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没有能永远掩盖的秘密
这天报纸上登出了一位W女士的生平,W女士年轻貌美,还在读书的年纪就被贪婪的商人父亲送到少帅府做妾,少帅沉迷女色烟土,日益萎靡。
秋怡一个字一个字念下去,一颗心越来越凉。
W女士的父亲贪心不足,私下同日本人勾结,最终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他唯一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为父报仇,将老督军的行程出卖给南满日军,后来被少帅捉住。
少帅为了保护w女士掩盖真相,将当时参与抓捕和审讯的人全部活埋,人数达一个营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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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吗?”她拿着报纸的手抖成一片树叶。
周副官神色冷静,一口咬定没那么多。过了一会儿又说:“也并不是活埋,太夸张了。”
她的心一下子空了,原来花园里杂草一夜消失是因为这个!她之前以为那片被翻过的土地下面只埋着她的哥哥,原来还埋着那些兵!所有的在场的兵,他的兵!
就为了保她的命吗?
“大帅当时也很为难,”周副官见她泪流满面,心里那点怨恼也没了,“取和舍,总要选一样将来不后悔的。”
“大帅一直没后悔过。”他一躬身,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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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位W女士仍在他身边继续对他施加影响,所以才导致他迟疑不进,贻误战机,军心散乱,总之,他是一个为色所迷的花花公子,不忠不孝不义,而她则是一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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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也摊在了目瞪口呆的林少康面前,他不知道这事为什么会突然会被抖落出来,不知道哪来的吃饱了撑的记者文人,她招谁惹谁了?不,是自己又招谁惹谁了?
不该针对她啊,她什么都没做......他气呼呼地给报社打电话兴师问罪,主编很客气,随后发了一篇等于不打自招的澄清声明,舆论一哗再哗。
陆海山来电话,以长辈的身份训斥他不分轻重,不明事非,不堪大用,这些让他更加委屈,又感觉前所未有的狼狈,
走了这么久的背字也该是个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不知道命运大手将把他推向何方,亲信们却已经开始替他打算,暗示他下决断,最好一了百了。
他不寒而栗,一个弱女子至于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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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什么样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把她扯进来!”他把报纸扯得粉碎,赌气似的团成一团,黄参谋紧跟在他身后,尽量放低声音,“她一家子汉奸。”“这是两回事!”他暴起。
黄参谋并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到,“一回事!”他的语气甚至比林少康还要坚定,旁边的周副官也点了点头。
林少康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他最忠心的下属,对他惟命是从,事情若是再发酵下去,他怕自己也控制不了这帮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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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榆次的郭麻子打电话,隔着长长的电话线,他仿佛看见一帮颓废的老爷们窝坐在简陋的帐篷里,借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抽着手卷纸烟,眼里是茫然的沧桑。
“一个女人兵荒马乱的,让她怎么活。”林少康握着话筒,整个人都颓废了。
“漂亮女人有的是活路。”话筒那边传来疲惫而轻佻的男声。
“郭麻子,你给我闭嘴!”
郭令臣冷笑,“要是她自己想走呢?这个时候……”
接下来的一句话,如毒蛇般钻进了他的心里,“她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被人唾骂?”
不可能,林少康重重放下听筒,对自己说,不可能,她绝不可能离开我。
她是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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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离开我吗?”夜里,他执着地握着她的肩,一定要问个明白。
“我十六岁就跟了你,没想过离开。”她柔顺的回答。
“你跑过一回。”“那是因为......”
他打断了她,“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他俯下身,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说你爱我。”
她注视着他,眼神沉默而悲伤,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碎了,这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睁开眼睛,发现刚才是一场梦。
她在身边睡得很香,细细的眉毛微微蹙起,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象个担心会被大人抛下的孩子。
“大帅,南京急电!”小周轻轻敲了两下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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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上的粗箭头所指的西,南北三个方向,由川军,粤军和中央十七军十九军层层环伺。现在看,这些人哪里是来协助,分明是做了一个大口袋把他装在里头,只等他犯错便一举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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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前,他安慰她说没事了,报上新闻一茬接一茬,人们不会关注太久,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必管别人怎么想。
她说好,他便不再提,可另一个念头还在心里沉甸甸坠着,也不知怎么,就跟她谈起了昨天晚上的事,电话里让他用一类弹,他本来还在犹豫,她一劝说反而坚决了。
“我退不得,只要退出第一步,后面的路就没法走了。”
“可是,你这是为了谁呢?”
