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是晴时天
汉中三十四年秋,阆洲王尧玦连同汉中临安公主孟若发起事变,后兵败,疏勒被汉中军一举拿下,与蜀平分,自此阆洲覆灭,尧玦孟若身死汉中宫城,大街小巷一时间议论纷纷。
一路踏步行来,孟曦听着街头巷尾明理暗里的议论,无奈的摇着头。
原本一早便要将豆萁接入宫,可要安置的事实在太多,不得已拖了几日,秦昊又被自己调去了阆洲,只得自己亲自去接,顺道她也想打听打听民情,可她实在是低估了民众的嘴巴,说得既不是阆洲汉中今后的关系,也不是临安公主身死,而是:
“听说是秦大将军浴血奋战,如天神降世,只身一人杀入长乐殿,为保公主殿下豁出性命,差点断了臂膀......”
“听说了吗,秦大将军情深意重,为公主断了只手呢。”
“听说了吗,秦大将军和公主两情相悦,要定亲了,据说将军为公主胸口挨了两刀,差点死掉,公主伤心不已,还好老天保佑,又被救回来了......”
呵呵,咱们汉中人民真是无所事事,心胸宽广啊。孟曦心下暗想,自己平日里是不是该加点税收什么。
刚驻足与豆萁约好的悦来酒家门口,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劈里啪啦”,桌椅板凳纷飞,锅碗瓢盆稀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人潮逃跑般涌出。
孟曦探头看去,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立在一张尚且完好的酒桌上,身着红菱袍,络缝乌靴,束着高高的马髻,手里一根赤色长鞭,宛若游龙,想必便是作乱的凶器。瞧着做派,不用多想便知道这是哪位贵主,心叹赫连宇这妹妹的脾气还真是火爆。
再定睛一瞧,原本想着看戏的孟曦不淡定了,站在赫连攸宁面对瘦弱竹竿的小哥,可不就是豆萁么。
“你跟不跟我走?”赫连攸宁气势汹汹的问着。
瞧着豆萁似是不想再回答的模样,赫连攸宁咬着牙,眼中开始半噙泪水,长鞭缓缓抬起。
孟曦赶忙上前:“慢着”。
“攸宁公主,不知我汉中御医如何得罪了公主,叫公主生这般大的气。”
赫连攸宁虽说不算什么,可她哥哥却并不是个好惹的主,孟曦还是客气的赔着笑脸。
“你是谁?”
一直以来受人瞩目的都是孟若,赫连攸宁自然对这个避之一旁的公主不曾注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翻,只是觉得来人穿着并不普通,眉宇间又透露着几分她们草原女子才有的英气,居然还认得她,遂好声地问道。
“孟曦”简短的回答。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孟曦啊。”赫连攸宁收起鞭子,目光陡然一亮,她早听哥哥一直说,叫她多学学孟曦,虽是嘴上不服,可小姑娘心里对铁面战神更多的本就是憧憬与崇拜,如今见着本人更加抑制不住好奇的打量。
这赤裸裸的眼神盯得孟曦心里毛毛的,脸上有些盖不住的尬尴,心下想着,这姑娘的脾气真是收放自如,刚刚还要死要活,现下又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当真是个小姑娘。
“益清,还不快给攸宁公主道歉。”益清这个名字是与豆萁来城之前入城之前便给他取的,入城后便改用这个名字。
豆萁不知为何有些犹豫,思虑间却仍抬手作揖,却被赫连攸宁打断:“用不着。”
继而说道:“既然你是孟曦,而他又是你们的御医,那你定是做得了主的喽,我便问你要了他,你就说给不给吧。”
这句话惊得孟曦差点掉了下巴,还好平日里练就喜怒不形于色,只微微一笑,看了看豆萁,当事人正是满面的不知所措。小豆子这才来城几日啊,竟也能招惹上整个三国四洲最公主脾气的公主,洛珩带出来的,果真也是个能惹事的。
“此事......”真是个直接的姑娘,问得孟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你堂堂一个公主,这点主还做不得么?”赫连攸宁催促道。
“自然做得”孟曦也简洁的答她:“不给”。
“你...”赫连攸宁没想到她回答的那么干脆,一时气结。
“益清虽是我汉中的御医,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与家弟无甚区别,公主若想强要,我必然不会答应,可若是他愿意跟你走,我自然也不会拦着。”孟曦说道。
随后益清连忙朝赫连攸宁作揖大拜,话语无奈却又坚决:“还请攸宁公主恕罪,益清出山前,家师曾叮嘱在下,定要紧跟孟曦殿下身侧,实在不能......”
