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们晏淮
“我们晏淮参加比赛是为国而战,他拿过奖牌,您拿过吗?”
既然晏淮改变主意了,宁霁就真的带他去了医院。
片子拍完,时间还有点早,晏淮硬是把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就差没去男科了。
晏淮知道自己没病,但只要宁霁不去跟那个人模人样的陈医生吃饭,一切都好说。
在大厅里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他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你跟田径队那个陈医生很熟吗?”
“不算熟,就同事嘛。”宁霁随口道。她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奶油小蛋糕上。这是来的路上晏淮买的,说是陪看病的“报酬”。
晏淮观察着她的神色:“听说他换女朋友挺勤的。”
“哦。”不感兴趣。宁霁轻轻咬了一口蛋糕,嘴角沾着一点奶油。
“还有篮球队的李医生,有学生说经常在夜店看到他们两个。”
宁霁纳闷地瞅他一眼:“小屁孩你跟我说这些干吗?”
晏淮别开脸:“没什么。就是觉得队医办公室的风气不太好,你不要被带坏了。”
宁霁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幼稚吗?”
晏淮盯着她嘴角那点奶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帮她擦掉,就快碰到时,屋里护士突然喊他的名字,他便飞快地将手又缩了回去。
“嘴角有奶油,自己擦一下。”晏淮淡淡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现在查心率,一定超出正常的范围了。
太奇怪了,自从认识这个人以后,晏淮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
检查结果超出宁霁想象,很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她仔仔细细翻看好久,百思不得其解,嘀咕着:“到底怎么回事?”
“我跟你说过了,我没病。”
“那你下午反应怎么那么激烈?跟有人要抽走你的骨头似的。”
晏淮垂眸,睫毛遮住眼中的神色,小声道:“就是要抽我的骨头啊。”“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没什么。去吃饭吧。”
这天直到结束,陈医生也没有得到一分钟和宁霁相处的机会。
晏淮得意扬扬,只不过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单板滑雪队来了一个新成员,还是自发报名来的,大一新生戴初夏。
用路清美的话来说,虽然戴初夏入队动机不纯,但我们目前也不是什么正经队伍。
戴初夏报到的第一天,所有人用脚指头都能看出她的用意。秋季虽然还没那么冷,但也没热到能露腿的地步。这位小美女偏偏穿着一条小短裙,露出光洁白皙的腿,还化着妆,从自我介绍开始,眼睛时不时就瞟向晏淮。
她其实并不是当运动员的料,体力别说跟晏淮、夏将辉这样的专业运动员比了,就连临时拉来的翟小颜她都比不上。跑了不到四百米,她就虚弱得不行,只能站在旁边看着。
中间休息时,她走到晏淮旁边,有些羞赧地说:“晏淮学长,请问你可以教教我,怎样增强身体素质吗?”
晏淮看了她一眼,说:“多锻炼。”
戴初夏露出难过的表情:“我会不会赶不上大家的进度……”
“会。”晏淮简洁地道,“所以你要多锻炼。”
“我从小身体就比较娇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就多锻炼。”
戴初夏噎了噎,还想和他继续攀谈,盛飞扬就及时走过来,揽着晏淮往男卫生间推。
进了卫生间,盛飞扬才忍不住调笑他:“狗爷,开心不?一朵桃花砸在你狗脸上了。”
晏淮皱了皱眉:“你看我像开心?”
“小姑娘挺漂亮的,我看你不如早点达成人家的心愿,好让人家安心退队,别耗在这儿受折磨了。”
“漂亮?”晏淮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蔑地笑了一声,“你真的该去看眼科了。”
盛飞扬讨好地笑了笑:“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心里只有《海贼王》里的娜美和路清美!”
他这句话说得荡气回肠,刚好路清美从卫生间门口经过,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盛飞扬瞬间石化,恨不能扒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路清美什么都没说,像没听到一样,平静地走了。
好半天,盛飞扬才惴惴不安地问晏淮:“她是不是听到了?”
晏淮一点都不客气地在他心上补刀:“你声音特别大。”
男卫生间门口顿时传来一阵哀号。
归队路上,盛飞扬非常沮丧,始终低着头,没注意到晏淮何时停下了脚步,一头撞了上去。
“晏狗你干吗?”
