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原来是今日那沈禄的长随小厮沈远送契约文书来了。
对于沈家将自己住在哪里打听得清楚,阿孤倒也不在意。只是他并没有将那沈远迎进屋中去,关门时,阿黄还呲了个狗头出来,对着沈远吠了两声。
沈远顿时绷直身子,笑道:“契约文书是公子请了官府根据顾小哥的意思大约拟的,请云小哥和顾小哥过目,若是有哪里不妥,便写下来,明日巳时小的来取。”说完便赶紧走了。
阿孤将契约文书从窗子递给顾娇,顾娇细细看了:“这契约文书倒是无甚不妥。只是这授课,我总觉着有些心虚。”当年她可是让夫子一再蹙眉的学生,如今要给人授课,倒是着实有些心虚了。
“其实沈家原有一批画师,只不过大多因循守旧,作出的画无甚灵气,那沈禄是个要求甚高的人。你并不用在画技上多教授他们,只平常心对待便可以了。”外头的阿孤认真地分析道。
顾娇静谧须臾,突然将文书扔在炕桌上,折身趴在窗台边道:“阿孤,你真真是一个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吗?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懂?什么都打听得清清楚?有时候我觉得你真可怕。”明明之前在清平镇,看起来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小货郎,还时常受刘俏俏欺负。她帮着他赶走刘俏俏,还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呢。如今看来,跟着阿孤,有时候明明像是到了绝境,却又极快翻身。若是靠她自己,估计这茅屋还不晓得如何建起来呢。对,阿孤有时候给她的感觉,便像她那个爹,表面平静,转过身来才背地里插你一刀。咳咳,这样子说自己的爹爹,是不是太不孝了……
阿孤差些没吐出血来,他在顾娇心中竟然是很可怕?
好半响他定了定神,才缓缓道:“其实我刚开始做货郎的时候并不顺利,后来走的路、见的人多了,自己就琢磨出一点道理来。平时做事,遇上自己不懂的,定不要慌张,只要多看、多听,总能模模糊糊懂一些。平日里进货,总在店铺里头盘桓,和掌柜们打交道,关于大货的交易,也听过那么两耳。说实话……”他放缓声音,“每个男人都梦想着,可以顶天立地,出人头地。是以我鼓励我自己,无论如何,今日要比昨日好,明日要比今日好。”
里头没有接话,好半响顾娇才在里头道:“阿孤,你真厉害。”
阿孤倒是幽默了一回:“见笑,见笑。”
厉害的阿孤盘算着手中不多的银钱,思索着,在与沈大公子做大买卖之前,该如何用手上有限的银钱,将日子过得充实。
沈家的第一单生意来的时候,正是八月初十,冥州的早上竟然有些凉了。沈家派了一辆马车,接了阿孤和顾娇到作坊去。
马车很是宽阔舒坦,便是路途有些颠簸,也比牛车舒服得多。顾娇与阿孤分坐一旁,听着外头先是熙熙攘攘,而后人声渐稀。估摸着,却是走了有两刻钟的样子。待下车时,沈远在旁侧候着,道:“大公子在里头候着两位。”
沈家不愧是冥州的四大家之一,那烧瓷的窑子,自是比施家那小打小闹的要多上几个,大上数倍,作坊的工人来来往往,有条不紊。
沈禄在一间布置得分外素雅的房中侯着,房中却只摆了几只素雅的青釉盘,显眼的地方竟然摆着一套顾娇所画的胖猫茶壶茶碗。
沈禄笑道:“兰囯人是极为怪异的,不喜欢那些素雅的,只喜欢热热闹闹的,尤其能写实大月朝老百姓生活的,便是最好。下个月初我便要往兰囯去,咱们也不急,只小试牛刀,绘上一百套。至于题材,全由顾小哥作主。”
是以从这日开始,沈家便日日派车,接了顾娇到作坊中去。阿孤跟了两日,见顾娇渐渐适应下来,自己便不再跟去,却是日日往外头去。顾娇也不知晓阿孤在做什么,过几日回来,却又见小院子中多建了一座茅屋,里头放着好几个麻袋的火炭。
阿孤的解释是夏日买炭,比起冬日买炭要便宜三钱。如今趁着便宜,多买上几袋,总是没错。
家中的琐事由来是阿孤操持,顾娇向来不过问,即使问了也不知所以然,她只需安心地在沈家作画便可。
于玲珑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八月十四那日,赶到了云州。
云州早就秋风乍起,一片萧萧。陈据亲自到城外去接于玲珑,数月不见,陈据由原来的白皙俊朗的富家公子,变成了硬朗的边关武将。一身武将常服着在他身上,骑在高头骏马上,英姿勃发。
于玲珑想起被他低价征去的战马,心中闪过一阵不舒坦,但仍旧笑道:“郎君如今英姿勃发,让人敬仰。”
