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年关将至，东窗有风

申时，渐渐鞭炮鸣响，此起彼伏，村子四周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年底了，自然得祭拜先人老祖，三五成群，有拿着纸香和爆竹的，有端着茶水和酒壶的，有挑着桌椅和木盒的，盒子里各式供品，鸡鱼肉菜，糖果零食，样目品种繁多，当然，不会少了又白又圆的大馒头。

祭祀先人，礼仪规矩，马虎不得，都是有讲究的。馒头摆样，酒深茶浅，菜头用料，盘碗摆放，包括供桌朝向，都是要有规矩的。

烧纸上香，嘴里碎碎念，都是告慰先人，后人今日带来钱、带来酒水，带来美食，望笑纳。同时祈福先人，佑护后人，来年财运亨通，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孩子聪明伶俐，读书上进等等一些美好祈愿。

爆竹齐鸣，声传数里，如黄钟，震聩神清，镇邪祛恶，太平年。

此时，人心最真，最诚，最透彻。。。

收拾妥当，背着妹妹，提着屉盒，沿着小溪顺流而上，一路蜿蜒曲折，走得小心翼翼。

山谷中，孤坟，兄妹俩，默默而立，一时寂静无声。

把坟上的杂草认真仔细地一一清除，压上坟头纸，然后打开屉盒，坟前青石板上，馒头三个相拱，两个相扣压在上面。酒杯，茶水，筷子一一摆放好。鸡，肉，鱼，豆腐，丸子五盘供菜，糖果一盘，花生瓜子一盘。

酒杯里倒满酒，茶水九分，上完香，点燃纸钱，少年跪在坟前，妹妹趴在他背上。少年边拨弄着纸钱，边嘴里细语。

讲得都是些日常琐碎事，

今天给诺儿洗澡了，用得是他亲手做的大木盆，跟着孙二爷学了大半个月木匠活，做出了一个“大元宝”，少年说起来有点心虚。

背着诺儿在老侍郎的私塾窗外，偷听先生教书，惊动了趴在墙角的大黑狗，幸亏跑得快，要不非得被咬口，真的很狼狈。

赵二娘送的几只母鸡，一天下好几个蛋，蒸的鸡蛋糕好香，诺儿最得意这口，妹妹现在个子长高了不少，长出了八颗牙，小腿很有劲，越来越有本事了，站不稳还跃跃欲试想蹦跳。

说起妹妹，少年一脸怜爱。

行李中的书籍每天都读，有时困了没有读完，少年信誓旦旦，以后不再。

功夫也一直没落下，以前一天十遍，现在三十遍，以后还要逐渐增加。

那套心法，早已一字不漏熟背下来。每晚调息吐纳，气机流转，未曾耽搁，愈加圆满如意了。

林玉一直告诫自己，不可自得，戒骄戒躁。对于功夫和心法，少年看得最重，因为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更好的保护好妹妹。

吴秀才还送了他几本典籍，书中的一些道理，虽然以前没有听说过，但是他觉得很多道理都是对的，是讲得通的。都仔细认真抄录了下来，闲暇之余，细思揣摩。

看村里家家户户写春联，他不好意思求人，用爹留下的毛笔，自己写了副春联，说到这里，少年有点羞涩，也许他是觉得春联的书法不好，而且对子是自己想的，不知是否对仗工整，别人看见了会不会笑话？。。。。等等

事无巨细，少年不厌其烦，娓娓细细的道来，小家伙趴在哥哥身上，东瞧西望，倒也安分。

说起了村里人对兄妹俩的照顾，少年感恩戴德，心里都记着，以后总要回报的。对于卢老先生的造访，那么多的年货，少年始终也想不明白，凭白无故，但是，人情已是欠下了，自然是要还的。说起二婶，少年一脸亲切，一家子对兄妹俩像亲人一样，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顾。供桌上的馒头就是二婶蒸的，自己和妹妹的新衣，都是二婶给做得，很合身，很暖和，很好看。

把背上的妹妹扶立在坟前，仿佛是让地下人看看诺儿。小家伙站立不稳的在哥哥怀里，看看坟，再回头看看哥哥，很是安静，格外懂事。

少年紧紧把妹妹搂在怀里，鼻子一酸，眼眶发红。悲凄的叫了一声“娘”，再也说不出话来，已然是泣不成声。

小诺儿，看着哥哥眼睛发红，一脸的泪水，仿佛知道什么似的，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幽深的峡谷中，只有兄妹俩哭泣的声音回荡盘旋，凄凉悲苦，让人心酸。

