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两天后，天山，风雪亭，杨凤凰坐在亭中，旁边一个小小的暖炉，大雪初晴，地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不过现在的山路上却没有一点雪痕，弟子们都知道杨凤凰在等着小师妹上山，自发地每天将山路上的雪都清扫干净，不过当他们要来陪同等待的时候，却被杨凤凰阻止了。
“功课都做好了？剑术也都练好了？”杨凤凰只说了这么一句，王小虎就非常爽快地第一个离开了杨凤凰的视野，至于纪云，早就知道杨凤凰是不会允许弟子们一起等待的，生怕到时候被杨凤凰当典型拿来教育其他弟子，每天扫了山路以后第一个离开的就是他。
杨凤凰一身白色大氅，修长的眉毛下，一双淡漠的眼睛始终在山下，路菲离开之后只回过一次信，说是已经见到了谢静，接上他们出了天峡谷，之后就大雪纷飞，通信极不方便，算算日子，应该也到了才对。
山下出现了斑斑驳驳的小黑点，杨凤凰露出了笑容，抬头看看天，阳光明媚，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等待着上山的队伍。
“掌门，是大长老带队上山了，大长老要我传话，一切顺利。”守在山下的弟子已经出现在杨凤凰的面前，抱拳行礼。
“嗯，你回去吧。”杨凤凰点了点头，脸上许久不散的寒冰慢慢融化。
到了山脚下，马就已经不能跟进了，谢明等人慢慢上山，杨凤凰的眼神始终都盯着走在人群中间的一老一少，只见老妇人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大衣，身形矫健，手腕上还牵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则是一件厚厚的白色大衣，就连头上都是一个皮毛帽子，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一只笨拙的小熊，紧紧拽着老人的手。
谢明则和路菲走在一边，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笑容清晰可见。
杨凤凰走前一步，又停了下来，手在腰间的剑柄上抚摸了一下，慢慢退了回去，站在风雪亭中默默等待着。
“凤凰。”谢明远远看见杨凤凰，跟路菲说了一声，众人只看见眼前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下一刻谢明已经出现在杨凤凰的身边。
杨凤凰却没什么耐心跟自己的夫君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个小熊一样的姑娘。
谢明了然地笑了笑，也就不再说话，陪着自己的妻子一起等待。
杨凤凰有生以来，是第一次觉得天山这条山路有些太长了，天山也太高了。
终于等到众人都来到面前，苏媚笑着看看杨凤凰，满意地点点头，她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徒弟就是谢明，早就已经把谢明当做自己的孩子，最让她满意的就是，当初杨凤凰生下谢静之后，便让谢静直接认自己做奶奶，这些年来，还一直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看着谢明和杨凤凰一起站在风雪亭，不由得老怀欣慰。
“见过杨庄主。”
“师尊。”
不论是苏媚带来的护卫，还是天山的弟子，全都抱拳行礼。
杨凤凰点了点头，说道：“辛苦大家了，这就请上山，休整一番。”话是对着苏媚的人而说，之后便对着路菲点了点头，路菲笑了笑，便开始招呼众人上山。
“苏姨好，一路辛苦了。”杨凤凰欠了欠身子，微微下拜，而谢静则早就站在一边，消瘦又白皙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急切又充满希冀地看着杨凤凰。
“好，一切都好，”苏媚笑着回答，又看看一边的谢静，说道：“快去你娘身边，也让我清净几日。”
“静儿拜见娘亲。”糯软的声音响起，谢静盈盈下拜。
还没拜下去，谢静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一股力量给阻拦了，之后又被托了起来，抬眼看去，只见杨凤凰左手微微抬起，却好像有一些发抖。
杨凤凰左右看了看，只见路菲已经带着众人离开，便微微一笑，两手伸出，谢静马上就小跑几步，紧紧地抱了抱自己的母亲，伏在杨凤凰的怀里，眼中挂着泪花，脸上却满是笑意。
好久，谢静都没有退开，杨凤凰刚想嗔怪一声，叫谢静放开自己，就听到一个有些委屈的哭音在自己耳边轻轻响起：“娘。”