陈据大笑道:“珑儿可不是忘了我们二人初见时,珑儿一身骑马装,谈起战事来让为夫好生佩服。”也正是那时,他被于玲珑深深吸引,将小家碧玉、镇日只懂得为着两件新衣与堂妹争风吃醋的顾娇狠心抛弃。
于玲珑当下配合地浮出一层娇羞来,陈据看了心中更加荡漾。他素来是个冷静的人,但只要遇上珑儿,便像冰变成火一般热切。他接珑儿来,自然是想要让自己的女人,是如何的雄心壮志,英勇神武。
本来戍边的六品武官,俸禄仅仅能养家糊口。但陈家是何许人也,三进的大宅子住着,数十个仆人伺候着,一切竟然与信州并没有什么区别。更重要的是,在信州还有金氏那个婆母压着她,如今她一来,整间宅子她便是主母,这种感觉好不痛快。
是夜,两人在巨大的浴桶中胡闹了许久,这几个月在外头操练的陈据更是得力,将她弄得哀哀求饶,如梨花带雨般惹人怜爱。
两人净了身,陈据拥着她睡了。虽然这一路慢悠悠赶来,但到底是风餐露宿,又经了陈据这通胡闹,于玲珑沉沉睡去。
次日是八月十五,按照大月朝惯例,休沐三日。近来狼国平静,军中不用操练,陈据泄了欲火,却是迷迷糊糊眯了好几次方才天亮。一睁眼,便拥着身边的红颜,要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上一口。
晨光微露,他不觉意间,却瞧见珑儿的眼角,似是有两道不深不浅的细纹。
这怎么可能,珑儿才二九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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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休沐三日。沈家在八月十四将顾娇送回茅屋时,还贴心地送了好些时令鲜果和月饼。
这还是顾娇头一次在外头过八月十五,早晨起来时心中还有些忧愁,阿孤却自己买了些作料,说是要做月饼。
冥州的月饼自是和鼎州的不相同,顾娇吃了一只,虽然她觉着自己接受能力挺强的,但仍旧觉得,还是鼎州的月饼好吃。
阿孤将作料满满当当摆了一个方桌,边做馅边说:“每年的八月十五,别家都团团圆圆,我瞧着别人家,颇不是滋味,便自己学着作月饼。忙碌一日下来,待到了晚上便可以供奉月娘娘,这样也是充实的一天。”
顾娇倒忘了,阿孤自小是个孤儿,还要自个儿学着作月饼去供奉月娘娘。她心中闪过一丝怜惜,也端了凳子在一旁坐下:“约是你年年在月娘娘面前许愿,心愿成了,是以今年才有我陪着呢。”
阿孤笑道:“你可会作月饼?”
“不会。”顾娇很是干脆。
阿孤作的月饼和顾娇往年在鼎州所吃的竟是相似,咸蛋黄裹了甜口的莲蓉,包在薄薄的面皮中,小巧玲珑一只。阿孤买的是嫦娥奔月的图案,模子一磕,一只精致的月饼便成了。
顾娇惊呼:“阿孤你好厉害!”
阿孤自是厉害,不知他从何处弄来两块铁板,在灶眼里烘着炭火,将成型的月饼放在铁板上烤着,一切都有模有样。
顾娇:“……”大约是月娘娘怜惜她,才将她送到阿孤身边来的罢。
晚饭是阿孤照旧熬了老母鸡汤,鸡肉捞起来淋了麻椒汁,蒸了米饭,和着买的卤牛肉,外加一碟时蔬,两人吃得心满意足,满嘴流油。
冥州的八月十五夜,凉意沁人,月色清亮,茅屋地处空旷,但仍旧看得到远处绚丽的烟花。顾娇披了外衣,将时令鲜果、新烤的月饼虔诚地摆好,拈了线香,抬头看月娘娘,心中悄悄许愿:“月娘娘,你可要给阿孤牵一门好姻缘呀。”
月光铺在她光洁的脸上,似月下美人。阿孤看着她娇憨的脸庞,似扇子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薄薄阴影,天真无邪的女儿神态,心中亦悄悄许愿:“愿我的娇娇姑娘,心想事成。”
这厢其乐融融,苏家大宅却翻了天。
今年的团圆节,月色正好,苏家摆了家宴,三个外嫁的女儿都携着夫婿回来了,隔着屏风,男眷坐一桌,女眷坐一桌。眼看其乐融融,二女婿苗自浓多喝了两杯,竟然放肆起来,端着酒碗醉眼朦胧,紧咬苏秋成不放:“秋成,这大好的夜晚,你不喝上两杯,怎地过得去?”
苏父苏放忙去拉苗自浓:“贤婿,你莫不是喝多了罢?”
这一桌除了苏父苏秋成,便是三个女婿,大女婿高欢自是在一旁看热闹,三女婿曹漫年纪还轻,新婚不久,自然也不好说话。
那苗自浓却是不依不挠,将他的酒碗直直戳到苏秋成跟前,瞧着苏秋成细皮嫩肉的模样便火冒三丈:“苏秋成,姐夫敬你,你喝还是不喝?”
他话音才落,苏秋成便猛然起身,将那酒碗拨到一旁去。酒碗翻了个翻儿,跌在铺着厚重地毯上头,濡湿了一角。
他冷冷道:“你算老几,你敬酒我便要喝?”
苗自浓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