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交心的好朋友，大多都是逢场作戏。

在工作中我遇到不少这一类型的朋友，其中几乎每天都见面的，就是Becky了。

Becky是行政主管，是我的顶头上司，也不我年长很多。之前共事的过程中我一直觉得很受气，总是吃亏，也觉得表面上大家一团和气，实际上Becky既虚伪又有心机，很难对付。现在时间长了，渐渐觉得Becky的存在是我工作的常态，再说在任何有一间纽约的公司里面，如果没有几个塑料女同事，每天互相闭着眼睛夸着对方今天的裙子真好看，就好像没有在这里工作过一样。

同事之间广泛运用的塑料感情不乏是一种模范社交礼仪，无可厚非，午休时或下班后，同事聚在一起互相说着工作中遇到的人和事，会抱怨某件事，也会吐槽某个人，比如说说合伙人的种种。而Becky在此基础上比别人高级的地方在于各种亲**级和下级同事套信息，很注重同事谈话中暴露的信息，分门别类存储在自己的脑中，以便需要的时候随时拿来用。经常各种沟通、关切和帮助的亲密背后，这些信息都被她稳准狠地利用于不利于这些同事的各个方面。一个人的言语和实际情况往往不一样，你以为她很好的时候，转身她就在背后捅了刀子，扎的你心疼却无话可说，毕竟祸从口出，从你自己的口中出来的。

Becky的外表普通，但身材很好，而且笑起来十分有亲和力，虽然不是律师也不是法学院出身，但她喜欢与别人争论，伶牙俐齿的，谁也不怕。我们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隐藏自己的心机的，当然更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浓重的心机的。就我而言，早在我被她挤兑之前，她就常常以朋友的方式来关心我，主动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只是那时候我根本没有发现她的目的。她问我感觉工作如何，问我家里的情况，甚至问我有没有考虑过生育问题之类的，表面上十分关切，实际上在这些平日在正常不过的谈话中，我是被动的，问题完全被她掌控，任由她有意无意探知有关我的信息并掌握我的资源。

我自然是吃亏之后才发现和Becky有关的每一件事情之中，都有着她很强的目的性的。她在做的每件事，都是事先考虑好对自己会带来什么样的好处，然后围绕这个预期的好处，规划每一步怎么走，需要谁躺枪，需要谁背锅，需要谁出面，需要谁实干，需要谁和谁之间产生矛盾与隔阂，她都会把这些旗子意义摆放在对应的位置，而她自己永远是渔翁得利的角色。这样以自我功利性为中心的处事风格，或许不影响工作本身，或许不影响律所这一整体，但是会影响被卷入她的漩涡中的每一个个体。我就曾经在不知不觉中，在她了解到我的弱点后，被不动声色地利用，然后随即又被不动声色的踹开的。更别提当我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被动然后下意识地想要反击的时候，她看出了我的变化和心思，于是我便成了她的假想敌，在她追求某些目标时，我一不小心成为她的第一个阻碍，于是她便敌视我，继续开始利用我的弱点对你进行新一轮的攻击。

然而事物均有两面性。我不想把Becky描写成一个仅仅是精于算计的职业女性，当然，实际上Becky也有很多在工作中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和优点，毕竟她的Title和资历都是匹配的。这里我们不多谈Becky的工作经验和手段，只分析她的欲望感、人品以及其中的原因。

我一直坚信每个人之所以上当下的这样一种状态，一定和之前或正在经历的事有关。Becky的目的性极强，欲望也如此强烈，这种信念感已经十分自然而又轻易地支撑她的每一天，以至于心机和算计是她的本能，无时无刻不隐藏在她的皮囊和气质之中。

