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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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年有心,赤子无怨

村东南,有片树园,园里树木高大,园前有水汇聚小湖,正是前湖。

园中林间三间土房,泥墙草毡,木门经历岁月斑驳,显得古朴简陋,林玉推开中间门,首先望向西面木床,察觉无恙后方才松了口气。。。。

风华正茂年岁按理应是春风得意时。。

而林玉眉宇间似心事重重,少了本该这个年纪的快乐烂漫,多了些老成和忧郁。。。。。

哇”地一声婴儿啼哭,惊醒了西屋灶房门口少年,床上襁褓里,一个白嫩粉嘟嘟地婴儿。本来哭的婴儿,看见林玉,停止了哭泣,眼角的泪珠犹在,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林玉,竟咧嘴笑了,可爱至极,后者长吁一口气。

婴儿两手伸开,咿呀呓语,少年赶忙抱起,放在腿上,用汤勺舀来粥,小心翼翼地吹温和,放进婴儿嘴里,粉雕玉琢地婴儿,张开小嘴,舌头一伸一卷,把勺里的粥含进嘴里,咽下后,意犹未尽的吧唧吧唧嘴,眼还紧紧盯着勺子。

掖了掖婴儿脖子里的布巾,生怕汤汁滴落里面。。。林玉一脸疲惫,眼里满是疼爱。。。

弱冠少年,照顾婴儿起居饮食,竟是丝毫不逊色于为人母者。

喝完剩下的粥,婴儿又开始闹腾,竖抱走出屋子,夕阳夕下,天边彩霞绚丽万分,映得孩子脸红扑扑的,一时静谧。。。。

林玉道“小诺儿,乖呀乖,快快长,摘彩霞,织件华霓裳,倾城倾国又如何?诺儿美丽世无双。。。”婴儿好像听懂似的,竟咧嘴笑着,手足舞蹈,张开粉嫩的小手,似要去抓那绚丽的彩霞。

少年难得笑了笑,下颌轻轻抵在妹妹额头“像娘一样漂亮。。”竟再也说不下去,声音有点哽咽,似乎触到了伤心事,紧紧贴着妹妹额头,眼神里却满是坚毅。。

再低头时,妹妹已然睡着了,小心翼翼把妹妹抱进屋里,放在床上,轻轻掖好被角,轻轻走出屋子。

月渐升起,月光洒落,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小风拂过,湖面上浮光跃银,耀得傅云双目晶莹,神采飞扬。。。

林玉盘腿而坐,双手合在一起,拇指、食指、中指相贴朝天,余下指头交叉相扣,贴于下腹。缓缓吸一口气,连接天地桥,气在体内游荡,行走于五脏六腑,急缓有度。半柱香后,张开嘴,缓缓吐出一口气,周而复始。

寂静月夜,少年入定。

月中当空,九次吐纳后,缓缓睁开眼睛,寒冬里,衣着单薄,额头竟布满了一层细汗。

回到屋里,看了眼熟睡的妹妹,小家伙睡得挺香,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时不时嘴角上扬,林玉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油灯下,捧着一本典籍《查闻传记》,仔细观阅。。。也许生涩难懂,看了两页,已是子时。少年打了个哈欠,吹灭油灯。帮妹妹掖好被角,盖上被子,不一会,酣然入睡。。。

窗外月华无暇,窗内兄妹无邪。。。。。

东州上空,青衣白衣两人御风而立,前者道“君兄,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后者一脸凝重“事出反常必有妖,必有蹊跷,此地刚踏入,一种很熟悉感觉,隐约间一丝威压感”后者闻言立马神色一凝,招手挥出一卷轴,手一抖擞,卷轴伸展开来,竟长百丈,宽达数十丈,卷轴之上密密麻麻黑字瞬间变为金字,光芒四射,笼罩整座浮丘山域。。。

福山深处,一座山谷中,黄衣老人躺坐竹椅中,轻笑道“道末微技,也敢在此献丑?你师公来了还差不多。。。”

莫涤生立在书院门口望着金丝射下,竟是捋出几丝金芒,手中揉搓笑道“不遗余力,穷其毕功,难道就不怕毁于一旦?”

年关将近,年味愈浓起来,家家户户开始忙活,一派热闹景象,集市上人也多了起来,添置新年物品,讨个好彩头,寓意新年新气象。

看见路上人来人往,林玉羡慕不已。自记事起,每逢过年,爹娘带着自己去坊间集市,人山人海的闹市,五颜六色的各种新鲜玩意,来往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少年每次都满载而归,总不会少一串冰糖葫芦,糖衣晶莹剔透,包裹着红灿灿的山楂,阳光照耀下,煞是喜人,咬上一口,酸甜可口,回味无穷。想到此,少年满口生津,口水欲流。

转瞬却又悲凉心起,在异乡,如今只有兄妹俩相依为命。。

泪眼朦胧间少年想起一句,“每逢佳节倍思亲”。

村里不少读书人,字写得好的,也就几位。每逢过年,这几位最是忙碌,邻里乡亲,早早送来大红纸,厚厚一摞,各家门前的春联,都力求完美,纸越红越好,墨越浓越好,书法自然更得好。倒是累了几位,裁纸,研磨,挥毫,摆铺,晾晒,一套下来,也是相当辛苦,丝毫不亚于田间劳作。家人帮忙还好,只是夜里还得自己挑灯挥毫泼墨。。。

