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大有望
外府兰苑庭三进庭院当中。
风乍起,扑簌簌的,摇着满树丹枫芳华。
秋意渐凉,秋风将蕴染了满夏暑热而成的墨绿油润的树端的片片叶子,熏染的微微泛上了金边儿。
灰色琉璃瓦顶的撮角亭子里,一束青光耀于青灰色的地面上,更显得安静而清幽,让人无端的生出宓秀之心。
那端的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世外桃源,比之都显得艳浮了几分去。
亭外一湾碧湖静水深流,偶有几声画眉如莺声呖呖,唧唧啾啾,婉转轻啼,一只小弯嘴画眉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又端端地点点跳跃着,终是落到了撮角亭子地面最醒目的那片阳光里去了。
向茹默带了木研、木琳和郑家两兄弟,从内室那边一路行过来,落座到撮角亭子里。
向茹默着一身竹青色家常衣裙,一头及膝长发只用一只簪花朱红鎏金发钗松松的绾了,饶是极简的打扮,却是愈发彰显的是说不出来的妩媚、标致。
于这般端秀不搭噶的,却是三姐儿凝重的面色。
向茹默思绪翻滚如海之扬波,边思量着,边就逐一细细打量了每一个人。
木研、郑逢时皆是敛眉凝目,心思低沉,昨日里他们两个人是同小姐去了晒卤场的,也见到了那群盐工咄咄的立场。
思及此,木研更是打心底里替三姐儿生出了愤愤不平之意。
可若是说及盐工的立场,直白讲来,他们是哪里见到既得利益,就到哪里去,哪称得上是有什么立场呢,与其说是感受到了盐工的立场,倒不如说是更是深切地体悟到了盐工背后的那位二老太爷,对三姐儿仇视歧视的阴毒卑劣的态度。
思及此,木研抬眼看了向茹默,看三姐儿揣着神思端想,朗然的面色中带了藏不住的优思,念及过往在江州正府之上,每日里只读书就好,平白的哪用得着费了这般凝重的心思,对三姐儿心疼不已,空气里压着丝丝缕缕闷闷的气息。
饶是木琳跟郑逢笕他们两个昨日里没得在晒卤场历经此事,但见了眼前这般端的,心下了然,毕竟是有甚扰心的事情让三姐儿犯了难。
向茹默神思了这许多时,面色上似都要冷凝出了一层冰霜来,回过神来,心下哂然,于己的这般形容,岂不是平白的要在他们四个心中生出几分惶惶然来。
念及此,唇角由不得泛出一抹莞尔,对他们四个人笑了笑。
见三姐儿面上有了笑颜暖意,气氛才略略的缓缓平和下来。
庄妈提了一个赭红色食盒,见向茹默他们坐在这里,便远远的往这里移步,走得近了口中方笑意吟吟的道:“三姐儿,原是你们都在了这里,让我好找。”
立到了亭子的外侧,伸手将食盒递与了亭子里的木琳,道:“我清早起来,就在庖屋烧了上好的宫种雪燕,又加了莲子,红枣用牛乳炖煲了三个时辰,趁着热劲儿,给三姐儿吃着,尝尝味道。”来回搓着一双胖胖的手掌,笑呵呵的:“也就只当是润润嗓子,这大秋日里的,燥气些。”
向茹默温婉的对庄妈称谢,庄妈羞红了满脸,奴婢给主子送吃食,本就是天道,怎地还谢上我了,当真是惭愧至极。
口中却是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只得连连拼命的摆手,遂就急忙忙的往回走了去,行得渐远了,方回头说了句:“三姐儿,庖屋里那我还要忙着赶晌午的伙食,就先下去了。”
留在亭台横栏上的牛乳雪燕莲子红枣羹,冒着香气,甜丝丝的。
木琳道:“小姐,亭子里风大,不若提了燕窝羹回去吃。”
向茹默端坐着,没有言语,半晌后才道:“我现下是一丁点的胃口都没有,别的等下再凉了,你们提了食盒回去食吧,我一个人在这儿里静静的坐会儿。”
木琳提了食盒就欲回走,木研对她使了个眼色,木琳差异:“怎地那般神色。”
木研道:“你也十二岁了,跟小姐同龄,你就不能长点心嘛,小姐为凿盐井的事情愁苦至斯,你还有心思去食燕窝羹?!”
