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魏清对约翰的故事表示惊诧,却没怎么表示意外。约翰在自己的海盗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后便不再假扮文质彬彬的神父。他脱下了圣袍,把圣经扔进大海,穿上了海盗们穿的短衣,把头发紧紧地束到脑后,竟显得英姿逼人。铭泰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也是轮廓分明的,五官也有英气,配上他那双蔚蓝的眸子,也算是颇为英俊。这张脸让他感到了压力,恨不得上去划几刀。而更让他愤怒的是,约翰竟还毫不掩饰地讨好魏清。
约翰讨好魏清的方式花样繁多。他先是操着他那并不熟练的中文跟魏清大讲他的海盗见闻。魏清对他的烧杀抢掠的往事并不很感兴趣,却对他讲的海怪故事颇为神往。约翰对魏清说,在大海的深处住着一种体形庞大的海怪,长有八只脚,力大无穷,可以将整只海船拖进海底。还有一种鱼,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鱼尾,会在风暴来临之前坐在礁石上唱歌,引诱水手在风暴时来临时将船开向礁石,最终船毁人亡。这些故事铭泰越听越觉得是瞎编的,暗诩只要自己想编,随时都能编出比他多十倍、多百倍的故事来。然而在说故事的方面铭泰还能自我安慰,在其他方面就不行了。约翰不只靠嘴皮子取悦魏清。他还会造船。
红毛国(荷兰)是航海强国,船的造法和东方大不相同。约翰按照红毛国的方法对魏家的海船进行了改造,使它的航行速度和攻击能力都大大提高。
这对海盗来说颇为实用,魏清也对约翰另眼相看。铭泰自惭形秽,每次看到约翰站在魏清身边说东说西的时候也更加焦躁不安。他无数次地对自己说,自己还有大事要做,绝不可以为了男女情事而如此费神。但不管他怎么劝自己,都无法去除心中的焦躁。难道感情真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不管什么事遇到了它都会被挤到一边么?
隋唐知道老婆被识破之后就发书信来黑风岛讨饶。他在书信中对自己进行了全面的批判,求魏清把老婆还给他。魏清才不会轻易放过他呢。她把隋夫人扣了好久,勒索了隋唐好些金银才答应放还她。
为了表示对隋夫人的尊重,魏清找了一艘整洁体面的小船,令两个有头有脸的部下送她回去。送隋夫人走的那天魏清亲自和她告别,笑嘻嘻地对她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我们就要分别了。这些天你过得还愉快么?”
“当然非常愉快。”隋夫人冷笑着回答。
“幸亏你是落在我手里啊。如果抓住你的是那些凶恶的男人,你恐怕就要受到凌辱了。”魏清觉得她那傲慢的态度很碍眼,故意提醒她。
“是啊,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上苍啊。”隋夫人说的话更加刺耳。
“哎呦呦,干吗要把话说得这么刺耳呢?”魏清哈哈一笑,“我可没让你吃苦头啊。”
隋夫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往船里钻。
“隋夫人,稍等一下,”魏清叫住她,用恳切的语气说,“因为都是女人,我多一句话。以后你要悠着点,不要对你的丈夫太忠心了。他既然能叫你来做这么危险的事,就证明他不是真的爱你。”
“对不起,你错了。”隋夫人感到自己受了侮辱,目光变得像针尖一样刺人,“是我自己自不量力,想为他立一功,硬求他让我来的。我相信他爱着我,我也很爱他。我会一直跟在他身边,为他生,为他死!”
“哎哟哟,”魏清被她的目光刺得很不舒服,“还在为他粉饰啊。我该怎么说你呢?”
“我没有为他粉饰。我的确是主动要求做这件事的。”隋夫人露出了高傲的神态。“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理解我的想法了。女人为了心爱的人,比这危险十倍的事情都会做的!”
“哼,”魏清避开她的目光,悻悻地笑了。她这是干什么?向她挑衅么?还是向她炫耀她有丈夫?真是匪夷所思啊。她刚才还是她的阶下囚,现在却因为她有个据说很爱她的丈夫而向她挑衅。难道爱情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能让拥有它的女人如此骄傲?
