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宏猷品藏书系(套装4册)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07 二进白虎洞

田安民认真地审视着这三件兵器。

两把剑,正如李仲荣所说,是巴剑无疑。那件戈,上有浮雕状的虎头装饰,也是古代巴人的兵器。

这样看来,洞内的两个士兵,是巴国的士兵了。他们为什么要藏到这白虎洞里去呢?他们是怎样进洞的呢?

这是一个谜。这个谜底,似乎就在另外三个洞内。

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白虎山在雨雾中忽隐忽现,似一只真正的猛虎在云雾中跃动。

田安民正在沉思,忽听得田安萍在阁楼上连声呼叫。田安民登上阁楼,只见田安萍手拿着父亲的一件衣服,说道:“哥!你来看!爹的衣袋里有野人毛!”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撮鲜红的毛发来。

田鸽也好奇地登上楼,接过红色毛发,看了看,兴奋地说:“爸爸,刘老师说,他们在神农架林区考察时,也发现过这种红毛。当地老百姓说,看到的野人都长着红毛。”

田安民问道:“你们晚上在山上看到的野人是什么毛色?”

田鸽说:“白色……好像是麻白色吧?”

田安民自言自语:“红色……白色……”

李仲荣也上楼来,看了看红毛后说:“哦,这是野人毛。有的猎手打猎时都带一点。据说,野人毛烧成灰后,可以止血。进山赶仗,说不定会弄个头破血流的。”

田安萍点点头,“这正是爹赶仗时穿的衣服。”说着,又指了指墙角的几个小布口袋,“还有一件怪事,这些口袋里,装的都是盐。”

田安民解开一个口袋,里面果然是颗粒粗大的食盐。

“会不会是爹赶仗时随身带的?”

田安萍不解地说:“要带也不会带这么多……再说,这盐,又有什么稀罕的,还要藏在楼上?”

小副食品店设在田家坪的最东边。在这深山里,一家一户独立而居,所谓“隔壁”,有的竟相隔一个山头。田安民和田鸽走进副食店时,田三爹和另几个老人正在抽烟。烟管好长好长,烟嘴是铜铸的。山里人带烟杆,一为抽烟,二为防身。铜头烟嘴挥舞起来,是有如铜锤的。

打过招呼,田安民便问起父亲买盐的情况。

田三爹说:“是啊,我也奇怪。你爹一人在家,哪里吃得了那么多盐嘛。问起来,他就说,腌菜。我就笑:有几多菜腌?每次来买,一买就是一两斤。”

另一个老人笑着说:“你爹有点怪。有次我进山挖药,看见你爹在溪边的岩缝里放了一袋盐。我问他为何放盐,他说,带在身上不方便,回头再来拿。”

田鸽问道:“那么,他回头拿了吗?”

“拿个鬼哟。后来在白虎山上,又看见他的一袋盐。”

田安民默默地走出了小副食品店。

是的,山里人是离不得盐的。出山困难,一般要买盐也是用布袋装背篓背回的。尤其是猎户家,腌制野味是常有的事。田安民最爱吃母亲腌制的野味了。不论是野猪肉,还是麂子肉,卤上花椒、五香、肉桂,当然还有盐,腌在坛子里,半个月左右,待卤味将肉全部浸透了,再拿出来烟熏火烤,真是美味无比。父亲长年打野猪,他家的腌野猪肉,常常是逢年过节送给亲友。这样一来,当然要用盐了。但是,父亲为什么要将食盐“遗留”在溪边山头呢?而且又是白虎山头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父亲有意遗留在山头的,而且是遗留给毛哥的!

也就是说,父亲也注意到了白虎山头,说不定父亲也进过白虎洞……

这时,李仲荣匆匆赶来了,附在他的耳边说:“又出了怪事。刚才安萍在盐袋里,发现了你家和我家的照片!”

田安民一惊,“照片?”

“对!照片。用塑料薄膜包着,放在盐袋里。”

田安民匆匆赶回家中,田安萍红着眼递给他两张照片,一张是田安萍全家的合影,一张则是他全家的合影,而且还是刘毅追赶野人时在山中捡到的那一张!

父亲手中没有底片,但他一定是请人翻拍了。他要将照片送给谁呢?

田安民的眼睛湿了。父亲为寻毛哥,真是煞费苦心了。父亲为使毛哥不忘“人间”烟火、手足骨肉,真是煞费苦心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父亲,请放心吧,我一定要找到毛哥!

