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果聊到感情经历这个概念本身而不是数次数的话，那我第一个想到的永远会是Carol。大家都觉得Carol很不值得，但是人生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取舍，也许没有哪个既定的选择是正确的，哪个既定的选择是错误的，甚至有时候就只有一条路，不仅连选择都没有，连“做选择”这件事情本身都没与什么意义。虽然这一篇写Carol的章节是围绕感情经历的，但是无论她的那段感情经历是多么的刻骨铭心，都逃不过现实生活的理性和繁琐。

Carol是我们所的业务开发经理，是除了合伙人之外我们所的另一个门面担当。她负责业务开发和客户挖掘，日常工作的风格雷厉风行，总能在潜在客户有需求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做Pitch，与合伙人并肩作战拿下客户，然后最大限度地利用新客户资源，增加我们所的业务来源，因此连合伙人都都让她几分。把业务经理做成Carol的水平，是业界少见的。通常业务经理是负责辅助合伙人拿客户、拿项目的帮手类型的存在，但是因为Carol甚至不需要合伙人参与也能拿下签约来，所以她更像是“专门开发业务的合伙人”。如果所里合伙人晋升的条件不要求一定要是律师才能升合伙人的话，我觉得Carol早就当选了。

而Carol的另一个标签是离异妈妈。她是五年前和老公在上海离婚的。离婚后的第二年，Carol带着刚满三岁的儿子被我们所从上海办公室借调到纽约办公室来。一个人来着年幼的孩子在美国生活，各种压力可想而知。虽然Carol在学生时代曾经在美国留学很多年，但刚从上海回来纽约的头两年她和儿子也遇到各种不适应，那个时候不巧儿子出现了过敏症状，对空气和事物中的很多过敏源都有反应，Carol带了儿子每周排查过敏原前前后后就排查了好几个月才结束。而她“前老公”呢，在那时候再婚了，Carol白天带儿子去诊所，晚上回家安顿好儿子后熬夜工作到差不多12点，睡觉之前抽空看了一眼微信朋友圈，第一个刷到的就是“前老公”的婚礼照片九连拍。

“呵呵。”Carol笑出了声，其中有自嘲，有反讽，有释怀。总之，她既不后悔，也没有怨恨“前老公”。毕竟是她提出的离婚，而且提了三次对方才同意来上海办手续。

Carol和前老公是校园恋情，互相是对方的初恋，读书的时候属于人人羡慕的双学霸恋情，他们之间又互相欣赏对方的才华和颜值所以在一起。他们经历过甜蜜的热恋，心心相映的感觉和相互陪伴而产生的默契。

他们毕业后找工作异常顺利，简直是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典范，他们自然也走进了婚姻，不久他们就有了孩子。之所以我没有说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是因为对Carol而言，她觉得婚姻不像殿堂，这一点倒是和我的看法一致。

Carol和前老公都是上进心很强而且很倔强的人，他们原本都“默契”地以为，通过甜蜜的恋爱走进婚姻，结婚的那一刻就说明她们的婚姻是一蹴而就的了。“一蹴而就”常常用作否定含义，比如“别以为只要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就可以一蹴而就了、艰苦的奋斗才刚刚开始呢”之类的句子。Carol和前老公的婚姻也没那么简单。爱情的梦幻与迷恋迅速地落入婚姻家庭那锅滚烫的开水中是什么样子的呢，就好像你抢过小孩儿手里的棉花糖丢进开水中，不到一秒棉花糖就消失了，你告诉小孩儿没关系这水变成甜味的了呢，但是小孩儿或者无奈或者伤心地看着你，问，烧开的甜水和滚烫的开水有区别吗？都不能喝。

Carol和前老公都是故事里的小孩儿，也都是抢走小孩儿棉花糖的那个人——他们互相抢了对方的棉花糖。

Carol因为生孩子休产假，原本在刚刚起步的事业有些停滞，最后被公司新人取代了位置，她没有离开公司但是产后恢复了日常工作来上班的日子心里还是很难受；前老公一直不想留在上海工作，但是当去BJ的工作机会降临的时候，他考虑自己拖家带口，刚刚在上海稳定下来，如果再拖家带口地搬到BJ重新奋斗的话，心里有种生死未卜的不安。可能是性格的原因，没有人想过要让步和为对方妥协。他们因为欣赏对方的能力和才华走到一起，反过来如果对方不再有上进心，不再为事业而奋斗了，好像就是去了对对方的那种由衷的钦佩。这样的感情十分具有讽刺意味，同时又异常真实。