好不容易哄欢好妹妹，小家伙眼角还挂着泪珠，瞪着大眼睛，紧紧盯着哥哥，生怕哥哥再哭，目睹此，少年心疼不已，额头紧紧贴着妹妹的小脸蛋，哽咽道“娘，麟儿是不是很没用，都那么大了还掉眼泪，把妹妹都惹哭了，娘，你骂我吧！你打我吧！娘。。。”话再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捂着嘴巴，泪水又一次涌出。

这一哭，兄妹俩痛痛快快半个时辰

生怕再惹哭妹妹，使劲抽了抽鼻子，满脸泪痕的少年目光坚毅道“如今，家里只有麟儿和妹妹，我是男人，就是家里的天，所有的一切，都由麟儿担着。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好妹妹，看着快快乐乐她长大成人，不让她受一丝委屈和伤害！”

坟前，三柱清香，烟柱直上青天。燃尽纸灰，轻轻旋转无风而扶摇直上。。。。。

山中的老人，长叹一声，却又一脸的无奈。

当年，他历经万水千山，才寻到这一方绝佳宝地，布下暗手后，从此隐于山麓，不再理会尘世，飞讯也是极少。

半年前，因前往北狄洲有要事，等赶回来时，竟发现谷中灵地上面多了一座坟墓，这让他大吃一惊。

临行前，以气机引地煞，成格杀局，并在三面峡壁上各置一符，分别为三奇符、云斩符，七星丁甲符。

中境金丹境也进入不了，更何况，整个山域，郡县，方圆百里，高手寥无，元婴境已是传说，最高者也就半步化神境。

更令他吃惊的是，格杀局未启，三符也无丝毫反应。少年仿若无物而入，好似常人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至极。

因此他不惜耗心神，运用“岁月轮”推演，只是看到少年沿小溪而上，俯瞰眺望三谷，转了大半天，左看右瞅，沉思许久，才决定选在了这一块地。接着光景越来越模糊，什么也看不到，当再看清楚时，少年已是跪在坟前，细语喃喃。

凉秋时节，异乡少年，默默泪流，膝下泥泞。

来时，空无一物，去时，多了一坟。

老人不甘心，反复推演，推演第六次后，终于支撑不住，疲惫不堪的他终还是放弃了。。。

所幸，他与下面，心神感应，丝毫无恙，也就放下心来了。。

从此，常以玄镜，观察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愈看愈新奇，愈惊喜。多少年了，见惯千秋风月的老人，纹丝不动的心境已动摇，心湖因为少年而起涟漪，绵绵不止。。。

深夜，燕栖宫内，柳莺坐桌旁，脸上阴晴不定，突然，把桌布掀起，茶具水果糕点洒落一地，厉声道“为什么？怎么还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不会的，不会的”

“我哪里比你差了，什么都是你的，我不甘心，所以，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你死了，便是我胜了，哈哈哈”形如癫狂，放浪大笑。

只因那日廖化只说了一句细微可闻话

“崔燕雨，六年前那件事，你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年三十，一大早，霹雳啪啦的爆竹声，把林玉从睡梦中吵醒，赶忙起来，在门前两侧，燃两把豆萁，爆竹豆萁声声中，火光映红了少年的脸。

吃过饭后，家家户户开始调浆糊，贴春联和檐彩纸，每家门前对子，内容各异，四字如“新岁献瑞腊梅迎春”，“人臻五福花满三春”，六字如“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岁岁风调雨顺年年物阜民康”等，门前框联如贴“璞玉浑金是寿者相碧梧翠竹得气之清”，这是家里有高寿老人。“花好月圆庚星耀彩云蒸霞蔚甲第增辉”，这是男寿。女寿者“彩绚琼林萱堂日暖春生玉砌鸾配风和”，“纬幔风和星辉宝婺金闺日暖膳进常珍”等。龙飞凤舞，寓意美好。

把诺儿放在小木车里，关上门，在门外，林玉用刷子在门上仔细刷匀浆糊，然后对照好上下左右距离，贴上左侧门联，然后倒退几步，确认贴正后，再贴右联。

偶尔回头征询一下车里小家伙意见，小家伙歪着脑袋，愣愣的看着门上的联子，很是好奇，嘴里咿呀。

然后是门框联，框联高长，站在板凳上的少年，踮起脚尖，勉强触顶，十分吃力，一时累得胳膊有点酸疼。

框联贴好后，望着檐下和横框，少年小伤神。

费尽心思，小方椅上板凳，板凳上面小板凳，试了试，还差两寸，又在方椅四脚下面垫了石板，晃晃悠悠站在上面扫尘，紧张的少年冒了细汗。

忽然，一个趔趄，已是控制不住，身子后仰欲倒摔地面上。

还好，一双手及时扶住，惊魂未定的少年回头一看，笑道“连城哥，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一袭合身青袍，眉目清秀，隐约一股文人风采，戏笑少年道“我不来，你可就惨了。”后面一帮少年少女直乐呵。