送走隋夫人之后,魏清就开始准备寻宝的事宜。拿到了藏宝图,如果不去寻宝,简直是让猫看着活鱼在眼前游动,非常非常的难熬。再说现在也是很好的时机。因为上次那一仗,海军暂时怕了,不敢在出来清剿海盗,魏家的海船战斗力又大大增强,其他的海盗也不敢再轻易触犯魏家。她完全可以放心把魏家的事务交给手下,自己带船出去寻宝。只是觊觎这个宝藏的人多,她寻宝时得低调行事。
说干就干。魏清提拔孙严作魏家的二当家,在她离开时总领一切事务。孙严效忠魏家已有二十余年,也颇为才干,是个可以令她放心的人。即便如此,在提拔孙严当二当家的时候,魏清还是想起了阿虎,觉得如果阿虎没有离开就好了。阿虎当初为什么会这么决然地离开呢?虽然知道他是为了情,但他具体的心境魏清现在还是不懂。
因为要低调行事,魏清只准备带一艘船出去寻宝。而且寻宝不是打仗,不需要带着舰队。和她一起去的都是有丰富的航海经验的海盗精英,还有约翰和铭泰。她对待他们和对待其他船员一样,并没有对他们特别提防。约翰倒没有什么,铭泰却很感意外,免不得又对她的想法多加揣测。
然而就在所有事宜准备齐全之后,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魏清所选的是魏天华生前的爱船。船头放着据说是由魏天华从海神之岛找来的神木雕成的海神雕像,能保佑海船每次出航都能安全归来。一来是因为海盗在惊涛骇浪和刀光剑影中讨生活,都非常迷信,二来是因为魏天华坐这艘船的时候的确没出过岔子,因此魏家的海盗都相信这个神像有神奇的力量。然而就在出航前夕,这个神像出了问题。一天早上,一个喽啰忽然发现神像裂开了。而且是从头到脚,齐齐地裂成两半,就像被人劈开了一样。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不好的兆头,昭示着魏清寻宝将遇到极大的危险,全都惶恐不安。魏清说一个神像代表不了什么,坚持要出去寻宝,其实心里也有些发毛。
在出发前的那天傍晚,魏清站在魏天华的爱船船头,拿着破成两半的神像发怔。如血的残阳照到神像残缺的脸上,使它带上了一种肃穆而又诡秘的神气,让人心里发怵。魏清轻轻地叹了口气,把两块残片往一块拼。约翰悄悄地走上船头,到魏清后面站着。铭泰则悄悄地溜到了桅杆后面,偷偷地看着他们。
“以前有人寻过这个宝藏么?他们的下场怎样?”魏清察觉到约翰已经来到她身后,低声问他。
“我不知道。”夕阳在约翰的脸上投下了大片的阴影,使他的轮廓起来就像被粗笔勾过。“不过关于这个宝藏,是有一个传说。据说海盗王的灵魂不希望任何人拿走他的宝藏,会诅咒所有寻宝的人,让他们死于非命。不过很多宝藏都有这样的传说,很难说都是真的。”
“哦。”魏清低低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的心里有些发沉。然而这份淡淡的恐惧反而激起了她的傲气和勇气。
“是不是真的,就要我们亲自去查验了。”魏清把神像的残片丢进海里,笑着说,“我不怕海盗王的鬼魂。就算他活着我也不怕。你怕吗?”
“我当然也不怕啊。”约翰眯着他那蔚蓝的眼睛笑了,抬手想拍魏清的肩膀,却又不敢。侧目偷看铭泰,果然发现铭泰恨恨地瞪着他。
不被看好的寻宝还是开始了。魏清把藏宝图和传说相映证,确定藏宝图所标的海域就是约翰家乡传说中的妖异之海。魏清驾船按着藏宝图上路线行进,一连十几天平静无事。这天晚上,魏清坐在桅杆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约翰跟她所说的海怪传说又在脑海中浮现。过几天船就要进入那块妖异之海了吧。据说那里面充满海怪……这些海怪真的存在吗?会像传说中说的那样,劈开海浪出现在她的面前吗?
一个黑点忽然出现在海平面上,慢慢地变大。魏清眯起眼睛,赫然发现那是一艘船。魏清赶紧叫大家戒备。那艘船被海浪推着,慢慢地朝魏清的船漂来,竟似无人驾驶。转眼间这艘船便漂到魏清的船前,大家惊讶地发现这艘船的帆已经被风扯得七零八落,甲板上也空无一人。
这是被人弃置的空船吗?魏清带了几个人,到船上查看。这艘船从式样上看,应该是东方的船只,桅杆上飘着的是残缺不全的海盗旗,估计也是在中国东南沿海活动的海盗。船里到处都有船员丢下的物品,桌子上摆着翻开的书籍,厨房里还有吃剩的食物。也不是船员弃船后应该有的景象。如果是船员主动弃船而走,他们应该把东西收拾干净才对。这种景象倒像是船员们一如往常地在船上生活,然后忽然集体蒸发了一样。
“幽灵船!”约翰脸色苍白地说。他第一次说这话时说的是荷兰语,大家都没有听懂。第二次说汉语的时候大家才听懂了。
“幽灵船?”魏清早已心里发毛,听到这个称谓后更加毛骨悚然,“你这是什么意思?船上有幽灵么?”
