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隐者
正当各家学派为了争得统治者的支持激烈交锋的时候,最老牌的道家却隐居在世外,默默看着他们掐架。
跟孟子大约相同的时代,道家也出了一位圣贤级的学者。
庄子,名周,殷商后裔,宋国国君之后。
他一生卓尔不群,飘然于世外,史书上记载他与世俗唯一的纠葛是做过一段时间叫“漆园吏”的官,但没多久就归隐田园了。
大概在当时庄子的名气已经很大了,各国君王都想招纳他,但庄子都不屑一顾。
最有名的是有一次楚威王派人带着大批的财宝去聘用他,让他辅佐自己。庄子丝毫不动心,说:“千金的确是厚礼,卿相也是尊位。不过你见过祭祀上用的牛吗?人们好吃好喝养它那么多年,到了时间,披上锦缎,赶进庙里,准备杀了祭天。到那一刻,即使它自己想当一头自由的牛,能做得到吗?你快回去,别脏了我这里,我终身不仕,只想游戏于污渎之中,不想受国事羁縻。”
庄子就是这样一种人,对于功名利禄,他带有极度的反感,认为那会束缚自己,使自己不得自由。
实际上,对于世俗社会的一切琐事他都厌烦,他早已看得很清楚:“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何必将如此短暂的一生,投入那追名逐利的无聊游戏中。
在他看来,世人的奔忙都毫无意义,他们的一切辛劳都是因为看不开,看不透,被世间五色迷住了眼睛,被裹挟在滚滚红尘中,浑浑噩噩,为财、为色、为名、为利,起早贪黑,殚精竭虑,愁白了青丝,耗尽了年华,追求的那些目标,终究却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与其如此,不如超然于物外,做一个散淡闲人,劈材、喂马、饮酒、种花,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看着日子静静地过去,享受数十载的安闲时光,纵然清贫,却得自在。
逍遥自在,就是他最大的追求。
当初庄子在濮水边垂钓,楚王派人去请他出山,他问来人:“楚国有一只神龟,活了三千岁却被杀了,楚王把它的遗骨用华丽的锦缎覆盖,用竹笼装着,珍藏在太庙里。这只神龟是愿意这样被供起来呢?还是愿意在泥水中自由自在地摇摆?”
使者回答:“愿意在泥水中摇摆。”
庄子说:“那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正因为如此,虽然庄子一直受到各国君主的敬重,却终生不再出仕,只是居住在陋巷中,笑看世间冷暖无常。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这些,世上的人多数是像惠施那样醉心于功名利禄的“禄蠹”,怎么会有人连当官都不愿意呢?他们想不通,他们甚至怀疑庄子是故意装成淡然的样子。
魏惠王聘用惠施为相以后,有一次,庄子去大梁看望惠施,惠施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庄子是来跟他争夺相位的,所以紧张得不得了。
庄子知道以后,找到惠施说:“南方有一种叫鹓雏(yuān chú)的鸟,从南海开始往北海飞,一路上,如果不是遇到梧桐树,它就不会停下来;不是竹子的果实,它就不吃;不是甘甜清洁的泉水,它就不喝。有一只猫头鹰捡到一只腐烂的老鼠,正好鹓雏从头顶飞过,猫头鹰赶忙对天大叫,防止它来抢夺自己怀里的老鼠。现在你也想拿着魏国的相位,对我大喝吗?”
惠施听了惭愧不已,这才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这个故事是庄子在自己的书里写的,不一定公道,也有可能是庄子拿好友开个玩笑而已,但总的来说,惠施对于功名的追求在他看来太滑稽了。
惠施跟庄子是一对很奇怪的组合。两人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庄子甚至在自己的书里多次拿惠施“开涮”,但他们对世界的态度却是完全相反的,一个毫无保留地“出世”,一个热切地追求“出将入相”,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成为朋友呢?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君子和而不同”吧!
不仅对于功名利禄毫无兴趣,庄子对于世间一切都看得很淡然,甚至包括生死。
当陪伴庄子多年的妻子死去后,惠施去他家吊丧,看到他叉开两腿坐在地上,拍着一只破瓦盆,放声高歌,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
惠施奇怪地问他:“你的妻子死了你都不伤心吗?”
庄子说:“人从天地自然之中来,出生之后,才有了形体,现在又失去形体,回复自然界之中,这是自然的变化,与春夏秋冬四季的变迁多么相似啊!况且她就要离开这里安睡于广大的天地之间了,想到这里,还有什么好哭的呢?”
惠施听了,也无可奈何,摇摇头走了。
到后来庄子病重的时候,弟子们围在床前大哭,准备厚葬他。他说:“我将要以天地为棺椁,日月为美玉,星辰为珠玑,世间万物为随葬品,我的葬具已经非常丰盛了,哪里还需要再加?”
他把世上一切都看破了,在人世匆匆走一遭,飘然远去,留给后人一部超凡绝俗的《庄子》,千年万载,永远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智慧的光芒……
但这个世界还在运转,惠施那样的人依然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自己的梦想,世人还需要他们来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