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俏皮之态
苓萝将瀹好的香茗注入已备在小几上的三个青瓷茶碗里,茶香袅袅然上升飘散开来,满室花清香、茶清味。
内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小丫鬟移步进来报:“老夫人,修羽到了。”
向老夫人闻言微微一滞,修羽?他作何的来了这里?道了声:“唤他进来。”
闻言修羽到了,向寄北脸上结出三分冷凝,昨日里派了修羽去江口看现场的情况,怎地却是今日里就回转了,许是江口那边没传来什么好消息?看样江口还是没凿出盐井来?再凿不出井,制不出盐巴来,存盐告急啊!
苑清秋看着向寄北,感受到了夫君心底泛出的丝丝寒芒,不觉的眼角眉梢蕴上悲凉,心下喟然,虽说对制盐自己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君心思我心,夫君的脑中思,便是自己的心头苦,对于贤惠如斯的苑清秋来讲,便一直都是如此。
修羽迈步进得内室中来,一脸的风尘仆仆,同老夫人问了安,快速的环顾了下内室中的几个人,复就目色凄楚地盯了向寄北,一副欲言又止的端的。
当着母亲的面,向寄北口中道:“什么事情就说得嘛,干嘛一副鬼样子。”暗下里小指尖却是勾了勾,这是他跟修羽定的暗号,修羽见此了然,遂就附到向寄北耳边,低语道:“江口未出井卤,我急回禀告,存盐告急。”
向寄北听得心头蹙紧,尽管一再的压着,眉头还是蹙起了三分,原本想母亲下个月要回温泉古镇了,盘算着要好好的一家人过个中秋节,而后再去江口,现下看来是不能够了,得马上去了,摆手示意修羽下去,修羽面含隐忧,躬身退下。
修羽行将出去,内室里陷入一片阒寂。
唯铜壶滴漏里冰晶色的水珠,滴答答一声声落下来,端的声音是无悲亦无喜,然人心作祟,现下听闻之竟有如泣如诉之意味。
向寄北和苑清秋对视一眼,眼眸中皆是无尽哀愁,欲要退去,却见母亲紧盯着,只得坐在原处,看似两尊雕像,无心发出片语只言。
向老夫人猜到了几分端的,正色问道:“寄北,出了何事?与我直言。”
向寄北便故作满面笑意,道:“母亲没事。”搓了搓酸胀的眼尾:“中秋节庆贺的细枝末节我在思量。”
向老夫人虽不言语,只觑了向寄北的神色,一双眼睛蕴的是慈祥,可却是有似能把人看穿的洞察力:“还是江口上的事情?”
向寄北情知什么事都瞒不过自己的母亲,只得故作轻松道:“没什么,还是井里不出卤子!”
向老夫人哼的一声笑:“寄北,你们也不用瞒我。”喟然一声叹:“不要以为我老了,就是个糊涂的。”面上浮现忧郁之色:“这么长时间都凿不出盐井来,傻子都看得出来,那存盐量可端端的就是个直线下滑呦。”
向寄北见隐瞒不得了,面上露出扼腕之色:“苍生黎民们若是没了盐巴,可如何是好!”
向老夫人啜了口香茗入口,习惯的在嘴巴里品咂着味道,可现下里饶是淡淡的香气浓高鲜爽,滋味醇正回甜,在老夫人的口中,也是味同嚼蜡。
向寄北心头急燎燎的在做着打算,面上却是努力保持着淡淡的形容,看着老夫人在啜茶品茗。
向老夫人放下青瓷茶碗后,面上端的是气定神闲的形容,缓缓道:“寄北,你的父亲不在了,你是男儿家,你就是我向府的顶梁柱,你要先稳住了神。”向老夫人面上带了笑意:“不然阖府上下定然人心惶惶。”
闻及此,向寄北面色赧然愧疚:“母亲,是儿子无能。”有泪泛眶:“无法保持父亲大人在世时的情况。”双手朝先祖京观方向揖道:“是寄北的不孝。”
向老夫人眼角虽是布满了细小的皱纹,眼底却是澄明一片,看着半空之中的一处虚浮,神色端然:“该出井的时候啊,它自然就会出得。”点头颔首,胸腹中满溢着的是十足的自信与尊严,吐了三个字出来,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相!信!我!”