晏淮没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操场外面,脸色有些阴沉。盛飞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宁霁刚好路过,跟身旁的男人有说有笑。
盛飞扬“哇”了一声:“宁队医旁边那人是谁?”
“田径队的陈医生。”
“长得还不错,跟宁队医这么站在一起,看着还挺配。”
晏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盛飞扬一哆嗦,如果眼神能杀人,小淮爷刚才已经将他碎尸万段了。
王教练已经急不可耐地在操场另一头喊他们了,盛飞扬只能推着晏淮往前走。
他时不时抬眼打量晏淮,晏淮现在的表现太反常了,浑身杀气四溢,输了比赛的时候都没这么凶残。
盛飞扬小心翼翼地问:“狗爷,你到底怎么了?”
晏淮眯了眯眼,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刚刚说陈轩铭长得不错?”
“啊?陈医生啊,是吧……”
晏淮狞笑一声:“你也别去看眼科了,直接把眼睛抠出来扔掉吧。”
“……”
晏淮接下来的训练状态不太好,气压也很低。
王教练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就走了。他最近一直在为单板滑雪队的投资赞助四处奔波,偶尔不能陪他们全程训练,就会暂时由晏淮负责。
然而今天,王教练走后,晏淮背对大家摆了摆手,说:“自己练吧。”
夏将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质问道:“什么意思?”
晏淮心情很差,语气也比较冲:“听不懂普通话?”
“队里一大半新人,你让大家怎么练?”
“爱怎么练就怎么练。”
夏将辉忍耐已久,生气地攥紧他的领口:“你到底是不是队长?能负点责吗?”
“你爱带你带啊!”晏淮现在一点就爆,不耐烦地推开他。
两个人怒目而视,青筋都暴出来了。
路清美看了盛飞扬一眼,飞快地说:“愣着干吗,劝架啊!”
盛飞扬得令,卖力地冲过去。
然而这两个都在气头上,有越劝越上火的架势,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戴初夏小步跑到晏淮边上,怪罪夏将辉:“晏淮队长肯定有他的理由,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哪知夏将辉没什么反应,晏淮反倒率先扭过头,没好气地对她说:“闭嘴。”
戴初夏蒙了,她明明是在帮他啊!
翟小颜见怪不怪,默默地从包里摸出单词本开始背:“Silence,s、i、l……”
最后还是路清美出马,给了他们一人一拳。晏淮和夏将辉吃痛,立刻放开对方,捂着自己的肚子。
“想打架是不是?”路清美竖起拳头,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怒吼,“来!我陪你们打!”
路清美以前是练过散打的,她发起飙来晏淮都有点犯怵。
勉强将这两个不安定分子镇压,路清美飞快地给宁霁发了条消息,然后组织队员们原地仰卧起坐。
操场上训练的学生很多,他们这点小插曲很快就随着阳光和汗水蒸发了。
宁霁赶过来时他们刚好休息,晏淮坐在地上,只抬头看她一眼,就继续调整自己的护腕。
戴初夏被他刚才的样子吓到了,坐在他半米开外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眉眼,当然也留意到他抬头那一刻眼里闪烁出的光。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比较敏感,她顺着晏淮的目光看到宁霁,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宁霁就站在晏淮面前,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一下。”
晏淮睫毛动了动,片刻后,才懒散地从地上站起来。
戴初夏不高兴地嘟囔:“这女的谁……”
路清美余光扫她,说:“宁霁,我们的队医。你叫她宁队医就行了。”“队医呀,她来干吗?”
大家都懒得回答她,戴初夏自讨了个没趣。
宁霁今天没穿白大褂,和晏淮并肩走在一起,看上去没有任何年龄差。
晏淮此刻矜持又别扭的背影落进盛飞扬眼里,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离开人群一段距离,宁霁才开口问:“我从路清美那里了解了大概。刚刚你怎么了?”
“我很好,特别好。”
有点冲。宁霁观察了一下,毕竟是少年,眼里藏不住烦躁的情绪。
“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
“都说了,没什么事。”
宁霁一拍脑门,懊恼道:“怪我,上次检查忘记带你看脑科了。”“……”
“应该把你的脑子撬开看一看,为什么脾气这么反复无常。”
晏淮无语地瞪着她。
“瞪我也没用,今天这事是你的错。你是队长,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
晏淮不说话,梗着脖子,眼角发红,脸上还挂着汗珠,倔强之余似有难以名状的委屈。他不是不讲道理的野蛮人,等冷静下来后,也知道自己有些情绪化了。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宁霁愣了一下:“我哪儿也没去啊。”
晏淮舔了舔嘴唇,不死心地追问:“就刚刚,去哪儿了?”