连城，正是当日对林玉大打出手的少年，如今看来，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已是熟稔得很。

少年，总归不似大人，没有那么多的曲幽心肠和心事颜面。

少年一直记得，娘曾告诉他，人心最复杂，也最难懂，不要妄意定断一个人的好坏，日久才能分辨。做人，心胸要宽广，眼界要放远，一时得失，那也只是一时，一世，可谓来日方长。

心宽，满抱皆春风和气，历世，条条皆大道。

连城，老侍郎嫡长孙，随爷爷隐归故里，离开了京都繁华之地，回到这恬静的山村。少年心里是极不情愿的，但也不敢忤逆爷爷的意思。而老侍郎，从来也不提起因由。

那日，读书时因走神而被私塾大先生责训，心里本就不快，听完表弟添油加醋的哭诉，怒火立起，在京城，官宦子弟，难免沾染了些许纨绔习气，所以上来就扇了林玉一耳光，而后又踢了一脚。

动完手，看着愤怒的少年和背上哇哇哭的婴儿，心里开始隐隐后悔，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不问缘由，就欺凌弱小，哪里是大丈夫所为？

回去的路上，从表弟支支吾吾和别人口中，与他当初所听大相径庭，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懊恼愧疚不已。

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责备表弟，再加上高傲的自尊心，让他回去道歉，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连几日，少年失魂落魄，愈发内疚。

第六日，家中祠堂，当爷爷让他跪在众位祖宗牌位前时，少年还如坠云雾，不知为何？

连盛襄，曾官拜户部侍郎，在朝堂之上，颇有美誉，温和待人，不议他人是非，不结党群，明哲保身。

能在比江湖更险恶的庙堂之上全身而退，连老侍郎为人处世功夫，自是高深至极。毕竟，辞官就等于失去了屏障，仇人怨家自然不会放过，历来，庙堂之人，有几个善终？

婉言谢绝皇帝的挽留，领着家人归隐故里，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平日里修花养草，提笔书画，还建了私塾，育人教书，造福乡里。。。

老人平日里，待人温和，谦恭有礼。但对家中儿孙，却是要求极为严厉，秉承“忠厚传家，诗书继世”，是以家风醇正。

年逾古稀的老人，端坐太师椅上，眯着眼“城儿，让你跪在列祖列宗前，可知为何？”

“我，我。。”有点迷懵的连城支支吾吾。

“前几天，听说你威风凛凛，大展身手，欺凌一对外乡兄妹，可有此事？”老人嘲讽道

少年恍然大悟，而后又羞愧地低下头。

“大庭广众，不问事由，不论对错，就仗势欺人，平日里教你谦恭敬畏，读的那些圣贤书，学得那些为人处世之道，都有何用？你让邻里乡亲如何看待我连家？”

说到最后，老人声音严厉，语气带火。

少年眼眶发红，泪水打转，却又极力忍住不让落下。

老人见孙儿如此，终归心软了。

“那兄妹二人，无父无母，流落到此。年纪那么小，少年自己独活都不易，还背着襁褓中的婴儿，有多艰难，你可曾想过没有？

“张嘴不骂花甲人”“伸手不打无娘子”，若你被人欺，自有你爹娘，甚至爷爷和家人，护你。而他们兄妹俩呢？靠谁？指望谁？做人，总不能只想着自己，不替别人设身处地考虑吧？”

一番话，让少年再也忍不住泪水，泣不成声。想起那对兄妹，少年心里内疚，愧悔，怜疼。。。

“城儿知错了”

“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年纪也不小了，待人做事，万不能马虎大意，爷爷希望你，年长一岁，长进一些，一些瑕疵缺点去除一些，做个令人敬仰的人，光耀我门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怎么处理这件事，以你的心智，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去吧”。

待少年出去，祠堂里一时无声，良久，老人叹道。

受屈心不乱，遭惊变而无惧，弱冠未及年，雄气广襟，大材！

风华两少年，再相遇，对视片刻，双手抱拳。

“你好，，我姓林，单字玉”

“你好，我姓连，单字城”

相逢一笑，往事烟消云散。少年无仇，唯见青山绿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