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清明如水向知清
几日后一切收拾妥帖,孟曦趁着夜黑,匆匆去辰阳殿瞧了眼孟祁。从草知堂回来后,孟祁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时不时也能下地走两步,只待好生将养着,便能同常人无异了。小家伙睡得很香,肆无忌惮的流着口水,孟曦轻轻替他抹去,便隐身离开了。
回到暗室时,菘蓝已按她吩咐唤来益清。
“益清,你可愿同我出趟远门?”孟曦问。
“殿下想去哪?”
“郅洲”,孟曦浅浅一笑。
回头严肃地同立在一边的菘蓝崖香道:“这次菘蓝与我同去,崖香留在宫内做掩护。我走三日后,发下军令,派秦昊去禹城驻守。”
“是”二人应首。
孟曦又同崖香叮嘱道:“平日里,你要多照看晴晴与沐儿,时时留意宫中动向,那个覃姝,我总觉得不放心,一介平民女子,能得一国之君青睐?又不是民间的故事。你得空去查查她的‘真正’来历。后宫,一定不能乱。”
“知道了。”崖香回着。
“那个......殿下,还有一事......”益清磕巴的说着,孟曦疑惑地看着他,“太王上怕是......”
算是意料之内,也算意料之外,顿默,孟曦问道:“还有多久?”
“估摸着,就这几日。”益清答道。
“此为汉中至关重要之时,他既是王,也该做些什么了......”孟曦闭着眼睛,缓缓开口。沉思良久后,猛然睁开明亮如星的双眼,斩钉截铁道:“秘不发丧,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
夜色冰凉,寒风冷冽,孟曦三人骑着马踏着星月上路,快马加鞭赶往郅洲,沿途都栖在萧家的客栈,每至一处,都换马换装,补充体力的同时,也谨防一些耳目。
楚国位于郅洲与汉中之间,要想北上,就必须越过楚国。快马不过两日,三人已达边界,楚国关哨紧,孟曦等人暂时无法入内,只得隐身关外,等待接应。
他们寻了间破庙,燃了些干火,正稍作小憩。菘蓝将所带干粮递给孟曦与益清,却发现益清脸色微微泛白,额头不断冒着细汗。
“怎么了?”不说菘蓝,连孟曦也发现益清有些不妥,开口问道。
“没事,可能是连日赶路有些累了,殿下,不用担心。”明明很彷徨,连手都在微微颤动,益清却依旧笑着回答。
“我说过,出了门,唤我阿姐便是。”孟曦上前,握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有阿姐在,不用怕。”
洛珩虽从不肯透露益清的来历,可也并非半点推敲不出来,汉中二十五年,他收养了他,那年正直楚国宫变,整个楚国飞鸟尽,良弓藏,从朝臣到王室,所牵连者不下千人,汉中离楚最近,洛珩将人从楚带至汉,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孟曦虽然不确定,益清是何身份,可几乎确定,他定是楚人,如今见他这副模样,正是确定心中猜想。
可她并不打算多问,只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算作安慰。
忽地冷风四起,破开门窗,几名官兵冲入破庙,将他们团团围住。
待孟曦看清来人,为首的官兵只伸出一块黑色令牌,她便放弃了反抗,任由他们将人绑起,自己更是束手就擒。
这些官兵人数并不多,只要孟曦动手,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将他们灭口,益清有些茫然不知地看向孟曦,却见孟曦只轻轻摇头。
再瞧这几个官兵,一脸肃然,全程一句话都没有,似乎要将他们压入城内。果然,走了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城门。入城门关卡时,那为首官兵又掏出一块令牌来,形状模样与先前给孟曦看的全然不同,益清认得,那方是楚国的差令,可先前那人给孟曦看的又是什么呢,他疑惑不解。
守关之兵,检查了文书、官令,又问了些寻常问题,见没什么问题,方才放行。恰好赶在关城门前入了城,他们也算是最后入城的。
待入了城,又是一顿急行,绕着巷子七拐八拐,去的却不是县衙方向,而是一高门大户人家的后门,沿着后门进入,紧接着他们被关在了一所柴房。
又略等了两个时辰左右,过来一名家仆,打开了柴房,替他们松绑,让他们三人随着他出门,同来时的路一样,他们又沿着后门离开,这次不同的是,后门有一架不起眼的小马车正等着他们。
孟曦掀开车帘,车内正坐着一位墨青色长衫,黑棕色外袍,头上带着布制的黑冠的书生,那书生冲她浅浅一笑作礼,她亦回了个笑,便上了车,益清和菘蓝紧跟着她。
等马车驾出了一段路,孟曦方才开口:
“知清兄,好久不见。”
那人笑意更深:“长安兄,别来无恙啊。”
他一顿,话锋一转道:“不,如今该改口叫长安妹妹了。”
“一向固我有道的知清兄,也学会拿人玩笑了。”孟曦淡淡一笑,又朝窗外探看了一眼。
不放心地问道:“你打通了官府?可会受牵连?”