他转身对李仲荣说:“仲荣,麻烦你跑一趟县城,买些东西,准备再进白虎洞。另外,把剑和戈送到县文化馆鉴定一下。”

在蒙蒙烟雨中,白虎山忽隐忽现,似一只神秘出没的猛虎……

第二次进洞仍然没有惊动乡邻,一切顺利。这次进洞还带了猎狗虎利,李仲荣用背篓将它背进洞里。

手电筒雪亮的光柱照在洞内的人骨架上。田安民咔嚓咔嚓地拍了照。

前面是三个洞口。

田安民将手电筒绑在虎利的背上,然后放长绳子,一头拴在虎利的颈圈上,让虎利先进左边一个洞。

洞内空气稀薄而潮湿。虎利一进洞,便打了几个喷嚏,但它仍然无所畏惧地向前走去。

灯光渐渐地远了,一拐弯,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了。不一会儿,绳子绷紧了,虎利汪汪地叫了起来。

李仲荣说:“没事,进!”

三个人弯着腰钻进了洞内。洞顶好低,人不能直腰,只能低着头蹲着一步一步往前挪。不时有钟乳石柱猛地撞了过来。李仲荣“哎哟”叫了一声,然后忍着痛嘱咐后面小心碰头。

田鸽这么蹲着走了不远,就觉得憋气难受了,小腿肚绷得生疼,颤颤地发抖,心怦怦乱跳,耳畔像有许许多多的银针在嘤嘤地响。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吭声,因为他听见父亲也在后面艰难地喘气。

前面似乎响起了潺潺的水声。不一会儿,洞顶渐渐升高了,人可以站起来,头正好顶着洞壁。再往里走,洞子越来越大,水声一直在耳边轰鸣,但却不见溪流。弯弯拐拐地走了半个多小时,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穹顶的“大厅”。田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洞内“大厅”,可以容纳几百人,洞顶悬吊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似大厅里豪华的吊灯。地面的石柱好大好大,有的则似圆桌。

“大厅”再没有出口了。他们走到了这个洞的尽头。

这是一个“死胡同”。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在洞内晃动着手电筒搜寻起来。

突然,虎利在“大厅”中央汪汪地叫了起来,然后是李仲荣的失声喊叫:“脑壳!”

这是一个人头骨,可是没有与“身子”即骨架连着。田安民正奇怪着,田鸽又在一旁喊开了:“身子在这里!”

这是一架无头的人体骨架。看来这个人是被砍头杀掉的,在他倒下的前方,又发现一个篾织的钵状物,篾已经发黑且散了,但仍然可以看见篾钵内装着一些谷粒和稻草。

紧接着,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田鸽又发现了好多青铜器。

田安民一眼就看出来,那直筒状的器物,便是著名的“虎钮于”。

于,是战国时期以及战国以前在战场上使用的一种军乐器。古代双方交战,均使用冷兵器,为助军威,便在进攻时擂鼓,鸣钟或于。而虎钮于,则因为在于的顶端铸着虎形的钮而得名。巴人崇虎,兵器上铸虎,军乐器上也铸虎,因此,虎钮于是典型的巴式铜乐器。

与虎钮于摆在一起的,还有用于盛水或盛酒的洗、釜、壶等巴式青铜器。这些青铜器有规则地藏在这个隐蔽的角落里,显然是有意的密藏。

田鸽用猎刀敲着这些青铜器,仍然当当有声。他问爸爸:“这些青铜器是干什么用的呢?”

“战争,或者祭祀。”田安民冷冷地说。

“祭祀!祭祀就是砍头吗?”