杨凤凰眼睛一酸，不再说什么，只是抱紧了自己的女儿。
天山后院，杨凤凰的住处，母女两个坐在一起，杨凤凰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谢静几年不见，白净的小脸上，满是笑容，明亮的大眼睛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美丽动人，闪烁个不停。脱下来身上的白色大氅，里面是一件厚厚的白色袍子，上面没有一点图案，显得格外素净，而浓密的头发绑在一起，一根粗粗的辫子顺着后背而下，腰系着一根淡蓝色腰带，上面镶嵌着一块翡翠，上面的碧绿莲花荷包散发着淡淡地桂花香，端得是一副美人坯子。
可是杨凤凰还是皱着眉说道：“怎么还是这么瘦，我去信要你多吃一些，为什么不听？”
谢静吐吐舌头，十分可爱，说道：“娘，我有听话的，奶奶还每天逼着我喝爹爹送过来的各种汤，我都快被撑死了，我跟您说啊，”谢静往前一点，凑在杨凤凰的身上，趴在她耳边说道：“爹爹送来的那些药汤，补汤，真是难喝。”
杨凤凰忍俊不禁，伸手在女儿身上轻轻拍了一把，说道：“那都是你爹爹走遍大江南北，才给你寻来的东西，他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四处找那些东西，拿到以后，还要自己先尝了，确定没有问题，才会带给你，那一年你三岁，高烧不退，我在江陵守着你，你爹去了东海，寻遍了蓬莱山，挖到百年老参，又给你送到江陵，生生跑死了七匹马。后来你好了，你爹回天山却大病了一场。”
谢静眼眶泛红，珍珠一般的泪滴在眼眶里打转，绵软的声音里都是自责，说道：“我知道爹爹不易，都是女儿的不是，才让爹爹娘亲这般费心。”
“怎么是你的不是？他是你爹，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谁料到杨凤凰却怒气冲冲，把女儿的脸扳过来，正色说道：“我告诉你这些，是要你千万别耍小性子，一定要小心对待自己的身子，才不会让我和你爹，你奶奶的辛苦白费，不是让你自怨自艾，再心神抑郁，闹出毛病来。”
看着女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杨凤凰又放缓了语气，说道：“静儿，你既然是我们的孩子，那我们为你做多少事情都是天经地义的，难道其他人就不会为自己的孩子尽心尽力吗？你心地善良，这是好事，但也不能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这般年纪，过于懂事，未必是好事情，”顿了顿，杨凤凰好像思考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直到江小鱼吗？”
说起这个名字，谢静的眼睛马上就亮了一下，说道：“娘说的是碧海先生吗？”
“不错，就是他，”杨凤凰点了点头，说道：“你应该听你爹说过这个人吧？”
“嗯嗯，”谢静高兴地点了点头，说道：“小时候爹爹来看我，经常给我讲他的故事，碧海先生是爹爹最好的兄弟，只是这么多年，静儿都没有见过他。”
杨凤凰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好像回到了多年之前，说道：“当年的江小鱼，别说你爹了，就算我，恐怕也不敢说能胜过他。”
“真的？”谢静小嘴微微张开，一脸的不可置信，“娘不是武功天下第一吗？”
“那时候的我，还没到那个程度，”杨凤凰淡淡一笑，话说的谦逊，只是高傲的气质根本无法掩饰，顿了顿，说道：“杨易天退隐之后，我和江小鱼，基本就是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人，只不过我们也没有真正比试过，你也知道，有你爹爹的关系在，我们都不能真的对对方下狠手，到了我们这个层次，如果不是全力相搏，又哪里知道对方的极限在哪里呢？”
“江小鱼这个人，心思深沉，对于剑术领悟天分极高，又是个肯下功夫，愿意努力的人，坚毅，聪慧，刚直，算得上江湖上的大侠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消失不见？除了你爹爹，没有人能见到他？”杨凤凰的思绪转了回来，看着女儿说道。
“静儿不知道。”谢静回答，这一点可从来听谢明说起过，每次谢静问的时候，谢明都会沉默一下，安慰一句：“等你长大了，你江伯伯就会来见你的”今天难得听杨凤凰说起，顿时就十分期待地看着杨凤凰。
“因为他的爱人去世了。”杨凤凰淡淡一句话，就让谢静陷入了沉默之中，江小鱼，碧海先生的名头直到今日，也是江湖中大家都喜欢说的，他的故事十分传奇，就算是很少主动询问江湖事的谢静也是常常听到人们谈起，尤其是与小姐妹们，出去喝茶吃饭的时候，碧海先生的名字更是说书人口里的常话。