“去听了个医疗讲座,回来路上碰到陈医生,一起回了办公室……”
晏淮的眼睛里慢慢恢复光彩:“就这样?”
“废话,不然还能怎样?”宁霁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一下。她以为晏淮会躲一躲,没想到对方纹丝不动,直直让她弹了下来。
他嘴角又提了上去。和刚才冷淡的笑容不一样,和平时的散漫也不一样,他现在的笑意纯粹干净,像是被太阳晒过的白衬衫,属于十九岁少年的笑。
宁霁怔了怔,有些恍神:“你问这个干吗?”
“随便问问。”明明唇边的笑意都快蔓延到眼角了,他的语气却还是那么慵懒,“我们单板滑雪队好不容易招到队医,虽然蠢了点,但也不能让隔壁的‘禽兽’骗走了。”
又被骂了。宁霁心里刚刚冒出来的光风霁月一下子消散,眼角抽了抽,强忍住打人的冲动。
归队时,晏淮心情已经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他主动给全体队员鞠了一躬,脸上挂着无赖的笑,道:“对不起大家,刚才我应该带你们好好训练的。出于补偿,我决定把今天的训练时间延长半小时……”
夏将辉黑着脸看着他,内心却是崩溃的:这人怎么能翻脸翻得这么快!
只有盛飞扬和戴初夏,不约而同地看向宁霁,若有所思。
盛飞扬和晏淮太熟了,任何一方的反常行为都会被另一方迅速察觉。
翌日,毛概课上,晏淮还是懒散地靠着椅背,目光一直紧跟老师和黑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
但盛飞扬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晏淮已经无意识地将手中的白纸折了一遍又一遍了。
盛飞扬郑重其事地合上漫画,小声问他:“狗爷,你为什么不谈恋爱?”晏淮漫不经心地说:“有限的精力都用来训练,哪有心思谈恋爱。”
“这两者并不冲突,国家队也有很多运动员下了颁奖台就求婚的。”
见晏淮没吭声,盛飞扬又道:“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吧?”
晏淮像是被戳到痛处,有些奓毛:“你胡说什么?”
音量很大,毛概老师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两人赶紧把头垂下去。
如果说盛飞扬之前只是猜测,现在这情况他已经十拿九稳了。晏淮却偏偏还要嘴硬,小声威胁他:“没有的事,别乱说。”
“好好好,那我们就假设你有一个喜欢的人,”盛飞扬顿了顿,抛出问题,“那你想没想过,你再不主动一点,她可能会被其他人抢走?如果她恰好是个美人。”
晏淮脱口道:“她美个屁!”
说完就尴尬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诡异地沉默了很久,盛飞扬才憋笑道:“果然……”
晏淮恼怒地趴在桌子上,再也不想理他。
他脑子里浮现出宁霁和陈医生走在一起的画面。尽管不甘心,但他必须承认,和谐、美好。而他自己,却像是贸然闯进去的路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晏淮烦躁地闭上眼睛,心里乱糟糟的。
半个月的体能训练过去了,单板滑雪队终于迎来了第一次上雪山。
对于大部分队员而言,这是新奇又难得的机会,比如戴初夏,准备了一背包零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来郊游的。
雪场在T市郊区,跟T大有合作,王教练自己开着小型中巴车,坐八个人绰绰有余。
最开始,盛飞扬和晏淮坐在一起,等宁霁来的时候,盛飞扬立刻挪开屁股,殷勤地说:“宁队医,来来来,你坐这儿……”
晏淮假装无所谓地撇开头,余光暗暗瞄着宁霁。
宁霁却一屁股坐到门边单独的座位上,爽快地回绝:“不用了,我不跟你们这群小屁孩坐在一起。”
趁盛飞扬发愣的间隙,戴初夏把包扔到这个座位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那我坐这儿啦。”
盛飞扬尴尬地挠了挠头,瞥见晏淮的脸都黑了,只能无奈地吐了吐舌头,抱着自己的包老老实实坐到夏将辉旁边。
戴初夏总想拉着晏淮聊天,晏淮不胜其扰,戴上大大的耳机,头靠在玻璃窗上,假装自己睡了。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上了雪山。秋季还没那么冷,只有雪线以上的滑雪场开放了。
队里除了晏淮和路清美两人有自己的装备之外,其他新人都要在滑雪场临时租雪板。
装备室门口,晏淮忽然被人叫住。
来人面生,看着比他大几岁。
晏淮脑子里过滤了一遍,没找到这个人的信息,但看对方穿着专业,怀里还抱着雪板,排除了记者的可能。
“你好,我叫沈波,极地滑雪俱乐部的。”
晏淮有了一点点印象。这个俱乐部曾经邀请他加盟,但是合约上满满的商业活动安排,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赚钱机器,他就拒绝了。
如果没记错,这位沈波先生,应该就是极地俱乐部的二世子。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晏淮,单板滑雪界的小明星,雪场上的‘小魔王’。”沈波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得见。
其他人纷纷讶异地扫视过来。
晏淮刚刚经历过大赛失误,这些目光自然不会多友善。更何况,沈波刻意把那些称号说出来,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晏淮警惕地眯起眼,语气却仍然懒洋洋:“请问您有什么事?”