田安民没有回答。这具身首分离的骨架,以及这些用于祭祀的巴式器皿,分明无声地告诉他们,这里曾举行过人祭。

孩子,你读过《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吗?将漂亮的年轻女子扔进河里去祭河神,就是一种人祭。古代南方民族,也有杀人祭鬼神的习俗。巴人的祖先廪君死后化为白虎,而虎则是吃人的,因此巴人祭祖先便要杀掉一个活人,进行人祭。这种残酷的习俗当然有所改变,用不着再杀人了,但仍然要用陶俑或者木俑代替活人。有的地方则由主持祭神的巫师用刀在自己的头上割一条口子,而且要见血,以此来代替人祭。

在这个洞内,当年显然是举行过人祭了。举行人祭的,显然是古代巴人了。而且,可以推断,举行人祭的巴人,与洞口负伤死去的巴族士兵,是同一支队伍。他们显然是经历了激烈的战斗,然后在残酷的拼杀后战败了。他们被敌军追赶着,仓皇逃难。逃难的队伍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乳臭未干的稚童,他们在士兵的掩护下,逃到了这座白虎山,逃进了白虎洞。士兵们伤痕累累,仍然坚守在洞口,然后倒下。而惊惶逃进这个洞内的巴人,面临着氏族灭绝的绝境,便祈祷祖先保佑了。他们在这里举行了人祭。被杀的人是谁呢?也许是敌军的一个俘虏,也许是本族的一位自愿牺牲的勇士。如果是后一种,那么这人祭便太悲壮了啊!会不会有人争着牺牲呢?一定会有的。巴族不仅是勇猛的民族,而且是重情义的民族。在民族危亡之际,一定有许多勇士挺身而出的。最后,有一位勇士得到了这种献身的光荣。在悲壮的歌舞声中,他向自己的亲人诀别了。他也许有年轻的妻子,也许有年幼的孩子,也许有白发苍苍的双亲,他们哭着跪下了。而勇士则义无反顾地走上了祭坛。然后,是锋利的巴剑寒光一闪……

勇士为了拯救大家而献身了。而且,看来祖先也许显了灵,因为这支队伍最后躲开了敌兵的追杀,而平安脱险了。他们消失在这个白虎洞里了。这个洞是个死胡同,再也没有了出路,所以他们才毅然举行人祭的。而且将一直携带着的青铜器皿留藏在洞内,轻装出发了。他们又逃到哪里去了呢?

田安民叫田鸽和李仲荣用手电筒照着那个献身的勇士,咔嚓一声拍了照,然后又照了虎钮于等青铜器藏放的原状。然后一人带了一个青铜器,从原路返回了。不知怎么的,田安民的心中回响起屈原的诗句。那是《九歌》中《国殇》的结尾: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三个人又回到“三岔路口”,已是疲惫不堪了。

李仲荣建议道:“歇口气吧,小鸽一定饿了。”

田鸽此时才觉得真正饿了,而且喉咙也发干。他拧开军用水壶盖,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田安民说:“省着点。等一会儿还要进洞呢!”

李仲荣只是默默地抿了一口酒,然后喂饭团给虎利吃。

田安民亮着手电筒查看中间和右边的洞口。

田鸽一边嚼着饭团,一边说:“右边不行,是个垂直深洞。”

田安民捡起一块岩石,朝洞内扔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隐隐传来沉闷的回声。他看了看手表,时针正指向中午十二点。他抿了一口水,说道:“整理一下,十二点半,进中间这个洞。”

中间的洞内依然窄小低矮,三个人依然蹲着低头向前挪动。好在低头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过了二十多分钟,洞顶便渐渐升高了,洞内渐渐宽敞起来。但是他们又遇到了难题。如果说左边那个洞是个“死胡同”,那么中间这个洞则是个“蜂窝洞”,因为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好多洞口,小的如同脸盆般,大的则可直立行走,而这样可直立行走的洞口,又有三个。

李仲荣望着田安民,无声地问道:“怎么办?”

田鸽说:“这样吧,我们一人进一个洞,先看看再说。”

李仲荣摇摇头,“你和虎利先守在这里。我和你爸爸先进去看看,有什么情况,你好接应。”

田鸽央求道:“我也进去……”

田安民不容他再纠缠,“就这样了。如果有情况,敲击三声作为信号。”

两道光柱,在左边和中间两个洞内闪动着,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中。田鸽关掉手电筒,坐在了墨一样黑的山洞内。

四周是死寂一样的静。人仿佛被埋进了坟墓之中。唯一响动的,是手表的嘀嗒走动声,以及虎利不安的骚动声。

田鸽突然感到有些冷,感到有些害怕。他赶忙揿亮手电筒,朝两个洞内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唉,就这么坐着,有什么意思呢?田鸽看看手表,才过了十分钟。他想,不如先进右边那个洞里看看,免得等会儿又浪费时间。再说,有虎利和我在一起,怕什么呢!

于是他牵着虎利,走进了右边那个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