木琳讪讪的,提着食盒木立原地:“木研姐姐,人家也没想那么多嘛,”瞧了眼手中提的食盒:“只是想小姐不吃,时间久就囔唔住了不好食,那就只得提回内室去吃嘛。”
闻得此,木研忍不住哼笑一声:“绕不得的,你还有理啦?”
向茹默看了木研道:“你们在这里也助不得我什么。”兀自笑了笑:“费心费时煲的精巧的上好燕窝羹,不趁热食了,岂不是暴殄天珍了嘛。”对木琳道:“拿回去食了吧。”
木琳道:“小姐,你当真就一点不食?”瞪大一双眼睛,眼神清澈:“那岂不是像小姐说的,暴殄天珍了。”
木研道:“你哪里那么多废话。”
木琳吐了吐舌头,提着食盒退下了,开始还保持着缓步小挪,待到走得远了,就颠颠的一路小跑开了。
郑逢时一直苦着一张脸,眉头紧锁,心思沉沉,掂对着心中的筹谋,面颊两侧太阳穴底下突突的跳着,一双宽厚的手掌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过了半晌,木琳提着食盒的背影都已消失在了转角,郑逢时觉得心中掂对的事有了几成把握,终是鼓足勇气,垂目对向茹默恭敬开口道:“三姐儿,现下急着用盐工,我做了九年的盐工,虽是我做工在江口,可我家是宁厂的,宁厂上的人我都熟悉得很,现在农耕也是不景气,可以试着叫过来一些,我跟二弟教习他们做盐工。”
日渐南移,饶是素秋之时,熹暖的光照在这一刻,却是将撮角亭子微醺的暖意春深,大叶榕树的叶子在灼灼日光下,微不可查的轻轻蕴动,摇摇生姿,一时间大有不是春光胜似春光之感。
闻之,向茹默心头先是一惊,继而的倍感陶陶然,犹如在数九严冬之时,有人用一双温厚的手,将一个精巧的红泥暖手轻放于掌心,又似在暑意正盛之日,有人用一双宽和的手,将一株染着霜华,刚刚摘而下来的冰山雪莲,送于案头之上,散了满满一室朗朗清然。
向茹默抬起一双明眸,大有深意的看着郑逢时,郑逢时见此,面色涨红,憨憨的笑了。
抬起手来挠挠头,觉得不合适,又将一双手放下来反复的搓着,总之就是一双宽厚的大手,不知道放在何处可好了。
对于二表爷的作难,在向茹默的心中就好似一条大河的上方表面结了层厚厚的冰壳,郑逢时的这一言,不可不谓是掷地有声,“噗通”一声巨响,将冰壳生楞楞砸裂开了个口子来,继而的冰层便就七零八落的哗啦啦散开。
惊喜来得太突然,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了什么才好,脱口道:“逢时,你讲的可曾当真?”言罢又觉不妥,复而的就哂哂然一笑,那形容,那端的,煞是可人。
光阴倏然而过,刚刚的那只小弯嘴画眉不知何时蹦蹦的从暗影里跳出来,倏忽间振翅而起,向庭院当中那棵最高大的大叶榕树顶端飞去,落在了最高的一束枝丫上。
向茹默唇角禁不住嫣然,莞莞道:“画眉当属我大尚朝的名贵之鸟,良禽择木而栖。”视了郑逢时续道:“难道是个好的兆头,寓意我宁厂这块宝地,会造出许多的盐巴来!”
郑逢时可不懂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这么文绉绉的良言,只了然这是句好话,心下却是久久的萦绕着一句话,你三姐儿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下凡,你来到这个人间第一个发现盐卤的宝地,可当真是要给我们造盐巴来的呗,憨憨的一笑,一双星目中,澄澈光芒大盛,口中止不住连连道:“会出许多的盐巴来,定然会的!”
向茹默轻抚了额角,斜斜的插于鬓发间的那一枚簪花朱红鎏金发钗,溜溜的闪着灼灼光华,衬得墨黑鬓发愈加的亮泽光润,如暮秋入夜里被微岚轻拂过的一湾潺湲深潭,微微的、缓缓的、粼粼而动。
向茹默平复了适才激悦的情绪,边思量着,边就缓缓询道:“你略略的估算下,能找来几多盐工?”