清亮亮的一双眼睛扫过向寄北和苑清秋:“只是那个端的能甚时显现,我老太太是说不具体时日来的。”
口气笃定:“但我知道,定然会有那么一刻,白花花的盐巴似水流淌于我巴郡,于我江州。”
时近隅中用饷,苓萝移步进得内室来,问询老夫人饷食用什么,好叫庖屋备下。
向老夫人道:“我有事情要对寄北他们两夫妇说,你就叫庖屋备几样糕过来,我们就在这儿边叙话,边就把这午饷给用了。”
向老夫人思量着:“丁香馄饨、炒鳝、银丝冷陶各一碗儿,蒸栗粉糕、海棠糕、和薄荷香糕各一碟。”
苓萝记住了,应声是欲要退下。
向老夫人复又道:“哦,对了,另备三份雪花荸荠珠来。”
苓萝应是,转身移步出去。
向寄北面色熹暖:“母亲,您点的这几样,尤其这道雪花荸荠珠都是清秋喜欢的。”
苑清秋唇角向上,勾出明媚的弧度:“如此多谢母亲了,这几样吃食,还都是我刚入府的时候您惯常的吩咐了小厨房做下来与我食的。”
看着向老夫人:“母亲,想来打您离府去了温暖古镇后,我竟是一回都没想起来食。”
向老夫人面色朗然,缓缓道:“清秋啊,我向府人又不多,你们这一辈儿人中呢,我就寄北这么一个儿子,清秋你这么一个媳妇和月光那么一个闺女。不疼你们老太太我疼谁去?”
苑清秋面色欣然,婉婉正色道:“母亲,能嫁入向府,当真是我苑氏家族的幸然。”
少顷后,苓萝带两个小丫鬟分端了榉木托盘入内,小几上满满的摆了一桌子,端的是看之颜色润泽,闻之香味扑鼻。
向老夫人扬手指了指一桌子的吃食,道:“别光看着,动箸食起来呀。”
“好啊,好啊。”三个人边吃边就叙起了话来。
向老夫人语重心长道:“寄北啊,芸儿也成了婚,那个赘婿饶是有些轻浮不济,可毕竟少年郎嘛!更何况谁让你们两夫妻把三姐儿生得如此的仙姿佚貌,甭说少年郎,饶是我见了三姐儿,都生出了三分欢喜呢。”
向寄北摇头苦笑:“母亲,您就别再提这一出了。”
苑清秋也娇柔嗔道:“母亲,您就别讲了,这让你形容的,还成了一副好端的不成了!”
向老夫人哈哈一乐,而后正色道:“咱们言归正传,我观察了,那个少年郎还当真是个伶俐的。”觑起眼眸:“就要看芸儿跟你们两口儿怎么指导他了。”
端起小几上的青瓷茶碗,啜了口六安瓜片:“你们两口儿把这两个孩子往起子归置、归置,让之前三姐儿那个事情一搅,虽说是个误会,可两孩子无端生了罅隙出来。”
向寄北和苑清秋点头称是,向寄北道:“母亲指点的是。明儿个我跟他们两个叙个话儿,谈谈这个事情。”
向老夫人欣然颔首,微言大义道:“寄北啊,你们把两个孩子谈明白了,也是对我们向府上的维稳。”
转眸看了苑清秋,语重心长的:“清秋,你说是吧。”
“是的、是的。”苑清秋神色凝重:“母亲,长女与招进来的婿,可不就是这一辈人中向府的基石嘛。”
言及此,经常浮现于心头的那份酸楚,又不适时的跃然而出,眼角酸涩不已,只得静静眯了眼睛,泪水却愈发夺眶而落。
苑清秋这夺眶之泪,别人不了然是怎么个端的,向寄北却是清楚得很,轻轻拍了苑清秋的手背安抚着,苑清秋紧抿嘴唇,拼命遏制着要继续静淌的泪。
向老夫人觑着神色,这个儿媳哪里都好,绝顶聪明,悟性又高,可就是时而的性子太过敏感,又易伤感,本不想问询,可直爽的性子使然,忍了半晌,还是脱口询道,声音轻轻的:“清秋,这又是为了什么?”
苑清秋本也不想在婆婆面前失了常态,好生不易的将泪止住,瞧了向寄北一眼,对老夫人道:“母亲,清秋失态了。”
向老夫人缓缓颔着首,像是对儿媳说,更像是对自己说:“清秋啊,你如今也是娶夫婿的人,我过阵子就要回温泉古镇了,寄北也要去江口,这府上但凡有什么事情,都是要你来担当的。”微微叹了口气:“这哭哭啼啼的它也不成个样子啊!”