没听益清说上几句,那公主竟又是一副委屈地要哭出来的模样,打断他道:“算我自作多情,明日我便回郅洲,再也不来了。”边说便跑出了客栈。
留在原地的孟曦与益清大眼瞪小眼,前者更是一脸莫名,随口问了一声:“你,这究竟是把她怎么了。”
益清摸摸后脑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只说了句:“说来话长。”
孟曦大体也猜到几分,各种细节也不好多问,只告诉他:“说来话长便不说了,我相信你,自己能处理好。”
见益清点点头,孟曦继而说道:“酒家被砸成这样,也吃不了饭了,你现在即刻便随我入宫吧。”
话毕丢下五十两纹银便拉着益清撤了。
自打若欢长乐殿事变后,汉中王一瞬间似乎老了许多,眉目间骤然沧桑,肉眼可见的白发增长。政事干脆一扔,由孟曦与朝中阁老联同大司马一起处理,经常除了睡便是睡,这日午后,汉中王小憩刚醒,便被刘秀告知,孟曦带了江湖郎中想给他看看,说是宫内御医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不妨一试。
老王撑起身子,半倚在床头褥枕上:“那便叫他试试吧。”
刘秀使了眼色,内侍便匆匆赶去偏殿宣召了。
入宫时,益清对宫内的礼仪似是了解的清楚,不用孟曦提点,便一应做得周全,内侍宣召时孟曦正与他讲汉中王中毒的基本情况,二人一边拿着桌上的小点心垫着肠胃。
随后,孟曦携益清进入内殿,益清摸脉许久,都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孟曦便知希望不大。
其实早在汉中王将她召回之时,宫内心腹的御医便已看过,纷纷摇头,这种毒混合而成,根本无解。
良久,益清起身跪拜在地:“草民无能,此毒日积月累已入心脉,实在无解,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延缓。”
“日积月累”汉中王轻声呢喃,缓缓探出一口气来。
孟曦往床榻瞧了一眼,后对着益清问道:“你只说能拖多久。”
“一月之余。”益清小心翼翼的回答。
殿内一时静谧。
一个月之内她要安排的东西太多了,孟曦低头思虑着什么,忽而只听见床榻上传来一声硬撑着的帝王君令:“除静安公主外,都给孤退下。”
众人一时愣神,很快又悉悉索索全数退出殿外,益清不放心的瞧了孟曦一眼,也只得退出殿外。
一场谈话,像跨越了几场春秋,世事变化,向来是注定,又向来是谁都料不定的。
结束谈话,站在殿门口的孟曦,看了眼殿外夜幕将至的天际,她知道一旦她跨出这个门,便是万劫不复,至死方休,又转头望向仍旧背对着她的那位垂垂老矣的王,他的父亲。
她定定心神,像是终究是下定决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黑夜即将笼罩的寝殿。
命人安置益清后,她悠悠踱步,晃晃荡荡的来到怡和宫门口。听宫人说皇贵妃身子不适,孟骥今日向老王讨要了恩准,来此照顾。
原本还在犹豫,哪料宫人老远瞧见了她,便赶去通报,她稳了稳心神,只好走了进去。这是她向老王谈来的条件,也是她的原本意思,总要她自己来说。
刚行至内殿,便见孟骥迎了出来,笑吟吟的唤着她:“阿姐,快进来。”
孟曦冲他柔和一笑。
殿内孟曦作揖拜见,皇后去的早,膝下并无子女,如今这位皇贵妃便算是宫内位份最高的,而孟骥的身份自然无可说。
其实她与这位皇贵妃并无多大交集,只是平日里孟骥爱往自己这个无用的公主那跑,她却也并不拦着,便对她有几分好感,也许是皇贵妃的身份让她不得不表现的大度,可至少也不见得势利。
许是身体不适,后宫唯一的皇贵妃此刻却并未见衣物饰品多么的雍容华贵,屋内也是气质典雅,坐于桌前,冲她摆着手,示意她不用多礼,和善的笑问:“今日公主怎么想起来我这里看看?还未曾用饭吧,正好一起,来人,传膳吧”
长乐殿的事如今都传遍了,后宫之人无缘得见,平日里个个议论探讨的紧,可这贵妃娘娘如今见着本人却连提都不提,孟曦不由高看几分,她能做到皇贵妃的位子,果然有常人所不及。
“多谢娘娘,孟曦此来是有事与孟骥说,恰好娘娘也在,便省再跑一趟。”孟曦乖顺的回答。
“何事啊?”汉中最近多事之秋,孟曦亲自来找人,定然不是小事,高雅如贵妃,一时也不免有些担忧。
“父王,有意退位。”孟曦只短短说了几个字,寓意了然。
都是聪明人,皇贵妃立时便听懂了,惊愕间不小心推翻了身旁的茶盏,孟骥则伫在原地愣住,反应过来时,情绪有些激动:
“自古立长不立幼,该是大哥才是。”
“你觉得这条规矩在皇家,成立吗?”孟曦驳他。
“不,我不要......我根本不想......”
“放肆”没得孟骥说完,他母妃便打断了他:“此事,由得你要不要。”
皇贵妃的反应自然在情理之中,谁不想自己的儿子能坐上至尊之位,她一生未曾坐上皇后之位,若是皇太后那也是一样的荣耀,只是孟骥的反应却在孟曦意料之外,原本想他兴许是无所谓,顶多听她安排便是,却不曾想他竟然如此抗拒。
可此事,事关汉中未来,虽是她提出来的,却也是她与汉中王共同的意思,毕竟老王也知道他这几个儿子各自的能力,孟闳能力不足,孟闾德行不足,孟祁年龄不足,能但此重任的,除孟骥无他。
似乎想到什么,孟曦脸色微变,厉声与他道:“骥儿,姐姐没有在同你商量,事关整个汉中,这个王,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这是你生为皇子该做的。”
说到这,孟曦低头暗思,一切为了汉中,不管是什么都是该做的。
翌日,汉中城内又传出皇召,三日后举行祭天及退位大典,由皇三子孟骥继位,一时间,又是汉中城内又是一波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