“当然是为了林家,我爹打下来的名声,不能在我手里断送,我受够了大伙叫我少帅,少帅,这俩字时刻告诉我,我他妈就是一个废物。”
他握紧拳头,“谁赢谁就是英雄!......我要干出点样来,将来我的儿子,他会怎么看我?”
吃饭时本不适合谈这些,秋怡也知道他想听什么样的话,可她不能一味顺着男人,这事非同小可,她看过报纸,知道民心所向,更从这命令里头看出了隐约的险恶心思。
“可这是毒气弹啊,北洋那时都不让用。”
“我爸打北伐军时就用过。”他底气不足地反驳,这倒是实话,只是当时操作的人员手法不精,基本都报废了。
“可他为什么不自己用呢?”
“他是我把兄弟,不会坑我。”她也不会,他想。
“把兄弟不就是拿来坑的吗?我爸他......”“你爸是个蠢货!”他脱口而出,她僵住了。
“怎么?还真当是我老丈人?他也配!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的窝囊废!”
她把眼泪强咽了回去,手却抖得拿不住筷子,小脸惨白惨白,他见状也悔上来,面子又挂不住,筷子一撂,“你去休息吧。”
她一个人坐在窗前,这会儿已经没有了眼泪,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值得尊重,更不值得他尊重,她不是为这个难受,而是因为刚刚他脸上那种疯狂的执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当初告诉她要带兵出关时候是一样的。
不希望他再后悔啊……
她泪眼蒙蒙地抬起头,透过窗子看见细碎的雪花绵绵不断地从灰蒙蒙的天空飘下来,天地广阔,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想到这里又为刚才的话深深懊悔,他有他的难处,自己帮不了忙,还说话刺他的心,她心如刀绞,胃里一阵翻腾,刚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吓得她第二天去医院检查,怕是得了胃病,医生说不要紧,只是有一点胃火过盛,开了些调理的中药给她拿回来,她实在受够了补药的味道,心想既然是调理便是可吃可不吃,出门就把药包扔进了垃圾箱。
林少康不明就里,听小兵说太太吐得很厉害还去了医院,心里忽然就冒出个念头,不会是又怀上了?
如今他也有经验了,前两次没留心,结果孩子没留住,这次可马虎不得,须要让她放宽心好好将养才行,又想起昨天的小口角,他本来不是狠心肠的人,自个儿在书房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给她积点德吧。
念头一出,心里也安定了,秋怡不知他为何改了主意,反正总归是好事,只当他想明白了,也替他高兴。让她奇怪的是男人一连五六天都没碰她,也不到外头寻快活,看着还高高兴兴的......以前从来没有的事。
莫非是有心事?又过了两天还是这样,又没有和她治气的意思,她有点慌,不知道男人这是怎么了。或是早年荒唐落下了毛病?可又分明不像啊......“别动。”他艰难地抓住她捣乱的手,快天亮的时候最难受,这女人又不肯消停躺着。
“你不喜欢我了吗?”她委委屈屈地问。
“小东西,”这娇滴滴的小动静让他越发难熬,“就是喜欢才要忍啊。”
“那又为什么。”
“你不是怀孕了吗?”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没有啊?”她讶异道,又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啊,我没怀孕,”见他吃惊地看着自己,又觉黯然,“对不起。”
“没事,现在不是时候,”他反而来了精神,“我不想要那玩意!来来来......”
她顺从地任凭男人动作,心里悲喜交加,刚才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欢喜的,他想要孩子,可自己的身子,恐怕再要也难了......奉天医院里迷迷糊糊听见大夫说这次损伤到了子宫,以后恐怕不能生育,当时她是松了口气的,心想这下可一劳永逸了,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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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形势越来越不利,有记者冒死潜往东北,在矿山拍了大量照片带出来,报纸大篇幅揭露了日本人的累累暴行,舆论越演越烈,所有的罪名都压到了他的头上,林少康已成为众矢之的。
他的无能好色全国甚至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一切需要有个人背锅,虽然他确实有错,作为人子败坏祖业,作为军人放弃守土之责,可他不是报上说的那样坏啊!秋怡握着报纸心如刀绞,眼看着书房的灯亮着却不敢进去,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罪名之一。
林少康心情不好,冯世年陪他去临潼泡温泉,秋怡不方便随行,也不想跟着他抛头露面,结果男人前脚出门,后脚五姨太就来了西安,她感觉来者不善,果然,五姨太坐下寒暄了几句之后就直接了当地告诉她,还是离开西安吧,去哪里都好,趁着年轻。
“你留在他身边就是个祸害,”五姨太精致的嘴角勾出一抹笑,“你到现在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