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生死两界处

生死两界处，死者不得生，生者不如死。不得生者，血落黄泉，不如死者，怨气冲天。

是以，刑场上，肃杀之气甚重，再烈的日光都驱不散。

宁翙如众人般，双手被缚，跪立无言。囚衣如白纸透薄，一丝一缕都沾了寒气。他的四肢被冻得通红，动辄便是针刺般痛，苦不堪言。

等候斩首的人数过多，送行的人多了不止一倍，刑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吕端高坐台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他监斩王府门前闹事者，虽说是按律处置，可刁民愚顽，难保不会群起攻之。他迫切地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些，日头升得再高些，好让他赶紧了结此事。

斩首的令牌近在咫尺，刽子手也已等候多时。

万事俱备，只待时机。

“狗官当道，我等焉有活路？兄弟，敢不敢在死前搏一把？”

同宁翙一起待斩的人，身上没有半分垂死的暮气，在屠刀面前，他脸上挂着不服输的笑。

“你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还是觉得我们死得太容易？”

刑场守卫如林，凭他们两个，想逃出生天，绝无半分胜算。这样不认命的笑，宁翙以为他在说笑。

可说笑间：

甘霖手上绑着的绳子，七转八转莫名松了下来。一步之远的刽子手被他打倒在地，那把该落在颈上的屠刀重重摔在他面前。

宁翙觉得，刀刃上刺眼的光亮，是老天给他的一线生机。跪得僵硬的双腿，冻得发抖的两手，不知哪来的力气，生生挣断了身上的束缚。

“擒贼先擒王，这里交给我，你去捉那狗官。”

宁翙的刀快得很，台上的刽子手一个接一个倒下。

台上侯斩的又何止甘霖、宁翙他们两个？

对吕端“一刀切”的判决不满想杀他的人太多太多。

每倒下一个刽子手，就会站起来一位犯人，接过他手中的“屠刀”，抬手间血染红高台。

百姓来此本就群情激愤，守卫筑起的人墙逐渐倒塌，越来越多的百姓蜂拥而至。

台下暴乱，已非守卫可控。

甘霖冲上高台，拿住吕端为人质，逼得守卫一退再退。

身上的官服，被扯得不成样子，堂堂朝廷命官，受辱人前，吕端恼羞成怒：

“犯人甘霖，扰乱法场，意欲何为？”

甘霖押着吕端到了监斩台，把自己刚在这里受的苦难，加倍奉还到他的身上。随后又捡起脚边的屠刀，压到吕端的乌纱帽上，一寸寸往头顶使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切瓜。

“大人的判决，有失公允，请大人改判！”

甘霖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吕端要是不答应，只有一个下场。

乌纱帽的裂帛之声，传遍了整个头皮，吕端直跪着的双腿，忍不住打颤起来。

见他这般没有胆气，甘霖的刀慢了下来。

吕端知道，他在等自己向他磕头，也在等自己俯身求饶。不是不能这样做，只是真的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他一堂堂朝廷命官，岂可低头向犯人乞命？

“你们罪无可赦，竟图苟活于世，简直做梦！”吕端挺直了背，如寒风青松，傲立且不屈。

“你执意不改口，活着也是无用……”

甘霖眼中杀意渐浓，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

吕端背对着他，见守卫浴血，伤者倒地，内心分外煎熬。

死了那么多人，他不配再活着，他也不会改判。

“本官依律再判，罪犯甘霖，斩立决！”

此地嘈杂，厮杀声，叫喊声，哭闹声……此起彼伏，没有人听他说了什么，也没有人在意他说什么了。

只知道最重礼的大人，披头散发，像疯了一样，狠狠撞向执刀人。

为官以来，他监斩过那么多人，亲眼看着他们死去，未料自己也要死在这里，而且还是与犯人同归于尽，当真是“死得其所”。

头上的疼痛让他全身不自觉痉挛起来，吕端能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外游走。

生命在流逝，时间会静止，他哀此生须臾，迟迟不肯闭眼。

生死关头，有人贪生，有人怕死。

甘霖饶有兴趣地嘲笑着他的懦弱：

“我还以为大人有多视死如归，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你嘲笑我妄图苟活于世，自己怎么不去引颈受戮？大人躺在这里，半死不活的，当真是痛苦至极，我送大人最后一程！”

死到临头，还要拉他陪葬，狗官还真是恶毒，甘霖一怒横刀相向，想要他的命。

“此时逃命要紧，何苦多伤人命？再耽搁下去，时间就来不及了！”

宁翙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

可还没等他们走出刑场，就被人又重重包围起来。

“沈随在此，谁敢放肆？”

沈随带着纪王府军，骑快马赶到刑场时，见横尸的不计其数，立即下令手下平乱。

刚经过一场恶战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怎么斗得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府兵？

不出一盏茶功夫，刑场再度换了天地。

被抓的人，喋喋不休，骂个没完。

这么一群人，若非小姐求情，焉能苟活于世？

冒犯王爷在先，牵连小姐在后，沈随对他们，无甚好脸色。

他奉王命而来，借场糊涂官司，坐实小姐身份，公告世人：

“王爷门前悬画，寻人补不足。蒙皇上恩典，落月星沉，玉成佳作，业已收徒，特告天下人知。晓星沉，明月升，定风波。为贺郡主入府，王爷开恩，不再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