向知清知道她顾忌什么,解释道:“长安兄放心,我不过以字画交换,令高员外去打通官府,不会有问题的。当然为保不出差错,为首的衙差也是我们的人。至于牵累之说,你就更不必担心,我本就游走四方,楚国不过暂时落脚,待我送你们入郅,便回汉中。”
“如此最好。”孟曦回道。
瞧了一眼,一旁不说话的二人,孟曦道:“我竟望了介绍,这位是我的知己好友,向知清先生。”
带着些炫耀子女般的自豪,又对向知清道:“知清兄,这是菘蓝,这是益清,他们二人一位是天下第一女剑客,一位天下第一男医师。”
“不敢当,不敢当,我师父要比我厉害许多”益清连忙摆手道。
“他不出山,等同于残废。”菘蓝淡淡然说着。
益清有些尴尬,不知作何回答。
一边的向知清则低头悄声问道:“他师父是......”
“洛珩”孟曦悄然答他。
“哦。”神医洛珩的名号,向知清也是听过的,既然是他的徒弟,自然不差,孟曦说他可堪第一,定然所言不虚,于是回挽着气氛道:“自古新潮旧浪,益清兄正直年少,不必谦虚。”
益清道:“哪里,哪里,我之前便听说过先生大名,才是如雷贯耳。”
“你入山多年,竟听过他的名号?”孟曦问道。
“是在汉中时,听其他医师提起过,听说先生博学多才,一副字画,可值千金。”益清思索一番,小心翼翼的答着。
“宫中清闲,他们自然八卦。”
见孟曦在这位向知清先生面前,并未避讳什么,益清有些惊叹而好奇:“阿姐与向先生,一个英姿飒爽,一个温润儒雅......”
话未说完,孟曦便知他话里的意思,笑道:“你是觉得我们压根就不像一路是不是?”
可能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益清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低下头。
孟曦则回想起初遇向知清时的情景。届时向知清离乡赴考,被人偷走盘缠,穷困潦倒,独坐街头,望着卖豆腐花的铺子。赶巧不巧,孟曦刚刚从边塞回城,风尘仆仆,正坐在那家豆花铺子上喝着豆花,见一书生如此,她心下不忍,好心赠他一碗豆花。
那书生感激涕零的同时,非要她留下姓名,说要立字据于她。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孟曦不拘小节,自然不肯,于是二人不免掰扯一番,从豆花谈到礼仪,再辩到圣贤,一通下来,竟成朋友。
了解了他的难处,孟曦给他安排了一家客栈,送了他一些银两,并收下了他的字据。从此二人,时不时皆以书信来往。
向知清虽考了头名,却因厌恶官场黑暗,不愿做官,愤然离去,孟曦知晓后,支持他的决定。同时自己也将在战场发生的一切讲与他听,时不时也会询问他的意见,一来二去,便有了今日的忘年至交。
孟曦望着向知清,真诚的说道:“知清兄,清如水,明如镜,亮洁高雅,如翠绿碧竹,挺风而立,我自叹不如。”
“长安兄过誉,长安兄才是巾帼豪杰,胸怀天下,让我等世间男子望尘莫及。”
向知清与她相交多年,自是知她抱负,一心敬佩,否则也不会不顾危险相助于她。但凡世间有志男子,哪个不想战场热血。可叹他是个文人,只会舞笔弄墨,能做的,也只有这番境况下助她一臂之力。
这番谦让,倒叫孟曦陌陌一笑,只觉平添恭维,反显生分。
向知清亦觉俗套,于是话转道:“官文我已准备妥当,会将你们送至封乡,过了封乡便是邬克木,便是到了郅洲地界,之后便要靠三位自己了。”
“多谢。”孟曦颔首,眼中露着浓浓的感激之情,不禁感慨道:“我孟曦生平能得诸位如此相助,真是......”
“主上”菘蓝打断她,坚定的眼神直直的望着她。
孟曦方如梦初醒一般,释然一笑:“难得见着知清兄,一时感怀了。”
三人谈话间,马车已停至一家客栈侧门,客栈于窄巷之间,极为普通,赶马的小厮,下车敲门,三短一长一短,敲了三遍,客栈那又小又不起眼的侧门方才打开。
遂,那小厮又唤着车内四人下车。
故四人依次下车,待菘蓝与益清下车后,孟曦正打算下车,做在后头的向知清突然拦住她。
她回首望去,向知清示意她坐下,她虽疑惑,却也照做了。
只见他似乎有些踌躇,犹豫之下,终是开口:“前些日子,我曾收到过一封来信。信上未曾多言,只说心中烦闷,多是难以放下云云,我思虑之下,终是晓得些什么,想与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车厢内一阵静默,许久只听孟曦半开玩笑的打趣道:
“知清兄,我虽知你平素与他有来往,竟不知关系这般密切,连这些也同你说,真不愧是闺中密友啊。”
“我一读书之人,自知原本不该管这些。你与他身份特殊,不同寻常人家,一旦有些什么,便是国势,可你二人毕竟都是在下知交,向某希望汉中国家顺遂,可亦希望在此之上,好友能得偿夙愿。”
一向豪情洒脱的向知清,将一番话说得左右为难,拖拖拉拉,孟曦浅淡一笑,这里虽是千头万绪,答案却也简单:
“知清兄,可知汉中王继位时的镇国之誓?孟曦为保汉中江山大业,立下的誓言。”
见向知清顿首,她笑得柔善,却答的决然:“此生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