沈波看着他身边的队员,好奇地问:“这些都是你的同伴?”
“嗯。”
“T大刚成立的单板滑雪队?”沈波难以置信地轻笑,“晏淮你所在的队伍,居然还需要队员来租雪板?你们是有多穷啊。”
单板队其他成员立刻充满敌意地盯着沈波。
晏淮却没生气,反而极其坦率地说:“我们队刚成立,是有点捉襟见肘。怎么样,沈先生考虑给我们投资吗?专注训练和比赛,不参加商业活动的那种,考虑一下呗。”
沈波深深地打量他一眼,这个小子被羞辱时不仅不生气,反而厚着脸皮把问题抛给他,还暗讽了他们俱乐部以商业利益为主导的理念。
——假以时日,也是个人精。
不过沈波并非善茬儿,晏淮这种初出茅庐的小青年在他眼里还嫩得很。他即刻便说:“晏淮啊,如果你还在巅峰状态,我一定会考虑你的提议。只是你自己走在下坡路上,还非要拉着这些年轻人陪你一起殉葬,恕我爱莫能助。”
晏淮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得冷淡。其他成员都暗中握紧拳头,气氛绷得特别紧。
“什么殉葬不殉葬的,在雪山脚下,晦不晦气啊。”宁霁忽然从人群后方冒了出来,出声打破僵局。
沈波有点诧异,不知来者何人,不敢贸然接话。
宁霁一爪子拍在晏淮后背上,闲闲地说:“我们晏淮参加比赛是为国而战,他拿过奖牌,您拿过吗?”
沈波愣了,没说话。别说跟晏淮这样的选手并驾齐驱了,他连国内大赛的门槛都够不到。
“没拿过吗?”宁霁故作惊讶地挑眉,上上下下打量他,“那您凭什么在这儿挖苦为国争光的运动员?”
“我……”
宁霁压根儿不给他说话机会,截下话头:“凭您头发脱得更快吗,还是凭那几个臭钱?”
沈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姑娘眉清目秀的,怎么一张嘴跟晏淮一样惹人嫌?他不好跟她叫板,只能气哼哼地离开了。
盛飞扬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连称谓都改了:“宁姐,高啊!”
宁霁笑嘻嘻道:“都拿到合适的雪板了?快去吧,王教练在外面等你们。”
成员们的沮丧一扫而空,呼啦啦地冲了出去。晏淮却站在门边,迟迟没有抬步。
宁霁问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晏淮摇摇头,大踏步走了出去。
宁霁以为沈波的话让小淮爷心情抑郁了,可是一抬头就看到他脸上似有若无的喜悦。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宁霁当然不知道,晏淮出去后,嘴角翘得更厉害了,走路差点颠起来,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呢喃:“我们晏淮……”
晏淮今天的训练状态很好,王教练给新人们讲解动作要领时,他就负责展示。
单板滑雪不同于双板,滑雪者不拿雪杖,身体和雪板平行而立,像玩滑板时那样,全凭身上的肌肉和身体的平衡完成动作,是一项高速的极限运动,需要事先调整心率和血液循环,前期热身运动非常重要。
热身运动做完,晏淮开始演示连贯动作。他上到一个四五米的高台,确认固定器好好把鞋和雪板固定在了一起,然后从入口坡加速向下滑行。跳出高台时,他整个身体完全腾跃在半空,看上去像是要坠落。
戴初夏吓了一跳,捂嘴惊叫起来。
晏淮在空中迅速向上抬腿,连带出一个利落的540°转体和后手STALE FISH(石斑鱼)式抓板。
他最后稳稳地落在平地上,又向前减速滑行几米,转了个身,利落地停了下来。
队员们缓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盛飞扬第一个发出感叹:“狗爷太帅了!”