我记得有一天早上她来到办公室的时候，眼皮红肿，准确的说是严重的上眼皮浮肿。只有三种可能，某种过敏源导致的炎症或其他过敏症状，长时间情绪激动的大哭导致水肿，还有就是被人打伤了。第一种和第三种我想可能性不大，她很有可能是昨天晚上哭得很伤心。想起来她曾经和合伙人闲谈的时候（当时我也在场）讲到的她的生活经历，以及她随口说过自己的婚姻中遇到烦心事，大哭的原因可见端倪。

Becky小时候家境贫寒，父母带着她和两个妹妹一起生活在温饱线上下浮动。她说她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小学5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吃到橘子，竟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热带水果。她从小就喜欢争上风，因为只有抢到上面的位置才会有更多的保障和礼遇，大部分情况下她是靠着自身的不懈努力拼出来的，但若是遇到竞争激烈的时候，她为了赢而踩别人一脚也是在所不惜。“凤凰男”是网络上的流行词，富有贬义意味，我觉得“凤凰”其实不区分男性女性，只不过相对于农村女性嫁入城市后却很少有凤凰男身上的种种缺点（这多因为有些“凤凰女”对重男轻女观念已经接受，有些则并没有在成长的过程中背负太多亲情债或人情债），所以没有凤凰女的标签。但当代女性中也不乏出身贫寒、发奋读书、努力改变命运，最终留在大城市站稳脚跟的，而且她是全家的依靠，她为自己家族的蜕变带来了希望，这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凤凰女”了。Becky是后者这一类型的“凤凰女”，对此她当然感到骄傲。然而有学历，智商高，不一定就为人朴实，人品好，反而正因为她成长过程中遭遇太多大风大浪，体会过各种人情冷暖，经历过种种崩溃与失望，她不会轻易让别人伤害自己，也不会因为伤害别人而感到羞愧或自责。

Becky当然也曾经单纯过，但对她来说因为单纯和真诚而导致受伤的情况下，她不像别的人那种还有退路可走。

所以所谓的单纯与心机，只有一线之隔。Becky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后者。

她的婚姻也令她长期走在崩溃的边缘，进退两难。她的丈夫是年下男，比自己年轻几岁，当初走入婚姻也是Becky主动提出来的，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爱情，另一方面是留在美国的签证。她占据了所有主动权却渐渐失去了对丈夫的真诚、耐心与关爱，因为从一开始和他结婚的目的，不只是爱情那么单纯。他丈夫本就敏感，后来因为夫妻感情、生活琐事还有工作上的压力患了抑郁症，有时候歇斯底里，有时候自怨自艾，情绪常常不稳定且不可控，这让Becky筋疲力尽。主动选择并push这段婚姻的人是她，难不成几年不到她又要主动结束掉它并把对方一脚踹开？Becky每每陷入纠结，我们其他人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舍得。

定义一个人心机重，是通过眼神、不经意的动作，或是与其交往后，总感觉自己每次总是吃亏，有苦难言，难交往，琢磨不透。这种判断的标准往往非常主观，而且即使是一个有心机的人，也可能只是出于利益关系，对那么有限的几个人有心机，而对于和自己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人，有心机的人是不会把算计的手段运用到自己人身上的。如果我和Becky没有工作上的各种利益关系或矛盾，也许我们也会成为朋友，可能不是好朋友，但也会是出于对社会文明法则的遵守和人与人之间体面的维持的“朋友”。

况且有关“心机”的评价永远是带有“立场”的判断，Michelle也经常被别人说成是有心机，但我不这样认为，同理地，信任Becky的人或Becky信任的人也不会赞同我笔下得到Becky和真实的Becky是同一个人。而且能够揣摩和利用他人心思，不惜一切代价为自己赚取人生超额收益，在很多人看来是现代职场的必备技能之一呢，当一个人手握只有自己知道的重要信息，她掌握的就是一种隐性的权利，使用这种权利的方式就是通过完全不或者告知部分信息达到主动影响他人的目的。

这样想来，我会去尊重Becky的追求自己进步的方式方法。虽然认识她很久了，但好像我对她仍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