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无意识的救赎
记得以前谁说过,这男人长了一副纵欲之相,又是一晚通宵达旦直到天明,她疲累已极,想好好睡一觉,感官却灵敏得要命,什么声音都听得见,外头卫兵沉默地换岗,脚步踩在雨后潮湿的地面上发出的啪叽啪叽的声音,又听见男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过了一会儿回转来,轻轻推了她两下,“你瞧瞧。”
她揉揉眼睛,凌晨的室内光线很暗,台灯又白的没有精神,她过了一会儿才看清男人宽阔的后背上赫然几道抓痕,有一道还挺深,不用说,就是昨晚上她留下的。
秋怡立刻捂住脸,然后扑到了枕头上。
“害什么臊啊,又不是大姑娘。”他笑着转过她的脸,刮她的鼻子羞她,可她觉得,这分明就是她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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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让绣儿跟来?”他坐在一旁抽烟看着秋怡铺床,“我在娘家的时候就自己做家务,不过是跟您享了六年福,哪就至于忘本了。”她笑着回头,这一笑让他心安。
林少康洗完脸,她端着脸盆往院里泼水,小兵就是一个立正,“太太好!”把她吓了一跳。
秋怡寻思,自己是不是有点不厚道,毕竟人小蕙仙伺候了好几个月,她一来,人家就受了冷落,不合适。
等林少康走了,她把带来那两盆玫瑰花端了一盆给西屋送去,小蕙仙从窗户看见她过来,忙不迭到门口迎接,脸上看不出半分失意之色,“好漂亮的花,谢谢太太。”
“你同我客气什么呢,咱们是一样的。”
“可不一样,”小蕙仙心无芥蒂地笑,纤长的手指比划着,这是常年唱大鼓形成的习惯,“大帅把你照片夹在书里......就是那本蝴蝶梦,就夹在那里头,天天搁在枕头边。”
秋怡也笑了,笑容是苦涩的,眼睛也发酸,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睡个午觉的工夫西屋那人就不见了,只剩下那盆玫瑰花在风中摇曳,她问小兵人呢,小兵说大帅让送走了,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晚上林少康在外面吃了回来,她打了热手巾把子给他擦脸,伺候躺下,闲聊说到小蕙仙,她表示兵荒马乱一个女人不容易,何必急着打发。
“你不吃醋吗?”他闲闲地问。
“其实我俩挺投缘的,她也是个可怜人。”
林少康笑笑,“当初我爸就是信了这话,后来我妈就跳楼了,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我不委屈。”她不承望还能从他嘴里听见这句话,嗓子一下就哽住了。
他伸出胳膊,把她的小脑袋贴到胸口,心里也是酸酸的,“你以为都像你这么傻吗.......干嘛不带着钱走人?”
“我不知道去哪儿,”她说,“我害怕。”
“怕什么?”他追问,黑暗令他的声音格外柔情蜜意,不由她不吐露心声,“我自己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你也不回来,我一到晚上就老想喝酒,”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人说喝醉了就不难受了,又害怕喝出个红鼻子。”
他鼻子一酸,又被最后一句逗乐了,
“小傻瓜。”他紧紧地抱着这个女人,感觉终于找回了最珍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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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金碧辉煌的金瓯花园,这所简陋的小楼更让她觉得舒适,这里没有下人,只有几个傻乎乎的大头兵,很多事要自己动手,她要自己洗衣服做针线,日子不再是从前那种看着太阳升起来,又看着太阳落下去,一天一天周而复始的无聊,经常是忙着忙着就天黑了,林少康有些抱愧,觉得让她受了苦,她倒比从前更开朗快活,家里来了部下也能同人聊上几句,林少康也不吃醋了,就在旁边笑眯眯地听。
可他笑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秋怡以前很少进他的书房,没见过他思考问题时的样子,经常沉着脸,在地图前面一坐就是大半天,特别是接到南京电报电话之后,就说头疼,让秋怡给他揉太阳穴。大烟是戒了,香烟却抽得凶起来,书房那只锡烟灰缸总是满满的。
“还说要带你去打猎,这一时半会......”一阵唉声叹气之后,他又说:“你是对的,不是自己打下来的地盘,不知道珍惜。”
她想解释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也想安慰他说没什么,胜败也是兵家常事,可又觉什么话都多余了,自从他到了这里,表面上看起来还像以前一样快活,但一个人的时候,总有阴霾笼罩在他的眉间。
离乡背井的痛苦磨炼了这个男人,他开始反思,却不知道究竟是错在哪一步上,这份沉甸甸的自责使他消瘦,五官更锐利,眼神更深邃更象个男人,当初的意气风发尽数消磨,他变得越来越沉郁。
窗外天色蒙蒙亮,他已经醒了,一下下地抚摸着秋怡的肩膀,她半梦半醒中习惯性地依偎过去。
“记得我说过,想跟你解释一件事么?”他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她睡得迷迷瞪瞪,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出关前到天津跟她告别,是要跟她解释什么的。
“就是杜航来找你那回,西客厅里......”他眼睛望向窗外的一片朦胧。
秋怡脸色渐渐发白,旧事重提让她觉得痛苦,现在林少康对她很好,她不愿意回忆过去的屈辱,那些她以为忘记了,却从未真正忘记的屈辱。
“我第一个女人是我表嫂,那天是爷爷六十大寿,她勾引了我......很喜欢。”林少康缓缓地说,声音没有感情,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然后我交了很多女朋友,我们......我们玩的很疯,所以我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一样,那次,我真的不知道会伤害到你。”
他转过头,抬起秋怡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让你难受,可是,我非得告诉你不可,不然......”