而最了解的谢明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谢静江小鱼退隐江湖的原因，直到杨凤凰今天说出口，不过这一点却在江湖上没有什么相关的言论。
“慕婉儿的死，说是意外也好，说是不小心也罢，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人料到，可是江小鱼却把这件事全都怪在自己身上，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整个人竟然失魂落魄到那般地步，就像一个乞丐一般。”杨凤凰说起这件事情，也是不胜唏嘘。
“那个时候的江小鱼，已经是个疯子了。”杨凤凰摇了摇头，说道：“静儿，一个人有担当，有责任感是好事，但也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人终究是人，不是天，凡事尽心就好，不要过于苛求自己，如果你有一天变成那副样子，你爹和我即使身在九幽之下，也不得安宁。”
见到杨凤凰说的这般严肃，谢静急忙说道：“娘，静儿记下了，您放心吧。”
杨凤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打着女儿的肩，怜爱地看着谢静。
谢静试探着问道：“娘，那碧海先生之后怎么样了？”
杨凤凰微微摇头，说道：“后来的事情，就等以后你爹爹告诉你吧。”
这一天，纪云等人终于见到了期待已久的小师妹，这一天，练剑场里面，张瑶正在阳光下练剑，手里的长剑就好像一天鞭子一样，被她舞得行云流水，一套剑招下来，张瑶收剑回鞘，和对面的师兄互相抱拳，说道：“多谢师兄。”
刚说完就无奈地转过头去，只见纪云几个人站在一边，正在努力地鼓掌，师兄也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而去，张瑶没好气地看着纪云，他正在用已经养好的左手，拍打着垂在一边的右手，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
自从那天计划下山被张瑶逮住以后，纪云就在用尽各种办法让张瑶不要在生气了，可是张瑶总是不给个好脸色，今天一大早就来练剑场，就是在等这一刻，赶紧表现一下。
“好啦，手都拿不起来，还装模作样地鼓掌，也不嫌丢人。”张瑶瞪了纪云一眼，总算是开口了，纪云马上就凑过去，笑着说：“师姐，最近你的剑术越发地出神入化了，简直就是新的剑神。”
“快别吹了，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安分点，好好上课，练剑，以后才——”张瑶还没说完，就被一边大门处走进来的一大一小两人吸引了目光，纪云随着她转过去一看，马上就高兴地挥舞着唯一一条能动的手臂，喊着：“谢大侠，小师妹！”
“你倒是不见外。”张瑶瞥了纪云一眼，一个白眼翻出去。
谢明带着谢静，正在天山上转来转去，本来杨凤凰是打算亲自带女儿转一转的，多年不见的女儿，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乖巧，杨凤凰十分欣慰，可是事务繁杂，除了晚上的一点时间，基本都顾不上陪伴女儿，就只好让谢明来了。
谢明笑了笑，一边带着谢静走过来，一边介绍着：“这是张瑶师姐，纪云师兄，你小时候是见过的，那年他们随着你娘去过江南。”
“嗯嗯，”谢静十分懂事地在两人面前拱了拱手，脆生生地说道：“谢静见过张师姐，纪师兄。”
“小师妹。”张瑶笑着行了个同辈礼，纪云已经仔细打量了几眼，说道：“小师妹真是漂亮，就像画里面出来的一样，”感受到张瑶不满地目光，马上补上一句：“就和师姐一样漂亮。”
谢静忍不住轻轻笑了笑，而这个时候，刘琪已经带着还在练剑场中的弟子们都围了过来，谢明一指刘琪，说道：“刘琪师兄，你是认识的。”
“嗯，”谢静又是一个行礼，说道：“见过刘师兄。”
“嗯嗯，”刘琪看了谢明一眼，便说道：“小师妹，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各位师兄弟们。”
一圈下来，等到离开练剑场，走到枫叶林的时候，谢静看着走在身边的高大男子，说道：“爹爹，行礼好累啊，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停地对着人行礼呢。”
“哈哈哈，”谢明笑的爽朗，说道：“静儿，以后就不用这样了，你娘要你把天山都尽快熟悉一下，以后你就要在这里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