郑逢时觑起眼睛细细的思量,掰着手指头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点划着,少顷后回道:“三姐儿,我算了下,包括上了点年纪,和过了垂髫之年的男儿家约能有个三十多号。”
闻此,向茹默心下生出来三分纳罕,讶异着问询道:“垂髫之年的顽童家里饶是舍得让出来,我们也是不能用的,开井后,宁厂可就是没有一样轻松活泛的活儿来做的。”
郑逢时抬眼望了下向茹默,眼底一片朴拙诚恳:“三姐儿放心,我说的是大过了垂髫之年的,并非是黄口顽童。”
向茹默闻之颔首,凝眉思量了会儿,方道:“逢时,你对找来的人说,我们只若是选下了盐址,饶是没出卤之前,也是一日里工钱十文,管着一日的食宿,若是凿出了盐卤,一次性赏付白银二锭。”
郑逢时逐一的记下了,瞧着天色也近午时,向茹默对木研道:“你去庖屋叫了庄妈,今儿晌的吃食早些备了送去一进郑家两兄弟的内室,让逢时、逢笕用了膳食,午后好出发。”
木研应声而去,郑逢时、郑逢笕躬身施礼退去,向茹默端端的坐在撮角亭子当中,瞧着光耀之下的一树榕树叶子,心下做着思量,逢时他们两兄弟若是找了盐工来,哪怕只有几个,也要做了打算,先找了织工裁出衣衫小褂来,在找鞋匠制备木屐,而后带他们去宁厂旧盐址,寻址准备凿井。
木研告诉庖屋备了膳食,转回来接向茹默,见向茹默独自端坐在这里,只留茕茕踽踽的背影于她,猛然间心头似被锥子扎过般疼,小姐刚刚只有十二岁啊,正是委于父母亲膝下撒娇承宠的时候,却是用稚嫩的双肩,过早的为家族兴盛衰败承担着。
木研木立半晌,方柔声唤了句:“小姐”
向茹默转回眸,眼神亮亮的,忻悦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脚步倒是轻轻的,我竟是没有察觉,是欲要吓我的嘛,愈加的顽皮了。”
见向茹默宜喜宜嗔的形容,木研心下喟叹,我何曾是放慢了半分的脚步,只是小姐神思过于投入,竟是没有察觉罢了,道:“是小姐过于专注了。”
眼角眉梢忽地带了莞尔:“小姐呀,人是铁饭它是钢呢,回去用午膳了吧。”神色闪闪然,笑出声来:“午膳可是庄妈特特为小姐做来的魔芋儿鸡。”
“啊!魔芋鸡!”向茹默悦然道:“可是当真!”
木研哈哈笑道:“刚刚出炉,丝丝的泛着腾腾热气呢,香的我都要迈不动步了。”
抬手一指前方:“行路吧,我的大小姐。”
向茹默飞身而起,两步就越出了亭角,主仆二人涌涌的朝着三进院子的内室方向行去了。
午后的斜阳正浓,透过牖户内挂着的淡紫缀花薄纱,给平头案上摊开的樱草色竹简书满满的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紫,愈加彰显出古籍秘典厚重沧桑的时间感来。
向茹默找寻着书中先祖向乾记载的关于选盐址的方法,光阴倏忽流过,三尺余长二尺余宽的竹简书上那层镀上的淡紫随着日影渐斜,只余了半边。
雀声啼啭,树叶轻摇,芳草萋萋,秋花灼灼,满庭寂籁幽深,静谧谧的怡人。
终得几行篆刻体小字,跃上向茹默眼帘,
得以盐井丰盈之地
草头露水宁硕如珠
腥腥之气味若有还无
若无酽卤可取
也当有盈余的淡卤点点流之
于不得之时
可凿也
向茹默高兴的夷愉而起,捧着这几行小字,如获至宝,口中朗朗翻复念着,先祖向乾的这个说法,似乎是正适合宁厂这芳草萋萋的地界呢:“如此看来,只待郑逢时带了人过来,做了导训,假以时日选出盐址大大的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