林玉看着门前框棱,怔怔出神,昨日经过村里,看见有户人家在堂前晾晒对联。屋中有笔砚,都是爹曾经用过的,小心翼翼取出,看着眼前的毛笔和砚台,不禁想起,曾经家中书房,凝神静气的父亲,握起“大山水”,意气飞扬,手腕圆转如意,时而手指泛白,青筋暴露,时而如牵丝帛,柔弱无骨,如柳飘逸。在书桌上金钩银划,龙走蛇神。最后取出一块琥珀色方章,重重盖在上面,仿若千钧。。

那一刻,少年眼神炽热,醉迷于间,心向往之。

笔四支,“大山水”,“小白云”,梅锥,小尾,大小长短不一,笔毛柔顺,光泽圆润,极是不凡。

砚台巴掌大小,一侧隆起如关山,沿山往下小溪,至中间成湖,右侧山脊“如切如磋”,左侧山峰“如琢如磨”,湖底款“温心”二字。

顺山滴水,入溪蜿蜒而下,聚湖顷刻成墨。少年竖握小尾,笔至纸前,又收回,苦思片刻,心中无字,自是无法下笔

闭目凝神,思索许久。少年挺直身子立桌前,手指发力,手腕青筋凸显,握住毛笔,提笔、蘸墨、挥毫,一气呵成,无丝毫停顿。

有风南来,悄然入室,满室生墨香。。。

山上,幽谷竹林边,黄衫老者半躺在竹椅上,右手纶羽扇轻轻扇着胸腹。

一丝风动,黄衫老者眼睛微睁,复又合上。

人影飘动,竹上立一灰衣中年男人,圆脸,蚕眉凤眼,鼻高入山根,薄唇上两撇八字胡,仪表很是不凡。

微笑看看老者,把颈边束发巾往后一撩,拿出一把纸扇,刚展来个玉树临风姿容,扇子刚展一半。脚下竹子突然一歪,身子一晃,就要往下掉。左脚一点旁边竹叶,欲借力冲起。

蓦的,上空仿佛有堵墙,中年人急坠而下,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头发沾了几片竹叶,扇子也破烂地摔在一边,哭丧着脸“师叔,是我,我是子尊啊”

“我当是什么杂毛鸟来扰我清梦,原来是小尊啊?。。”,

卫子尊

连山书院辅谕,七境文士。。

卫子尊一脸黑线,怎么听不出师叔挖苦他,以师叔的境界,百丈之内蚊虫鼠蚁,也了然于心。爬起来,尴尬一笑,掸掸身上,来到老者身前恭敬行礼“给师叔请安”

“嗯,连山书院最近不忙吗?你不好好在院里诲人施教,不远万里,跑我这穷乡僻壤来,不会只来给我这个老头子请安吧?”

“嘿嘿,还是师叔英明,一来拜访师叔,二来见识一下东胜洲风土人情,毕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读书人的高境界。。。”

“哼,狗屁,没跟你师父学到什么,倒是道貌岸热这点你是学到了精髓,咦,小尊,当年师叔看走眼了,应该收你入我门下啊,师叔这一脉,在你手里必能发扬光大,师叔后悔啊,肠子都青了,唉,可惜了。唉,悔啊。。。”老者拍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后者眼角抽搐,脸色有点不自然,讪笑道“师叔,你就别逗弄我了,我。。”

“快放,再给我虚头八脑,山谷里水挺凉快,你一路风尘,正好洗洗,以常人身哦,提神醒脑,对你的境界大有益处。。。”后者立马一哆嗦,浑身绷紧。

“羽师弟,在书院大倡武风,吸引大批弟子,还公开举行演武课,书院经常刀剑金戈。。众夫子大为恼火,提议院长,要把羽师弟逐出书院,以正儒风,为了平息众怒,羽师弟现已被勒令进三省堂。”

“一帮混账玩意,研究那么多年学问,越老越活回去了,活到狗身上去了,老夫在的话,扒光这帮混蛋衣服,个个身上画个乌龟。。。”老者破口大骂一通。

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师侄,老者道“当年你们师兄弟里,小渊最不安分,但也才分最高,小渊十三岁那年,有释门高僧来书院问道,曾断言,书院兴亡,只在闻昭”

连山书院,羽临渊,字闻昭。

望向山麓方位,老人喃喃道“文无第一,你这高情倒是怡然自得,唉。。。”

复又道:“驭人,你师父深谙此道,这件事,相信他自有主张。在三省堂消停消停也好,小渊还年轻,还需细琢慢磨。过犹不及,当年,连山书院那件事就是最好地诠释。。。”

看着师侄询道“还有呢?”后者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老者直接火了“吞吞吐吐,畏缩不敢言,小兔崽子,这些年就没什么长进,有屁快放”说罢,撸袖子就要上前,吓得后者慌道“我放,我放”老者斜眼大笑,后者立马觉察语误,尴尬至极。

