您最近格外劳心。”白玉雪道,她胳膊肘在桌子上,双手托着头,就那样看着白敏恒,好似自己爹是一本看不透的无字天书。

白敏恒笑了,伸手摸了摸白玉雪的头:“雪儿,若是你大哥能有你一半的机灵那就好了。事到如今爹也不瞒你,我这身体愈发不好,接下来还要去见几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若是撑不住,你可要帮爹。”

“爹,你胡说什么,您身体好着呢。”白玉雪道。

白敏恒满眼笑意,已经有点脱相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他说道:“乖女儿,爹不是未雨绸缪吗?听我说,其实阮天雄是无辜的,爹知道。”

“那您还赶他走!”白玉雪惊讶道。

“是啊,我不该赶他走的。”白敏恒叹了口气:“若是天雄,他一定会维护正确的事情,哪怕会有所损伤,而我却瞻前顾后总想尽善尽美……罢了,一人一条路,其实一切是这样的……”

白敏恒把事情说了一通,白玉雪先是目瞪口呆随后面红耳赤极其愤怒:“果然如阮天雄他们所说,霍华没安好心。爹,您的做法我都明白,但我觉得尾大不掉,您现在身体又……虽说放长线钓大鱼,您这般可以把这些宵小之辈一网打尽,可万一有个差池,那便是万劫不复。”

“爹又何尝不知,只是白家进一步多难啊,我不能让白家在我手里倒退十几载,更不会让我这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白敏恒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即便女儿与之意见不同,但多少有了讨论交流,心中的郁闷之气一吐为快顿时舒畅了不少。

白玉雪想到了历史上袁本初的优柔寡断,自己爹也是如此。她本想说却怕白敏恒生气,终是没说出口来。

这时候有小书童端着药进来了,服侍着白敏恒用下,白玉雪便想离开:“爹爹,天色已晚,熬夜费眼伤身。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得太多只能是自寻烦恼。”

“爹知道了。”白敏恒点了点头。

小书童出去了,白玉雪也道:“那爹爹早休息,女儿先行告退了。”

“再聊一会儿吧,不碍事的。”白敏恒还想多交代一些,猛然间就觉得腹如刀绞一般。他一下子趴了下来,捂着肚子低头不语。

白玉雪顿时大惊,赶紧上前:“爹,你怎么了?”

白敏恒再一抬头,不禁吓了白玉雪一跳,这还是自己的爹爹吗?此刻白敏恒的脸已经疼得没了人色,蜡渣黄不说,还挂满了汗水,表情也极度扭曲看起来十分痛苦。

白敏恒牙关紧咬,嘴唇已经是惨白一片,他想要开口说话,却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腹痛和咳嗽让白敏恒生不如死。肚子里一股东西往外涌动,一张嘴便是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喷了足足一桌子。

“爹!”

这口血喷出来,白敏恒顿觉清爽不少,可转而却浑身发虚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仿佛被瞬间抽干了力气,再也动弹不得。白玉雪扑了过去大喊来人,丫鬟小翠听到动静忙进来却也傻在那儿,只见白敏恒强挤出一丝力气道:“雪儿,别叫,小翠出去!”

小翠呆呆愣了半晌,才慌慌张张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儿绊了一脚,在屋子门口摔了个大马趴。

白玉雪慌慌忙忙去关上了房门:“爹您快说,说完咱们去看郎中。”

“久病成医,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本不该如此,难道……”白敏恒说出的每个字都好像是从嘴里蹦出来的一样,艰难且痛苦,他扭头看向书案上装药的碗,突然惨笑了起来:“只怕是这药里有问题,你别声张,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有人问就说是我恶疾突发。你找个机会拿着这些去衙门状告,此刻便是鱼死网破,也不能让这些小人占了便宜。若是真的不行了,情况难以控制,便去老宅地下取了金银。天雄会明白我的寓意,他若回来你再报……”

报仇二字还未说完,白敏恒便再度咳嗽两声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便是更加剧烈的咳嗽,但咳嗽声戛然而止,他的两眼浑睁,头一歪就这样死在了书房的椅子上。

白玉雪二目含泪,死死的咬住下嘴唇,她的身体不断颤抖,不敢置信的走上前去,俯身伸手探向白敏恒的鼻息。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两行泪就这样顺着白玉雪的脸颊流了下来。

白玉雪忍住悲痛,狠狠地吸了两口气,强行稳住心神,把桌子上血迹未干的账本和证据收入怀中,这才把所有压抑住的情感全部宣泄了出来:“爹!”

打开房门,悲天呼地。按说秘不发丧为最佳,可刚才动静这么大,门外伺候的丫鬟小厮们绝对都听到了,此事想瞒是瞒不住的,只能顺水推舟让事情自然而然的发生。

果不其然,白玉雪猜得没错,霍华就在院门口,见状他冲了进来,看见白敏恒死了,顿时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若不知道的只会赞一声忠臣义仆。

白府瞬间炸了锅,白玉雪以泪洗面,但却趁着乱跑回闺房,略一收拾便叫上小翠就要通知哥哥一并溜走。或许现在并不是好时候,白敏恒大丧,一家之主死了少爷小姐肯定是最悲痛的,所聚拢的目光也是最多的。

按说应该待风平浪静,等敌人麻痹,再一击毙命才对。可如今情况已变,白敏恒若真是死在那碗可能下毒的药上,那么说明霍华他们已经警觉了。此时若不走,就是被人斩草除根的时候。

白玉雪拉开了房门,却一下子怔住了。霍华就站在门外,脸上带着狞笑。他就那样看着白玉雪,此刻已经无需多言,白玉雪的心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