“不是,”约翰的面色本来就白,脸色苍白后竟显得有些发青,“只是对这种船的一个称谓……我们家乡有个传说,说有人在海上航行的时候,遇到过一些无人的空船,里面的船员全部失踪,船员的生活用品却全都还在。人们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就说这种船是幽灵船……不知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它们,大概是怀疑船员都被幽灵抓去了吧。”
“是吗?”魏清向左右看了看,下意识地抱了抱肩膀。
“这里鬼气森森的,再待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铭泰皱着眉头建议。
“不忙,不忙,”魏清微笑着说,眸子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这里的恐怖气氛反而激起了她冒险的冲动,“我们就在船上调查一下吧。如果能查出船员们是怎么失踪的,可是我们之后一辈子吹牛的资本哦。”
铭泰和约翰只得同意。魏清带着他们再度走到了船长室。船长室还算明亮,月光静静地照在写字台上。写字台上放着一束干燥花。这束花很奇怪,形状像百合,花瓣却有三层,含着一缕修长的花蕊,有一半是花朵是白色,一半花朵是黑色。魏清把花拿起来,忽然发现有一朵花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立即明白过来,“这不是花本来的颜色,这黑色是后来粘上去的!”她弄了点水淋在花上,把那黑色的东西化开来,挑到鼻尖闻了闻,顿时皱起了眉头。“这是血。”
“难道是船里的人内讧,谋杀了船长?”铭泰凑上来说。
“不像,如果这里有人被杀,绝不会只有这一点血。”魏清打量着四周,“而且就杀人现场而言,这里也太整齐了。”她打开船长船头的柜子,寻找船长的海航日志。柜子放着船长的日常用品,还有一个镶着珍珠的首饰盒,里面装着女人用的黄金首饰。看来船长是带着妻子一起旅行的。魏清他们还在柜子的角落找到了少许一些黄金和白银。金银和首饰都在,就证明这里并没有受到打劫,因此可以派出海盗忽然降临,掠走所有船员的可能性。魏清越来越觉得奇怪,越发像看船长的航海日志,可是船长的航海日志就是不见踪影。魏清皱着眉头打量着房间,忽然走到床前掀起被子。
被子的内侧还是洁白的,一角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魏清仔细看那些血迹,发现它们不是喷溅上去的,倒像是通过细小的伤口渗上去的。魏清随手在床上一按,忽然感到床单下似乎有东西,掀开床单一看,发现是一个虫子的残骸。这个虫子很奇怪,体形像蟑螂却又不是蟑螂,被魏清压烂了,红红的一团碎屑。
“哎呀,真恶心……”女孩子都讨厌虫子,魏清连忙在衣襟上擦了擦手。
“这些血迹让人浮想联翩啊,”铭泰捻着被子,仔细地查看那些血迹,“倒像是什么人躺在床上养伤,鲜血星星点点地通过伤口渗到被子上,然后再起来,一口血喷到了花上。”
约翰这才发现他今天一直在抢着说话,偷偷嗤笑了一声。铭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魏清并没有注意他们这次小交锋,带着他们又朝大副的房间走去。大副的房间比船长的房间乱多了,房门也很奇怪。门框上有很多圆形的孔,门扇上则有一道一道的宽印。
“这里似乎曾被人用木板钉住过,然后又用什么原因拆了开来。”铭泰打量着这些宽印。“难道这里曾经囚禁过什么人?”
“大概就是这里的大副吧。”魏清用脚尖踢了踢了地板上的杂物,“这里乱得像有疯子呆过。真要命,航海的途中大副竟然疯了。”
“这是什么?”约翰忽然发现左边木墙的拐角有些异常。上面有很多被利刃划过的痕迹,像是写了什么字迹。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这些汉字,大家却已经惊叫出声:“吸血鬼!?”
约翰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吸血鬼是什么东西?吸血的鬼吗?我看你好像知道。”魏清问约翰。
“那是我家乡传说中最恐怖的东西……”约翰的脸色煞白,“我们那里传说,不遵守教规或做了其他不可饶恕的坏事的人死后会变成活尸,会在夜晚从坟墓中爬出来,吸活人的血。”
“就像我们家乡传说中的吸血僵尸一样吗?”魏清点点头,凝视着刻在墙上的那几个字。这几个字字体潦草,划痕深浅不一,可以看出刻字的人刻字的时候精神状态接近狂乱。吸血鬼是欧洲心底深处最大的梦魇,发现这几个字是“吸血鬼”后一直焦躁不安,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魏清此时显露出了与一般女孩子的极大不同,发现这里有闹鬼——不,应该说是闹妖怪的嫌疑之后反而更兴奋了。她在大副的房间里仔细地搜索,又搜出一本日记来。这日记的纸张还算新,上面的字迹粗黑潦草,仔细一看略有红意,应该是大副咬破指头用血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