“前几日,圣庙传讯各大书院,九龙玉柱,第五柱龙有觉醒迹象,似是有所指,自第七柱龙消失近二百年,首次发生这种事,师叔你见识广博,师父特让我来求教你,可有秘闻古载,或是圣人启示,以解此因由。。”

老者听闻脸色立变,余光不着痕迹瞟向山下,所幸前者没有觉察,前者复又露出疑惑,眉头紧锁,时而闭目,时而望空。

半晌道“此等大事,历来圣院文献也无记载,老夫也闻所未闻,也无法解惑,看来你这次白跑一趟唠”,说完躺回竹椅,闭目养神起来。。。

卫子尊无奈,踱步往上,站在高处一块大石头上,眺望四周,当看到山下村落时,顿时露出讶然神色“咦,好一个山青水秀,妙不可言,好地方啊”,嘴里啧啧称奇道。当看到山脚那三溪峡谷时,视线竟恍惚,有白光刺眼,而模糊不清。当闭上眼再睁眼看时,混沌一片,中年人提气凝神,目中青紫乍现,努力望向溪谷。

蓦然,中年人瞬闭双目,隐约见金花四溅,眼角竟渗出血丝,再也忍不出,一口鲜血吐出,脸色蜡黄,身子摇摇欲坠,竟要跌下巨石。。

“哼,胡闹”老者不知何时已到后者身边,扶住卫子尊,后者身形委顿,气若游丝,

老人一咬牙,手遥空一拂一招,山涧射出两滴绿莹,瞬间入中年人双目,顷刻间,中年人面色渐渐红润,气息慢慢平复。

“哼,末微道行,也敢逞强,若是反应再慢点,你那对迷倒女人的凤眼就没了。一些东西,不是你这个境界所能去接触的。在书院待久了,怕是已经没了敬畏之心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又苦笑自语道“人在低檐下,哪敢不低头?”

年会闹市里,握着手心里的碎银,林玉攥的又湿又热,一路下来到现在,全部家当所剩无几,还有不到五两银子,对于现如今无谋生能力少年来说,花一点少一点,妹妹还小,需要吃细食,万一生个小病,还得找大夫抓药,这些钱不能省。小小年纪,心中有杆秤,取舍轻重。有个算盘,精打细算。即便如此,钱还是越来越少,每当想起处境,少年总会像大人般叹气。。。

回家路上,看着别人家鼓鼓的大袋子,虽然背着挺重,但还是兴高采烈地谈论,再看自己,空轻如也,少年却感觉沉重不已。

想起包里的几样东西,却又欣慰而心安,而变得开心起来。

临近村子,远远看见小园里,杨二婶抱着个男婴,比小诺大一个月,身边还跟着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八九岁模样,积善人家,有女有子,正是“好”字。少年不由加快了脚步,来到身前“二婶,麻烦你了,诺儿没闹腾吧?”

“这孩子,说得啥话?二婶反正也是看孩子,更何况诺儿那么乖,那么可爱,二婶喜欢着呢,呵呵。”

诺儿睡了有一会了,路途不近,累不累啊?少年腼笑着摇摇头,妇人身边的小女孩,有点俏生生地看着傅云,林玉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一个纸袋,里面一串糖葫芦,递给小女孩“颖儿,给你。”后者怯生生看看娘,目光却又紧紧盯着那串糖葫芦。

妇人有点生气的责怪道,“你这孩子,花这冤枉钱,你年纪还小,又没有收入来源,不知道钱花一点少一点吗?你说花钱买这个干什么?唉。。。”妇人喋喋不休,傅林玉不由分说,把小女孩手拉起,冰糖葫芦塞进后者手里。

杨二婶对自己兄妹俩那么关照疼爱,尤其是对妹妹更有哺育之恩,花那么点钱,少年都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手里钱少,少年还寻思要给二婶买点新年礼物呢。以后哪天要是有好多银两,一定要好好给二婶挑几件她喜欢的东西,少年坚定的想到。

看少年不知思绪飞哪里去了,妇人叹了口气,有点宠溺的摸了摸少年的头。天底下,那得多好的爹娘,福分得多大?才能生出这么好的孩子,小小年纪,如此懂事,更懂得感恩。虽然小,但是做人做事,要比很多成人做得都要好。

如果孩子爹娘在,得该多欣慰多知足啊?话又说回来,如果爹娘在,孩子哪能背负这么沉重的负担,遭那么多罪,吃那么多的苦。

这么大的孩子,本该是父母膝下承欢,撒娇调皮的年纪。如今在异乡,兄妹俩相依为命,过得贫苦艰辛,温饱都难。

妇人不禁转过头,鼻子发酸,眼眶湿热,心中既心酸是又心疼。

回身时,在林玉怀里的儿子,小手紧紧攥着一个小风车,微风吹来,滴溜溜地转,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风车,开心不已。妇人本想责怪少年几句,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只是静静看着一双儿女和少年兄妹,玩得不亦乐乎,嬉笑奔逐,嘴角微微上翘,满目柔情。

是啊,年终尾时,最重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