说到底Carol和前老公的婚姻不具有代表性，但是即使他们看清了属于他们婚姻的本质，还是不想为此做任何牺牲和改变，从Carol的角度而言，在结婚后Carol才意识到成为“已婚妇女”原来意味着她需要有所牺牲和妥协，和很多刚刚成为已婚妇女的人一样，这些婚姻带来的也要求，来得也太猝不及防。Carol是个能力与上进心都很强的人，她的想法一直都是家庭和事业要兼顾，并且要求自己要兼顾得很好，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笼统又不切实际。Carol坚信自己不能因为家庭而耽误了事业，也不想因为事业而耽误了家庭。

现实生活中往往是不能有双冠军的。家庭和事业，从Carol的话里看出她潜意识里已经做好了排序——不能耽误事业，不想耽误家庭。一个是“不能”，另一个是“不想”，其中的意味说明了一切。

Carol和前老公两人的事业发展的关键点正好遇上了他们婚姻的三年之痒。为什么不是七年止痒而是才第三年就痒了，Carol也不知道，总之那时候Carol跳槽到我们所的上海办公室，而前老公在没和Carol商量的情况下还是签了BJ一家公司的工作邀请。在一个平静的周五晚上，他们进行了，平静的谈话，谈话的主要内容是Carol说本以为你会考虑我和孩子不这么折腾而且为什么都不和我商量呢，前老公说本以为你会为了孩子安顿下来好好顾家为什么要跳槽去强度那么大的公司呢，Carol说本以为我们的关系会一直像结婚之前那样好，前老公说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Carol变了很多不是原来那个人……谈话的结束是因为孩子醒了，Carol赶忙去照顾，前老公也安静下来许久。

那次谈话后Carol和前老公之间的热度降到了冰点。都说冷暴力可怕，那么最可怕的关系莫过于互相给对方冷暴力。Carol因为新工作开始于是上班时间全身心投入工作，下班时间全身心投入照顾孩子，身心俱疲。而前老公因为接了新的工作，一个人从上海搬到了BJ，明面上是因为工作，实际上有些想要逃离家庭的意思。其实那时候开始Carol已经不在乎了。

一个人一心一意以自己的事业为重，听上去非常励志，然而两个上进心爆表又倔强的人在一起呢，最怕各自都以自己的事业为重，互不让步，贱贱的就开始互不在乎。前老公大约每个月从BJ回上海住几天，陪陪孩子。他在家的时候，不巧Carol多数时间赶上在家加班工作，常常有一个人在书房打电话会议，一打就是几个小时。Carol有时觉得幸好赶上有电话会议要打，不然和前老公面对面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是Carol先说的。她认为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不如干脆一点就此画上句号。

“我考虑考虑。”

这句话在Carol印象中是前老公的口头禅，就连她提离婚的时候，前老公的回答都是这么敷衍。Carol至今不知道前老公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虑。她提了三次离婚，前老公考虑了三次，在第三次提离婚后，他去BJ呆了三个月才回上海，和她办了离婚手续。

不得不说Carol和前老公现在都过得很好，Carol的儿子已经读小学了，Carol很爱他，他性格也很好。他们的离婚像是对各自的拯救，Carol被抢走了棒棒糖的多年后，终于可以离开那锅开水，没有了蒸腾弥漫的水蒸气遮挡视线，她看得更远，做得更好，更有成就感；前老公被抢走了棒棒糖的多年后，终于走到了别处，重新找到一支喜欢的棒棒糖，重新拿在手里，这次应该会更加珍惜吧。Carol和前老公还保持联系，虽然他们之间的爱情可能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如水蒸汽一般跑掉了，但是在儿子的生日的时候打个视频或见个面，在普通节假日里向普通朋友一样发个短信互相祝福之类的。

与其说没有具体写Carol和前老公恋爱的甜蜜场景，不如说是我不忍写当时的甜蜜。有一首歌的歌词唱过，“如果杰克没有沉入大西洋底，如果英雄没有舍身炸掉彗星，如果每个故事都像贺岁电影，爱就不会如此刻骨铭心”，他们甜的时候是真心甜，冷的时候是真的冷，如鱼在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