他们大都是头一回亲眼看见单板滑雪中的跳台和转体,刺激程度不言而喻。晏淮今天穿的又是红白相间的滑雪服,映着后面白茫茫的雪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词:翩若惊鸿。
就连平时最游离在队伍之外的翟小颜都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全程。
戴初夏激动到眸子发光,喃喃道:“原来单板滑雪这么酷!”
“这还不是最难的。”路清美说,“队长是可以上国际赛的选手,540°转体对他来说只是个展示。”
戴初夏震惊了:“晏淮最高能做多少?”
“900°。”
天哪!戴初夏飞快地眩晕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路清美继续跟他们科普着:“2015年世锦赛上,英国选手比利·摩根完成世界上第一个1800°转体。美国选手肖恩·怀特被称为‘飞翔的番茄’,在2018年平昌冬奥会上凭借1440°转体获得U型池项目冠军……”
戴初夏更加惊叹了。当晏淮抱着雪板回到他们身边时,她第一个冲上去,问:“晏淮队长,比利·摩尔和肖恩·怀特,你最崇拜谁?”
晏淮皱了下眉:“你说的是比利·摩根?”
“对对,不好意思,我记错了。”戴初夏有些尴尬。
“我都不崇拜。”
“啊?”戴初夏愣了一下,赶紧跟上他的步伐,“那你最喜欢的单板运动员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晏淮停下脚步,雪镜下面的眼睛抬起来,望向茫茫雪顶,顿了片刻,才道:“你知道世羽嘉吗?”
“嗯?那是谁?”
“不认识就对了。我随便说的。”
戴初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搜了半天,忽然高兴地说:“还真有这个选手!我查到……”话没说完,她就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报道,“已故?”
休息的第一时间,晏淮冲进雪场小屋,他想知道宁霁有没有看到刚才自己的展示,然而宁霁并不在这里。
他跟屋里其他人打听了一下,从他们训练开始,宁霁就自己朝东边去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去,却发现越走越荒凉。东面没有搭建完备的雪场,游客们都集中在了西面。
一直走到最东面,晏淮终于看到身穿杏色羽绒服的宁霁。
可他没有再走上前去了,因为面前并不是多快乐的画面。
宁霁一个人跪在雪坡下面,目光长久地注视着顶峰,仿佛一个虔诚的朝拜者。
可那目光里却杂糅了太多情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害怕和恐惧,也有深不见底的怀念。
她就这样长久地跪在那里,晏淮就这样长久地遥望。
宁霁现在呈现出来的,是晏淮从来没见过的一面。他抿着唇,眸光微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打扰她。
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世界一无所知。
雪场那日,其实沈波话糙理不糙。晏淮自己也很明白,王教练赞助拉得不是很顺利,原因大部分是因为他。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训练,费用他家里能轻松承担,但现在是一支队伍了,盛飞扬、翟小颜、夏将辉和戴初夏都需要添置属于自己的雪板、雪鞋和固定器。
尤其是夏将辉,似乎家里条件并不是很好,为了购买装备,每天训练完了就跑去学校外面打工。
很快,为了能让队伍整体快速脱贫,路清美也加入了打工阵营,她一去,盛飞扬和翟小颜也跟着去了。
队里除了戴初夏和晏淮,其他人都利用闲暇的时间挣装备零花钱。
周五下午,晏淮例行去宁霁那里做检查,一进办公室就发现两位男队医都在。
他眼珠转了转,忽然抬手捂住胸口,皱着眉头对宁霁说:“宁队医,我不太舒服,可以去里面躺一会儿吗?”
