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年迈

第16章年迈

1.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就好像是还在眼前一样。事实上这句话我们几乎总是挂在嘴边，无论想起什么事儿，我们都说好像还在眼前一样，也不知道是时间过得太快，还是我们的记性太好。

那一天是很普通的一天，我仍然需要上学的一天，应该是初一那一年的某一天，具体几月几号我记不清了，所以说那是极普通的一天。但是这一天从一开始就显得极不寻常。那天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爸妈都不在家，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只是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让我自己早起买点早点吃了去上学。我认出是老爸的笔迹，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匆匆写下的。这种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父母有事，他们通常会提前一天告诉我，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得到半点风声。通常如果父母不在家，我都会觉得有一些些的小开心，能够谋取一丢丢的自在时光，但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然总高兴不起来。

我依着爸妈说的，买了油条，边走边吃，往学校走去。但是我说了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寻常，在我家从未发生过，所以我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事情不寻常，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父母突然不见了踪影，必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我脑海里脑补了很多个场景，比如父母忽然要离婚，我需要决定跟谁生活，又或者爸妈突然离家出走，丢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好吧，我承认，这是电视剧看多了的后遗症，但是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大事儿要发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我那一天上课总是走神，好几次开了小差，偶尔心脏总是突突突的跳个不停，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什么预兆，总之一切都不寻常了起来，还是那句话，有大事要发生。家中的长辈总是喜欢把一些巧合和血缘联系在一起，这样一说，就觉得好像是封建迷信似的，我通常都是不太相信的，但是本心里却又没有办法解释这一整天的惴惴不安。

2.

果然，第二件不寻常的事情很快就出现了，母亲竟然来接我放学了。

我用了“竟然”这个词，其实一点也不夸张。我家的地理位置很棒，从家到小学是下坡左转，从家到初中是下坡右转，上学的路程从来不超过十分钟步程。所以自从小学开学母亲接送了我两天之后，我便开始了带着钥匙上下学的日子。这把钥匙一带就是许多年，此后除了开家长会之外，我爸妈都没有来学校接送过我。

说得好听了是锻炼我独立，说实在点就是他们真的没有时间接送我，也惨杂着一丝丝的懒惰。我们这一代人大多都是这么散养长大的，没有接送放学，也没有矫情的嘘寒问暖，我们并不太想温室的花朵，更像是屋檐底下的小雏菊，屋檐挡了风雨，一群小雏菊肩并肩，手拉手的，就渐渐长大了。

所以当母亲站在校门前喊我名字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还是身边的同学提醒我，我才认出了，那是我母亲，赶紧跑了过去。母亲看见我走过来，也没有多做解释就开始打电话。嗯，是的，那个时候手机开始普及起来，至少我爸妈都有了一个手提电话。老妈和老爸足足商议了十分钟，最终做了决定，母亲才挂断了电话。

“咱们去爷爷家。”母亲这样跟我解释。

“现在？可是我明天还要上学呢。”我满心充满疑惑，倘若明天上学从祖父家出发，天啊，我不敢想象，我要几点起床。

“爷爷生病了。”母亲难过地说。

这下，我也不抱怨了，满心都在担忧爷爷的病情。

“你爸爸和叔叔都在医院，你婶婶今天值夜班，要很晚才回来，我们不能把奶奶一个人留在家里。”母亲这样解释。

我们俩一点也不敢耽搁，少有的打了出租车，直奔奶奶家。

虽然父亲已经打了电话回去祖母家，让祖母放心，说祖父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祖母还是放心不下。她不方便去医院，在家里又坐立不安，我和母亲的到来好像终于为她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对象。她一会儿张罗着给我和母亲做晚饭，一会儿又开始洗水果，一会儿又计算着时间给婶婶热饭，好不容易终于全家人都吃完了晚餐，她依旧没有停下来，又在想明天做什么吃的。

明天要不要送饭去医院？他现在能吃什么？送饭需要保温饭盒吧？发点面蒸馒头吧，馒头比稀饭好带一些。祖母就是这样，一趟一趟的走出走进，自问自答。我和母亲也只好陪着，不敢打断她。我们心里都清楚，她是因为太担心祖父的情况，才这般反常和不知所措。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深夜，祖母终于疲乏了才沉沉睡去，但是第二天一早，她又因为要蒸馒头，起来的比我还要早。

3.

似乎好像第二天便是周五，好在我只需要再上一天的学便可以放假两日。我长途奔波了一天，晚上坐公交车辗转回到祖母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间八点多了。今日留在医院值班的是叔叔，所以老爸得以回家吃顿晚餐，也带回来了祖父的消息。

事发突然，祖父在深夜之中忽然感觉不适，夜深人静，祖母把叔叔婶婶都喊了起来，打了120，将祖父送去了医院。初步的诊断是脑淤血，需要决定是手术还是保守治疗，叔叔于是半夜打来电话，爸爸，姑姑们，都被集合到了医院，陪着祖父。

因为年事已高，手术风险太大，最终大家决定先保守治疗，观察情况再做决定。好在这次的情况并不是十分危急，出血量不大，很快情况就被控制住了，祖父也清醒了过来。虽然这一次祖父从鬼门关闯了过来，但是也付出了极大地代价，他需要在家不断的进行复健训练，否则他极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然而事实上，医院早已告知我们结果，由于压迫神经的缘故，祖父原本就有残疾的左半边身子，已经没有知觉了。复健只是形式，让老人心存希望，我们需要做好祖父从此瘫痪在床的准备。

事实证明，医生是对的，从那天开始，直到祖父走完整个人生，他都再未能起身下床，再也没能出门买菜，再也没能打太极拳了。我想我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念起和祖父在一起的日子的，躺在床上的祖父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他开始变得有些爱哭，有些依赖人，每一次我和母亲前去探望，离开的时候，他总是泪水盈眶，这让我有些想起来小时候的我自己。

我本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希望有一天祖父能够再站起来，然后和我一同出门买菜，或许我也可以给他买一个虎皮卷，让他尝尝那种甜蜜的味道。然而祖父的复健并没有什么起色，而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大半年，春节将近了。

我犹记得那年的春节，和以往都不相同，因为祖父只能平躺，看春晚时一直扭着脖子，十分辛苦。父亲便坐在祖父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做沙发，让祖父靠在自己的身上，这样一来，祖父可以看电视看得更舒服一点。我将这件小事写成了作文，还在征文比赛中得了奖。

只是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竟然就是祖父陪伴我们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