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耶济德二世的时代
继承人之争与王子杰姆
1481年1月,贝利尼回到威尼斯。同年夏天,穆罕默德二世召集军队,没有告知目的地,就从安纳托利亚出发了。这是使敌人猝不及防的策略。因此,战争的对象是谁?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是,出发不久,穆罕默德二世病故。他的死使奥斯曼帝国再次陷入继承人之争。
穆罕默德二世有三位王子,最有才能的穆斯塔法在1474年早逝。根据斯塔夫里迪斯(Stavrides)的研究,这是一起大宰相实施的暗杀事件。围绕大宰相卡拉马尼·穆罕默德·帕夏的妻子,王子与大宰相产生争执。余下的是杰姆与巴耶济德。耶尼切里常备军支持巴耶济德。支持杰姆的是突厥贵族出身的大宰相卡拉马尼·穆罕默德·帕夏,这位大宰相主张把杰姆先迎接到伊斯坦布尔,但他被耶尼切里军团杀死,随后巴耶济德二世宣布继位。杰姆王子以布尔萨为据点发起叛乱,失败后带着妻子和母亲(穆罕默德二世的妃子)逃往马穆鲁克王朝统治下的开罗。
这是耶尼切里常备军影响苏丹继承的最早例子。在下一任苏丹(塞利姆一世)继位的时候,类似的剧情重演。即位后的巴耶济德二世不得不给耶尼切里军团重金回报,授予他们种种特权。
在混乱中开始的巴耶济德二世时代同前任相比,远征和战争的次数大为减少。只有稳操胜券,苏丹才肯出兵。奥斯曼帝国很难保证在与东西两线的宿敌的对峙中同时取得优势。
杰姆王子的墓(左侧)
从意大利运回的杰姆的遗体被送到布尔萨,葬在其兄穆斯塔法的墓地
一系列政策标明,巴耶济德二世在避免穷兵黩武。结果,巴耶济德二世统治的三十年间,使穆罕默德二世末期已消耗殆尽的国力略有恢复。在避免战争的策略之下,巴耶济德二世全力更新陆海军武器。武器革新的成果为16世纪帝国新一轮扩张奠定了基础。
在财政方面,巴耶济德二世继位的时候,国家财政非常困难。巴耶济德二世废除了穆罕默德二世推行的导致社会不满的各种税收。削减支出,重建财政是巴耶济德二世的使命。
弟弟杰姆离开开罗,经安纳托利亚前往圣约翰骑士团控制的爱琴海的罗德岛。他依靠欧洲人的支持在罗德岛盘踞十三年,这种异常的情况对巴耶济德二世时代的外交有很大影响。杰姆是罗马教皇与欧洲各种政治力量对奥斯曼帝国政策的一枚棋子。1495年,杰姆王子客死那不勒斯。遣送遗体也成为政治交涉的筹码,四年之后,他的遗体被运回国内,埋葬在布尔萨,陪同英年早逝的兄长穆斯塔法。他的母亲和妻子、女儿受到巴耶济德二世的保护,但是,男性子孙除一人逃往罗德岛后改宗基督教外,全部被巴耶济德绞杀。
稳中有进的对外关系
杰姆流亡欧洲期间,巴耶济德对威尼斯、匈牙利的战略都面临困境。但是,在其周边却取得了少数重要对外战果。首先,他远征多瑙河北岸,攻占了黑海西岸的阿克凯里曼和多瑙河口的重要城市,将摩尔多瓦并为属国(1492)。这样黑海西岸的交通路线得以确保,对外战争中可以动员属国克里米亚汗国的骑兵。
另一方面,在东方,他们与马穆鲁克王朝的对抗进一步深化。双方之间夹着突厥系的杜尔卡迪尔(Dulkadiro)侯国。马穆鲁克王朝对分布在叙利亚平原,在安纳托利亚南部有据点的突厥系游牧民族有很大影响力。一时间,攻势咄咄逼人的马穆鲁克王朝进攻到中央安纳托利亚的开塞利,威胁到奥斯曼帝国。马穆鲁克王朝为确保对阿达纳地区的影响力,在1491年与奥斯曼帝国达成和平协议。在叙利亚平原和安纳托利亚高原,拉马赞(Ramazan)侯国和杜尔卡迪尔侯国成为马穆鲁克王朝与奥斯曼帝国的缓冲区。