苑清秋也知道自己这性子,将老夫人的话都听到了心里,柔声道:“母亲,清秋知道了。”
说完了这些话,正苑内室里忽地陷入了沉寂,唯一隅的铜壶滴漏,一声声滴答作响,昭示着时光的渐逝。
向寄北蓦然抬起头来:“母亲,清秋原本不是这性子,她就觉得没有生出个儿子来,饶是我向寄北对这从未在意过。”叹口气摇头苦笑,无奈续道:“可这些年里她却是愈加的觉得耿耿于心了。”
向老夫人噗嗤乐了:“就是为这?我的好儿媳啊。”
向老夫人“唉”声叹了口长气,眼神觑了前方的一处虚无:“清秋啊,这没有男丁,是姓向的问题,不是咱们女人家的原因那。”
宁厂沧澜谷底,微风送爽,小叶榕树被清风拂的发出微微簌簌的轻缓缓的响,为这静幽谷底平添了乐声清悠,丝丝入耳,婉婉撩心。苍穹之顶,层云叠异,半空之中,薄雾轻飘,袅袅冉冉。
谷底河边靠近大片的小叶榕树林前段,是一块平面光洁细腻润泽的,三丈余长,近两丈宽的泛着淡漠青绿色的巨大石头。
一个鎏金青铜炉子置于上面,炉上放的是一口敞口瓷釜,旁边的平底草篮,内有几个红润光滑的荸荠,一个橙黄的菠萝,几个灿灿的柑橘,一捧润泽鲜亮的大红樱桃,并一把新绿圆润的豌豆,和几个圆滚滚的白皮鸡子。
此情此景,让人看着由不得从心底深处泛出一阵阵,连续不断的安宁、惬意、舒适之感。
向茹默带着木研、木琳也在煮雪花荸荠珠。若是这一幕被老夫人晓得了去,心下不知要升出多少的欣慰呢。
家什都安排了妥帖之后,向茹默吩咐木琳拿了瓷釜,木研挎上草框,一起缓缓的朝河边移步。
这一会儿,河水缓流涓涓,成片绿叶的映衬之下,清凌凌的异常清新灵动。
主仆三人蹲坐在河边,将大红樱桃和莹润油绿的豌豆浣洗冲淋干净,端的是红艳艳绿油油的,煞是喜人,让人不舍移目。
洗好了,三个人在小河边又坐了半晌,就着这哗啦啦的流水,谈笑欢欢,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说笑够了,才又打了大半瓷釜的清清河水,挎着草篮这才回到了那个青色的大石头上去。
三个人坐在大石头上,木研用瓷插插着荸荠,木琳捧着一个大瓷碗,用三根绑在一起的玉箸,抡着胳膊打蛋清,渐渐的蛋清凝结,似寒月里堆积如小山的雪。
郑家两兄弟在小叶榕树林子里拾了些枯木枝来做柴火,在鎏金青铜底部架上了火,少顷后,小火苗就燃了起来,越烧越旺,火舌扑簌簌舐着炉底,瓷釜里坐的大半下水,不刻后就有串串的小气泡涌涌地向上涌涌翻动。
“小姐,你看水快开了呢!”木琳雀跃着,问询:“小姐,准备了这许久。”甩动着肩膀:“我这膀子都发酸了,是否水开上来,我们就可以开始往釜里下食材了呢。”
向茹默假意嗔怒,嫩粉的唇角噙笑,点了下她的额角,道:“小馋猫,少不得你的。”
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包得方方正正的纸包,放在掌心小心的打得开来,一小撮细腻润泽的粉末状东西呈现开来,巧笑盼兮:“若要制得雪花荸荠珠,这关键的一步呢,是要往滚水里放入这个宝贝。”
木琳双眼瞪大,盯着向茹默手心中纸包里的白色粉末:“这是什么?”
向茹默眼角眉梢泛出俏皮之态,对着木琳盈盈然一笑:“你猜!”
木琳凑到近前,用食指在粉末上沾了下,放到口中一舔,咂咂嘴,似有一丝丝的甜,又咂咂嘴,这丝丝的甜偏生又没得了,偏起头来,回味着:“也没感觉嘴巴里面多了什么特别味道出来嘛。”
遂又凑过来伸手指欲再沾一下,向茹默轻拍了下她的手,含笑轻斥道:“唉!手指上都染了你的华池之水了,休要在碰了。”
郑家两兄弟闻此,都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
木琳讪讪,眼睛紧盯那堆粉末,嗫嚅着:“那人家换根手指还不行嘛。”
一众人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的大笑起来。
的雪花荸荠珠。