秋怡感觉眼眶发酸,拼命摇头表示不要再说了。
“对不起。”林少康轻轻吻着她湿润的眼睛,一遍遍地重复。
“我都忘了,真的。”她抽噎着。
“你没忘,你说过梦话,你说少爷我再也不敢了,当时我心里......不是滋味。”林少康的呼吸也在发抖,“还有第一次给你过生日,你喝多了把我当成别人,吓得一个劲赶我走,我......”
怀里的女人抖得更厉害了,他有些慌,哄了半天,再次抬起她的脸却发现是在笑。
“我是装的,”秋怡觉得他好可爱,“我没喝多。”
林少康恍然大悟,“你居然是装的!好你个小东西,长能耐了你!”
“会骗人了,啊?”他像只贪馋的大猫一样在她身上耍赖,她气喘吁吁地任男人欺负,到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喘息着伏在男人胸口,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胸口画着,男人的胸肌很结实,她现在喜欢了,不像刚开始的时候,怕他,怕疼,闭上眼还看见赤裸的胸肌在眼前晃......时间能将疼痛酿成欢愉,多么奇妙。
“我还说梦话吗?”
林少康思索片刻,“好像很久没说过了。”又低下头亲了她一下,他现在很喜欢亲她,脸,脖子,所有的地方,“奇怪,现在明明每天都在一起,可话却象老也说不够似的。”
她紧紧搂住他,一阵没来由的伤感让她堵住了嗓子,林少康感觉胸口渐渐温热,心里也莫名发酸,“高兴点。”他给她打着气,也给自己打气。
“嗯。”她带着哭腔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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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叫她太太,便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太太,晚上给他打洗脚水,剪脚指甲,西安空气干燥,她的手指都变粗糙了,但是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这几天男人眉毛总是拧着的,为着什么事烦心,她就不说话在旁边静静陪着。
林少康在犹豫,那边有意向同他接触,就是这两天。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暗示周副官去安排,小周办事稳妥,不会留痕迹,冯世年那老狐狸鼻子灵得很。
他是真不想打了,对手不是寻常小股土匪,战斗力不次于正规军,而他的手下......谁能统率一支没有斗志的队伍?直罗镇折损了他整整三个师,南京那边的反应是直接取消番号,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下属交待。
军饷也是一言难尽,答应好的补给经常迟迟不予兑现,仿佛南京只负责养活他林少康一个,秋怡的到来解了燃眉之急,可是没了大本营,多少钱够坐吃山空。
这不能叫通敌,他想,缓缓,对大家都好,都是中国人不是敌人,打个什么劲儿呢。
国庆节到了,城内各条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布置一新,白天在省政府前举行万人大会,晚上又是舞会通宵达旦,他本来想带秋怡一起去,后来又犹豫了,这种场合她去了也不自在,自己又不能整场陪着她,秋怡也乖,自己说不舒服想早点休息,他便答应早些回来。
这段时间情绪不高,又跟秋怡小别胜新婚,深居简出素得狠了,一下子重回久违的衣香鬓影,不禁心猿意马起来,几曲舞毕人就开始飘飘然,恍惚间又回到了过去,他又成了北平天津繁华场的香饽饽,无数少女怀春的对象,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心就猛烈地跳了几跳,不可能......他揉揉眼睛,这时那高挑身材的女人转过身,宝石样的大眼睛在他脸上瞟了一下,他的呼吸都要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