1495年杰姆王子的死,成为巴耶济德二世对威尼斯和匈牙利开战的良好契机。巴耶济德二世调动克里米亚汗国骑兵和阿金基进攻波兰,挫败了波兰在黑海取得出海口的计划。
另一方面,奥斯曼和威尼斯争夺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南岸和西岸面向亚得里亚海的城市,双方在各有胜负之后,于1503年议和。威尼斯依然保持着海上作战的优势,但面对从陆海两方进攻的奥斯曼帝国,逐渐失去了很多陆上据点。
为对抗威尼斯,奥斯曼帝国大力发展海军。15世纪末,大西洋已经进入大航海时代,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大型帆船开始远距离航海。在地中海,单层甲板的大帆船也在改良,已经可以搭载火炮。在这一时期,奥斯曼帝国的海军在技术革新方面并不逊色于欧洲各国的海军。在和威尼斯的战争中,奥斯曼帝国使用了最新的配备武器的船只,所以才能在海战中首次压倒威尼斯。
奥斯曼帝国的成功得益于在战争技术革新的时代从意大利还有欧洲其他国家积极招聘技术人员。其中就有“收复失地运动”之后被流放到西班牙的犹太教徒。这群人的后裔在15世纪90年代移居伊斯坦布尔,在五百年后依然生活在这座横跨欧亚两洲的大都市。同样,在地中海活跃的海盗,有一部分也加入了奥斯曼帝国海军,并且受到重用。由多“民族”构成的奥斯曼帝国,特别欢迎对国家有用的人才,而不是过分警戒他们。对于那些居无定所、渴望重用的欧洲技术人员和军人来说,奥斯曼帝国是不错的就职选择。
东安纳托利亚与萨法维王朝
巴耶济德二世时代的另一个特征是伊斯兰文化传统开始在帝国统治阶层中渗透。巴耶济德的王子时代是在安纳托利亚的马西亚度过的。和父亲穆罕默德二世不同,他醉心于波斯和中亚地区成熟的伊斯兰文化。苏菲主义的思想、韵文诗、波斯传来的史书和文学作品流行于巴耶济德的宫廷中,和穆罕默德二世时代相比,奥斯曼宫廷“东方化”了。
新的力量在帝国东方崛起。高举什叶派旗帜的萨法维王朝,从正面向奥斯曼帝国对安纳托利亚的统治提出挑战。奥斯曼帝国牢固统治着巴尔干地区,正在强化海军,向西侧的海洋发展,但在穆罕默德二世时代,帝国才刚刚开始对生活着大量突厥系游牧民的中央安纳托利亚实现直接统治。安纳托利亚的东部和南部依然是帝国间接统治的区域。
奥斯曼帝国对安纳托利亚统治的脆弱性,在与萨法维王朝的对峙中不时暴露出来。在巴尔干稳固统治、加强中央集权的奥斯曼帝国对安纳托利亚游牧民族来说是外来政权。刚灭亡不久的突厥系诸侯国的骑士,即便被奥斯曼帝国录用,接受了蒂玛尔封地,但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摆脱帝国的束缚,寻求更自由的立场。这部分人是萨法维王朝极力争取的对象。不过,和什叶派的教义相比,游牧民族相似的价值观、部族血统的亲缘关系和部族成员间的平等更能打动这部分人的心灵。游牧民族对伊斯坦布尔推行的中央集权制有一种朴素的“反感”。
萨法维教团秉承极端的什叶派穆斯林教义。他们在里海南岸的阿尔达比勒产生,后来迁往东安纳托利亚,在从安纳托利亚到波斯的广大游牧民中争取信众。萨法维家族的族长伊斯玛仪自称是先知穆罕默德女婿、什叶派最初的伊玛目(负责主持公共仪式的宗教领袖)阿里再世,似乎经常宣称自己是神。1501年,萨法维家族击垮白羊王朝,攻占大不里士,随后占领整个伊朗高原,进而在1508年进入伊拉克,夺取巴格达。跟随伊斯玛仪的萨法维教团的游牧民,头戴红帽,围白色头巾,因此被称为“凯兹巴什”,即突厥语“红帽”之意。