宁霁点点头:“去吧,我帮你看看。”
他俩一起进入休息室。晏淮顺手合上帘子,把其他队医虎视眈眈的视线都隔离在外面。
晏淮随意地往床上一靠,宁霁看他脸色正常,一点都不像有病痛的样子,便问:“你哪儿不舒服?”
“可能吃坏肚子了,胃痛。”
宁霁蹙了蹙眉:“可你刚才捂的是胸口。”
眨了眨眼,晏淮立刻按住心脏,面露苦色地说:“对,我心脏也不舒服。”
宁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自己演吧,我忙着呢。”
晏淮赶紧抓住她的手腕,气若游丝:“我是真的疼,你不是队医吗?你来帮我看看。”还悄悄掀开眼皮偷瞄她的反应。
宁霁耐着性子坐在床边,问:“你要我怎么帮你看?”
晏淮直接把她的手拽过来,放在自己胸口上:“你感受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隔着一层薄卫衣,少年胸膛上的温热汩汩传入掌心,随之而来的,是胸肌下心脏铿锵有力的跳动。
晏淮暗暗骂自己,在宁霁面前,他已经出卖过多少色相了?希望这一次,宁队医能发现他心跳加速的频率。
然而宁霁只是歪了歪头,若有所思:“是不太对劲,居然在跳。”她慢慢抽回手,平稳道,“我觉得还是不跳比较好,世间会少一大祸害。”
晏淮简直要气笑了:“宁队医,你觉不觉得自己很恶毒?这样怎么找男朋友?”
“男朋友不介意就行了啊。”宁霁睨了他一眼,“况且,你有资格说我恶毒吗?”
晏淮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假装不经意地问:“你有男朋友了?”
“暂时没有。我是说以后……”
“你打算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没想过。”顿了顿,她补了一句,“当人,不当狗的那种吧。”
晏淮忽然坐直,一双桃花眼清明地看着她,很认真地问:“如果是狼狗呢?”
宁霁怔了一瞬。
少年的眼睛太过好看,让她有一刹那的慌乱。她匆匆撇开视线,耳根有点发烫,还好被长发挡住了。
“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她匆忙说,“我一会儿还要去找王教练开会。”
晏淮瘪了瘪嘴,只能作罢。
这次检查就摸了摸心跳、聊了聊天,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晏淮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晚上回到宿舍,他从网上下载了一张照片,里面的小狼狗瞪着凶神恶煞的铜铃大眼,在逆风中勇猛地奔跑。
他将这张照片设置成了微信头像。
盛飞扬在外面打工,一边做事,一边给他发着微信:“狗爷!你的头像怎么回事?”
晏淮:“酷不酷?”
盛飞扬:“……”
盛飞扬:“说实话……”
盛飞扬:“我感觉它在摄取我的灵魂。”
晏淮:“懂了,你觉得很酷。”
盛飞扬:“我没这么说。手动微笑。”
晏淮咧了咧嘴,觉得该去宁霁眼前炫耀一圈了。晚上临睡前,宁霁才看到晏淮给她发来的消息:“明天有空吗?”
时间是一个小时前,晏淮可能已经睡了。
她还是回了一下:“明天跟陈医生约了去游乐场。”
晏淮果然没再说话。
宁霁点开他的头像,扑面而来一只凶巴巴的小狼狗,她刚想笑,忽然想起下午少年清澈隽秀的眼睛,笑意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熄掉屏幕,把手机放到一边,默默爬进被窝,辗转了一夜。
翌日,和陈医生去游乐场,姑且算是约会,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刚好自己也想去游乐园逛逛。
平心而论,陈医生很体贴,照顾女生很有一手,但宁霁并不愿意和他走得太近。
或者应该说,其实宁霁不想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玩过几个和平的项目后,陈医生似乎觉得苗头正佳,便主动提议去鬼屋玩一圈。
宁霁有些犹豫:“听说这里的鬼屋很恐怖……”
陈医生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说:“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她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其实她本来的意思是,陈医生你这么斯文,会不会害怕……但既然人家都表示没问题了,她也懒得多嘴。
售票窗口。
宁霁刚把头探过去,就看到了翟小颜。
宁霁惊讶:“小颜?你在这里打工?”
翟小颜点点头,把票递到宁霁手上,说:“他们几个都在里面。”“嗯?他们在里面……扮鬼?”
