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醒
阿蘅虽是从梦中醒来,可心神却仍然停留在那个诡异的梦中,乌黑的眸子不见平日的灵动,反而是呆愣愣的,给人一种魂飞天外的感觉。
守在一旁的常嬷嬷还来不及高兴,心里便是一咯噔。
难不成那位大夫所说的后果竟是应在了此处。
倘若姑娘能自然转醒,那自然是一切安然无恙,如若不能,那她们姑娘莫不是就此往后都是眼下这般痴傻模样!
屋外的吵闹声仍然在继续,初初醒来的小姑娘也依旧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常嬷嬷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深,火气也不由得全都窜了上来。
她转头对一旁的青叶道:“你且出去瞧瞧,是哪来的少爷小姐们,竟然这般不知礼数,在院子里便是吵了起来,既然不是真心实意的来探望我们姑娘,那就恕我这老婆子倚老卖老,不伺候他们了!”
常嬷嬷故意说得大声了些,隔着一扇门的屋外,听的不是十成十的清楚,七八分却也是没问题的。
青叶尚未走出房门,外面的声音就已经渐渐消停下去了。
沉思中的阿蘅也被常嬷嬷的声音惊醒,长久以来的昏睡,让她整个人的筋骨都是疲软的,这会儿人是清醒过来了,但身体上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常嬷嬷,我娘亲呢?”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阿蘅便追问着一旁的常嬷嬷。
往日里,阿蘅自病中醒来,触目所及的第一人必然是她的娘亲,唯独这一次,她不仅没有第一眼寻到娘亲,第二眼、第三眼都是寻不到的,温三夫人压根就不在这间房里。
常嬷嬷本是在因着屋外的吵闹声而生气,脸上是不可抑止的薄怒,可在听到阿蘅的问话后,薄怒瞬间消失,只剩下不知如何开口的困惑。
她自是知道温三夫人对阿蘅有多看重。
可小姑娘看待问题,却有她自己的一套说法,倘若她打心底里认为夫人不曾陪在她身边,就是对她的漫不经心,那又该如何去劝呢!
倒也不是不能将事情一五一十的比划清楚,比如说温三夫人如今正怀有身孕,精力不比从前,故而才没能始终如一的守在小姑娘的身边。
如此说法,却不知小姑娘能接受几分。
是信,亦或是更深的误解,在话尚未说出口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阿蘅此时是刚刚从梦中醒来,思绪依旧混乱,尚未整理出清晰的脉络,她问着温三夫人的去向,不得回应之后,也不曾深想,只揪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大半的注意力仍旧放在先前的梦境之中。
梦里有两个她,一个缓缓自白雾中走来,另一个却在破旧的院落中渐渐失去生机,像极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她朝着糟糕的方向想着,说出的话也隐隐透露出不详。
“嬷嬷,我是不是快要死掉了?”阿蘅问话时,眼中无悲无喜,有的只是浅浅的疑惑,“从去年年底开始,我就一直在生病,府医开的药方子没什么大用,苦药喝下了一碗又一碗,可我的病总是不见好。爹爹在城里重金悬赏名医,可名医总是难寻。后来祖父为了我,还特地进宫求来了太医院的首席。”
常嬷嬷急切的打断阿蘅的话,“姑娘莫要多想,不管是太医还是府医都说了,只要姑娘醒了,再喝上两副药,这病自然也就药到病除了,姑娘只管放宽心就好。”
若是在梦醒之前,听到这番话,阿蘅或许会半信半疑。
而现在么!
她是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应当是命不久矣了,也就理所当然的反驳着常嬷嬷的话。
阿蘅:“嬷嬷又在哄我了,那天太医与祖父说的话,我也听了七七八八,他分明是让祖父为我准备后事,不必再瞎折腾了,哪里就变成药到病除了。”
屋外的吵闹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无隐无踪,周围寂静一片,只阿蘅的声音自屋内响起,清晰可闻。
生与死的问题,不是常嬷嬷能与阿蘅胡乱说的,而阿蘅最想说的也不仅仅是这个。
阿蘅先前问起温三夫人,本就是为了同她说一说自己醒来前的那个梦境,现在温三夫人是瞧不见了,阿蘅便换了个人来问,左右这梦境说给谁来听都是一样的,发生过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改变。
“我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梦,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两个,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小姑娘揪着身上的被子,手指用力,指尖处微微泛白,随着话音的落下,她又不自觉的回想起方才那个古怪至极的梦境。
“我从白雾中瞧见了一个废弃的院落,临近了又瞧见了我自己,身着寝衣,于罗帐间渐无声息,约莫是死去了。”
春日里,和煦的微风从窗棂间掠过,拂过卷帘轻纱,还未靠近内室,便又打着旋儿的飘走了,只有那微微颤动着的卷帘轻纱彰显着它曾经来过的迹象。
阿蘅的声音渐渐低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轻纱上,心中不免想到自己倘若真的就此死去,又是否应该在死前就安排好身后之事,就如同她曾见过的那位姑婆一样。
她在两年前,曾见过临死前的姑婆。
姑婆满头银丝,面容却不似寻常老太太那般老态龙钟,倘若将白发换成青丝,说她只三十岁上下,也是有人相信的。
彼时,阿蘅就守在姑婆的榻下,瞧着姑婆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之事,细致到灵堂之上的挽联要如何写,她都要一一过问一番。姑婆说话时,守在周围的人都在哭,那时阿蘅尚且年幼,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落泪,姑婆便告诉她,有些人哭是在舍不得姑婆,还有一些人哭却是因为舍不得他们自己。
话有些深奥,阿蘅懵懵懂懂的点着头,心里却想着等将来自己死时,也要如姑婆这般淡然处世,才不要像其他人那样哭哭啼啼,也忒难看了些。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死这么早,她明明还有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呢!
怪不得会有许多人哭哭啼啼,阿蘅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的鼻子都有些酸了。
怅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阿蘅如今才十岁,她还不明白死亡对她,对其他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于她而言,死亡就如同一阵风,不论是来时,还是离去,都是相同的无处可寻。
因此,她不必担心,也不必苦恼,只需要将自己未曾完成的事情,托付给能够完成的人,以最好的姿态去迎接那份未知,就如同昔日的姑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