伊斯玛仪自称神的代表,时常对信众吟唱为神而战的宗教色彩浓厚且具有煽动性的诗篇。这些诗篇在安纳托利亚的游牧民中传播,为伊斯玛仪争取了更多的支持者。多数凯兹巴什出生在安纳托利亚,他们已经成为波斯的统治阶层。安纳托利亚的许多游牧民受伊斯玛仪宣传的影响,或多或少有些动摇。当时在特拉布宗任职的塞利姆王子对此了如指掌,但也许是巴耶济德年事已高,也许是他对苏菲派的教义有所向往,总之,巴耶济德并未拿出有效的办法,反而是静观其变。但是,1511年,伊斯玛仪的同道者在西安纳托利亚的发起叛乱,事态变得严峻了。
塞利姆王子政变上台
西安纳托利亚叛乱的首领是安纳托利亚本土的小型苏菲主义教团领袖沙库尔。沙库尔的意思是“沙(王)·伊斯玛仪的奴仆”。他在阿舒拉节起兵,即什叶派最早的伊玛目阿里的儿子侯赛因殉教的日子,并且北上进逼布尔萨。很多对奥斯曼帝国心怀不满的人纷纷加入,恰如一伙暴徒,他们击败了科尔库特王子的军队,使奥斯曼帝国陷入混乱。巴耶济德二世派遣另一位王子艾哈迈德率军镇压沙库尔之乱,但平叛过程中,大宰相战死,帝国军队损失惨重。在此之中,下一任苏丹候选人科尔库特王子与艾哈迈德王子失去了耶尼切里军团的信赖,塞利姆王子后来居上,支持者越来越多。
先前介绍过,奥斯曼帝国新即位的苏丹杀掉兄弟已经成为惯例。每位王子都尽可能地作为市军政官积累行政和军事指挥的经验,为争取苏丹宝座做准备。在此过程中,王子们争先恐后地发挥才能、建立军功、在伊斯坦布尔的各派政治力量中寻求支持。老苏丹通过把自己的后任任命为距离伊斯坦布尔较近的市的军政官,显示出王子们继承大位的可能性的顺序。最先进入伊斯坦布尔的王子将继承王位,但这已经是老苏丹去世以后的事情了。最终,在伊斯坦布尔获得广泛支持的王子才有继承王位的机会。这样,耶尼切里军团等首都常备军势力在王位继承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个王子中最年轻的是塞利姆,在此之前,他继位的机会最为渺茫。塞利姆决定为政治前途做最后赌注,离开遥远的任地特拉布松,对父亲巴耶济德举起了叛旗,要求在巴尔干一侧获得距离首都较近的任地。这时,另外两名王位继承的竞争者正忙于应对沙库尔之乱。不过,这个时点的叛乱没有立刻成功,塞利姆王子被逼退到克里米亚半岛的卡法。父亲巴耶济德明确表示支持艾哈迈德王子。但是,镇压了沙库尔之乱后,计划率军进入伊斯坦布尔继承王位的艾哈迈德王子却被耶尼切里军团挡在城外,无法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迫不得已退回安纳托利亚。盘踞在克里米亚半岛的塞利姆最后逼迫父王让位,并在1512年4月19日登上了苏丹的宝座。整个事件起决定作用的是耶尼切里军团。
巴耶济德二世在6月10日离开人世,有传言说是被塞利姆毒死的,不过真实情况已无法考证。即位的塞利姆一世在第二年率军击败了两个哥哥,将他们处死。留在帝国疆域内的两位兄长的孩子也都被斩草除根。这种兄弟残杀的惯例,让奥斯曼帝国皇室的血统丧失了很多支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