宁霁哭笑不得,进屋之前本想告诉陈医生的,但又怕扫了人家的兴,就没说。
鬼屋里冷气开得很足,配合着阴森的配乐,还没见到鬼,身上就已经感觉凉凉的了。
这是一个废弃古堡背景的鬼屋,相传所有踏进这个古堡的人都会遭遇不测。这个项目的老板在布景上面很是大方,隔两三步就会看到断肢和骨头之类的道具。
第一个转弯口,一道白影突然尖笑着飘了出来,宁霁明显感觉到身旁的陈医生倒抽一口气,身体绷紧。
他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小宁,你……你不怕?”
宁霁为了安慰他,讪笑着说:“有点,有点。”
两人走上古堡的长廊,墙壁上排列着诡异的壁画,走到尽头,宁霁旁边的壁画里突然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和一只泛着绿光的眼睛。
陈医生“啊”了一声,拼命往宁霁身后躲,哆嗦着道:“有鬼,有鬼!”
“是啊,这是鬼屋嘛。”宁霁无奈地安抚他,“别怕别怕,都是假的。”
陈医生已经想打退堂鼓了,但宁霁都没说要走,他更不好意思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路线指向一个房间,门半掩着,背景音乐变得更加诡异悠长。
“这里……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陈医生碎碎念。
宁霁直接把门推开,这居然是一间“停尸房”,地上全是腐烂的人体道具。
突然间,一具“尸体”坐了起来,飞速扑向陈医生。
陈医生吓到失智,再也顾不上面子,尖叫着冲了出去,拼命向出口狂奔,顿时整个鬼屋里都充斥着他惨烈的声音。
宁霁被抛弃在原地,有些尴尬地和面前这位“鬼”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会儿,“鬼”开口了:“你还玩吗?”
宁霁愣了愣:“晏淮?”
“嗯,是我。”他走到微弱的灯光下,露出化得有些苍白的脸。
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个永生不灭的吸血鬼,喜欢藏在“尸体”里吓人。其实道具组对他已经很仁慈了,大概是不忍心祸害他那张脸,下手不重,还让他穿着宫廷式的白衬衫黑裤子。
晏淮平时总穿运动休闲类的衣服。这还是宁霁第一次见他穿正装,西裤将他的腿修饰得更加修长,白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露出一截沾着血色颜料的精致锁骨。
仔细一看的话,宁霁一点都不觉得他恐怖,反倒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帅气。
她把目光从锁骨上挪开,有点心虚地问:“你们都在这儿打工?”
“对。不过,我今天是第一次来……”在昨晚看到她的消息后,晏淮临时决定加入打工小分队的阵营,“盛飞扬、夏将辉和路清美都在前面,你如果继续玩的话,就会碰到他们。”
“那我还是继续走下去吧,票不能浪费。”
“你一个人?”
宁霁耸耸肩:“没办法,陈医生已经被你吓跑了。”
晏淮笑了笑,说:“不怕,我带你走。”
他提起桌上的道具灯,走在宁霁前头。
路上有不少阴森的怪物出现,他似乎是不放心,忽然回身拉起宁霁的手腕:“小心脚下。”
宁霁没有挣脱。
晏淮唇边忍不住勾起笑,好在暗沉的光线遮住了他这份小小的情绪。
每到一处有陷阱的地方,晏淮都要提前提醒她。宁霁本来就不怕这些,被“剧透”以后就更没有工作人员能吓到她了。
她甚至看到一些“鬼”已经放弃挣扎,悠闲地靠在一旁嗑瓜子,向晏淮投来深深的怨念。
宁霁有点想笑:“晏淮,你这样算不算渎职?”
晏淮一如既往地散漫:“我乐意。”
“嗯?头一次见有人乐意渎职的。”
“不是渎职,是我乐意带你走完后面的路。”
明知道他说的是鬼屋里的路,宁霁却还是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
晏淮又提醒她:“宁霁,一会儿前面有个‘断头鬼’,小心。”
“是宁队医,别没大没小。”
晏淮忽然转过身来,认真地问:“那我先征询一下,这里没有别人,我可不可以叫你宁霁?”
宁霁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见她半天没说话,他以为是默许了。晏淮桃花眼弯了弯,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那就牵好我吧,宁霁。”
他声音低沉缱绻,在密闭的空间里拖出温柔的尾调。
宁霁再也无法忽视,心脏跳得到了快要爆炸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